活动室内,比赛双方相向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是厚厚的资料、主办方提前准备好的矿泉水和辩手牌。
前面白板上写的是本场辩题和参赛队伍,杉杉姐弯着腰,还在做最后的设备调试。
第一排三个评委依次落座,每个人都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板板正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手里的打分表,又轻轻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上的每一位选手。
活动室里挤满了人,还有好多同学是自己搬了教室的椅子过来的,正方观众坐在左边,反方观众坐在右边,全部都挤在一起对着场上的几位辩手指指点点,也许是来观战的,也许只是来逃避学习的,谁都说不准。
正式比赛的现场就是不一样。
经过了好几个夜晚的鏖战,反方四名选手已经尽可能把能想到的内容都整理出来了,不管是立论、推论还是结论都做成了一条完整的推理链,所以每个人面前都是一大叠资料纸,这既是这几天熬夜奋战的见证,也是反方选手们自信的根本源泉。
距离开始还有不到五分钟,黄时雨闭上眼睛,把所有的论点又完完整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以防万一。
白板上的倒计时声急促地响起,台下观众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顿时烟消云散。
“各位同学晚上好,我是本场辩论赛的主席——陈杉,今天的辩题为是/否应该以成败论英雄,正方是来自高二四班、五班的同学,反方是来自高二一、二、三班的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教室里的掌声此起彼伏。
原来不止场上的选手在较劲,场下的观众们也在暗暗较劲。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辩论赛正式拉开序幕。
正方准备也很充足,除了被反方四人提前预测到的论点外,还提出了新的观点,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从抬头聆听变成低头记录。
没有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只能靠临场发挥和整合了。
黄时雨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整场比赛,除了轮到自己的环节,在自由辩过程中黄时雨几乎没有参与,她一直忙着记录对方辩手的观点和破绽,笔都快在纸上划出火星子了。
“接下来是反方的总结陈词时间,有请!”
黄时雨终于停下笔,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她微微鞠躬,脸上又恢复成沉着而冷静的表情——
“谢谢主席,各位同学,我方认为不应以成败论英雄。首先,成败是哪方面的成败,英雄又是哪方面的英雄,这不一定是同一判断维度下得出的结论;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是在同一维度下,成功和失败在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是相互交织的,那这样来看,世界上就没有真正的英雄,也没有真正的成败,这个辩题也就无从谈起……”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总结陈词,谢谢大家!”
教室里的沉默在黄时雨的发言结束后还持续了两秒钟,继而被排山倒海的掌声和尖叫声取代。
“稳了!”
“赢定了!”
“黄时雨太强了!”
这些赞不绝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到黄时雨耳朵里,黄时雨颤抖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看反响应该还不错,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的黄时雨总算松了一口气。
面前的三位评委正在互相表明观点,他们每次抬头看一眼黄时雨,黄时雨的心都会狠狠揪一下。
“你们觉得我们能赢吗?”
“不好说,正方也表现得很好,”熊毅丰的手紧张得抠着桌子边缘,“反正随缘吧。”
“没事,我觉得应该能赢!”
祝则溪的眼神里闪烁出笃定的光。
“为什么?”
黄时雨感到疑惑,这祝则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信心了?
“因为……你不就想听到这个回答嘛。”
黄时雨顿时被噎住,又好气又好笑地打了几下祝则溪的肩膀,“一会儿要是没赢,你得赔我心情跌宕起伏费!”
评委们把打分表汇总后交给杉杉姐,这就意味着最终结果即将揭晓!
整个活动室静得可怕。
“这次的结果,可以说在我的意料之中,获胜方和最佳辩手在同一个持方。”
同一个持方,那就意味着一赢俱赢,一输俱输。
“本场辩论赛的获胜方是——反方,最佳辩手是反方四辩——黄时雨,恭喜你们!”
“耶!”
一、二、三班的所有同学都兴奋地跳起来,掌声、尖叫声、呐喊声不绝于耳,音量大到像是要掀翻屋顶,窗外的夜色也好像被青春的躁动吹开,风吹过每个人脸颊的时候,像是带来了天空的祝贺信。
一次获胜,一次最佳辩手,黄时雨高中时代的辩论生涯在此刻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不对,准确来说,是圆满的感叹号!
观众们得知结果后很快离场,各位辩手还得留下来把教室复原,比如把桌椅归位,打扫清洁,整理讲台等。
黄时雨被分配到了扫地的工作,祝则溪被分配到了擦桌子的工作。
“黄时雨,这个送给你,就当是庆祝你获得最佳辩手!”
黄时雨刚准备走出教室去走廊上拿拖把,就被祝则溪叫住。
他从背后拿出一束栀子花。整个花束不大,层层叠叠的花瓣铺展如绢,中心簇拥着金丝般的花蕊,边缘逐渐开始泛起象牙黄的倦意,却愈发显得花心处的雪白的清艳逼人。花束中散发出的香气沉甸甸的,瞬间铺满两人之间的所有空间。
花束最外圈的包装纸整整齐齐,双层粉色纸错落有致,最下面还系着两条蝴蝶结,剪裁看起来有点新手,但两条不同颜色的丝带系在一起又显得特别和谐,很像祝则溪自己的小巧思。
黄时雨一瞬间愣住了,眼睛就没从栀子花上移开过,嘴里不自觉吐出几个字,“好好看啊。”
祝则溪笑着把花塞到黄时雨怀里,“你拿着比较好看。”
黄时雨伸手轻轻摸了摸栀子花的花瓣,香气愈发浓郁,“谢谢你,祝则溪,”随即顿了顿,又补充道——
“可是,如果我们今天输了呢,你怎么送啊?”
