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月假的早上是不用上早自习的。
高中生和初中生一起,赶上八点二十到教室上第一节课就可以了。
“苗苗,中午记得跟笙笙一起出来啊,别忘了。”
得亏黄爸爸嗓门大,黄时雨都走进巷子好一会儿了,他还在车里扯着喉咙提醒。
“知道啦,黄老板快去上班!”
黄时雨转身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跑进校门。
“哼,臭丫头,”黄爸爸无奈摇头。
每上完一节课,每个老师在临走时都要发一桌子卷子,仿佛放的不是两天半的月假,而是寒暑假一样。
黄时雨机械地把各科卷子分类装进试卷袋,眼睛里的色彩随着这个重复的动作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笙笙,你一会儿还回宿舍吗,还是直接跟我一起回家?
吴笙笙正用黄时雨的订书机把卷子分门别类订在一起,“应该要回一下宿舍,我要把脏的床单被套带回去洗,就不用等我了。”
“等就等呗,我下午又没事,要我帮你拆床铺吗?”
黄时雨把要带的书和作业整齐地装到书包里,把整个书包撑得圆圆滚滚跟个馒头似的。
按照过往的经验,书包里的书很可能一本都翻不完,但每次放假的时候还是要整整齐齐地塞进去,主要担心的就是一个“万一”。
“不用,我已经拆好了,中午去取就行。”
教室里的钟表是上次阶段性考试刚刚调过的准确时间,上面显示,还有最后十分钟就解放了。
教室里早已没有学习状态,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某种躁动之中。
坐在后门门口的蒲杰甚至已经背上了书包,一条腿踩在后门门框上,仿佛只要铃声一响,就要向外发射。
“十、九、八……”
蒲杰率先开始倒计时,很快,全班同学都加入到这场“狂欢倒计时”中。
同学们声音不大,却饱含感情,为那个“即将到来”的瞬间心跳加速——
“五、四、三、二、一!”
“放假咯!”
“走咯走咯!”
“后天晚自习见!”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好多人把书包往肩上一扔,踩着铃声、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不到三分钟,除了扫地的同学,人都走光了。
“你这个月假准备去哪玩,上次考那么好,应该有奖励吧?”
黄时雨陪着吴笙笙往宿舍走,从兜里拿出早上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笔时顺手买的棒棒糖,塞给吴笙笙。
自己撕开包装纸,是葡萄味的,黄时雨的最爱。
“本来打算去欢乐谷的,现在因为月假收假当天的晚自习就要打辩论赛,所以为了讨论辩题,哪里都去不了了。”
“嘿!”
卜佳突然从后面搂住黄时雨和吴笙笙的肩膀,从两人中间探出头来。
“妈呀,你吓我一跳,”黄时雨摸了摸受惊的小心脏,“你也回宿舍?”
“嗯,”卜佳的回答语气上扬,“这什么棒棒糖,我也要吃。”
看到黄时雨在掏兜,卜佳直接摊开双手等待投喂。
“给,橘子味的。”
放月假收拾寝室,整理换洗的衣服和床单是住校生的标配,黄时雨既怕挡住了上下楼搬东西的同学,也怕一会儿吴笙笙下楼之后半天找不到自己,只好贴着楼梯站在上楼拐角处,这个视角抬眼就能看到下楼的人。
黄时雨抿着棒棒糖,无聊地看着上上下下的人,仿佛自己的悠闲不能和这里的忙碌融为一体。
偶尔有同学手里东西太多,黄时雨就上前帮个忙,换得几句感谢。
“哎呀,”黄时雨突然感觉左边身子一阵冰凉,转头一摸半截身子都湿了,水珠沿着衣角流到裤子上,在浅白色裤子表面显得格外打眼。
“噢,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这个女生手里正端着一个用来打扫卫生的大盆子,只不过一半的水还在盆子里。一半的水在黄时雨身上。
看到自己闯了祸,女生语无伦次地连连道歉,低着头不敢看黄时雨,“那个……你的衣服……我不是,真的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毕竟谁都不是故意的,黄时雨也不希望别人为此背上心理负担,连忙摆手,“夏天嘛,很快就干了。”
“你快去打扫宿舍吧,我没事的,快去,”黄时雨安抚地拍拍女生的肩膀,把她往楼上推。
“噢好,”女生往上跑了几步,又转身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啊。”
黄时雨捏住衣角,轻轻一拧,手上就湿漉漉的,这架势估计还一时半会儿还真干不了。
现在又过了中午十二点,宿舍的水电也都关了,黄时雨稍微一动身上都有水珠往下流,想跑上六楼找吴笙笙借件衣服穿也是天方夜谭。
黄时雨只好尴尬地往阳光下挪