“那……我就再编一个理由送给你。”
祝则溪轻轻勾起嘴角,眼神热烈而真诚地望着眼前这位抱着栀子花的少女。
黄时雨让这束栀子花轻轻靠在椅背上,又伸手将翘起来的包装纸压平整后才走出教室。
门口正有一个男生靠着没走,像是在等人。
黄时雨不认识他,估计是四班或者五班的同学,也没有多留意,准备从旁边绕过去。
“同学你好,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啊?”
看到黄时雨出来,男生立刻站直,手里握着的手机攥得更紧。
黄时雨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男生,他的眉毛比较淡,眼尾是往下垂的,嘴唇也偏厚,从面相上看还算和善。
而且说话也挺有礼貌的,黄时雨也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
“行,不过我没带手机来学校,我把我的微信号说给你吧。”
男生兴奋地点头,把手机递过去,“好的,那你自己输吧,你好漂亮也好厉害啊!”
黄时雨快速点击搜索,直到确认出现了自己的微信页面,才把手机还给男生。
“谢谢,我去打扫卫生了。”
“好,那我先走了。”
男生也没有继续打扰,转身下楼走了。
这并不是黄时雨第一次被别人要微信了,几乎每一次参加活动,黄时雨都会碰到主动要联系方式的人,男生女生都有。
不过,黄时雨并不是什么人都加,而是有两个基本筛选条件,一是对方的面相好不好,二是对方说话是否有礼貌,只有通过这两个条件的人,黄时雨才会同意。
按照这个准则,黄时雨这几年几乎没有加到过离谱的人。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辩论赛就此落下帷幕,很庆幸,它见证了我明媚的少女时期。每当我坐在辩论场上,看着头顶的灯光落在我的肩膀,就会感到一种蓬勃的生命力正在此刻生长,我正借着辩论的光芒感受到生命的鲜活、心脏的跳动。我想,辩论永远值得千千万万遍!”
许久没发朋友圈的黄时雨,坐在书桌前,把这段文字发送了出去。
很快就收到了许多点赞和评论。
刚刚被黄时雨通过好友申请的那个男生,也立刻发来消息——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写得好好啊。”
“谢谢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陈幸闻。”
陈、幸、闻。
黄时雨总感觉这个名字好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噢,黄时雨一拍脑门,上个月阶段性考试的英语第一名!
“你是上次阶段性考试的英语第一对不对?”
对面很快传来答复,“对啊,而且我知道你的英语也很不错。”
五一假期一结束,学校就换上了夏季作息,学生们也要统一穿夏季校服。
学校门口的大街上,梧桐树比之前更茂密了,阳光透过新生的树叶,在来来往往的学生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宣告着整个满城正式进入夏天。
黄时雨从家里拿上风油精,每天下午上课前,就和吴笙笙一起在太阳穴上涂一点,避免被夏天的困顿腌入味。
戚老师在上面讲昨天考的卷子,更是极大地增强了催眠的效果。
黄时雨坐在最后一排,清清楚楚地看到好多同学的脑袋正一点一点的,那个距离近得说是要跟桌子亲上都不为过。
突然操场上传来超大声的音乐,原本勾着身子的同学们被吓得瞬间坐直。
黄时雨恰好坐在窗边,心里那股好奇驱使着她偷偷地拉开了一点窗户,探出头往操场上瞄了一眼。
“外面在干嘛?”
吴笙笙头也不抬地小声询问。
“好像是高三的什么活动吧,看不清楚。”
黄时雨看了一眼讲台上正低头看题的戚老师,然后稍微往外伸长了一点脖子。
都怪好奇心作祟,黄时雨非要此刻看清楚不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看吗,黄时雨?”
听到自己的名字,黄时雨猛然回头,发现教室里所有的同学都转头盯着自己。
黄时雨的脸瞬间涨红,尴尬地急需把头埋到沙子里,赶紧假装低头看试卷,一声不吭。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黄时雨长叹一声。
“你为什么非要上课的时候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啊,太好笑了。”
黄时雨气不打一处来,“我发誓,我真的只想看一秒钟,我就想看一眼外面在干什么,结果我头还没有收回来,就被戚老师看到了。”
黄时雨无奈地摊手,把吴笙笙拉起来,跟着其他同学一起趴到走廊上围观操场盛况。
听旁边的人说,操场上正在举行高三的考前动员大会。
“为什么是今天举行啊?”
“因为今天是7号啊,刚好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应该是这个意思。”
一年后,自己也将身处动员大会,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否已经成绩稳定,是否已经心态成熟,这些关于未来的问题,也只能留给未来回答。
或许青春,本身就是一本充满变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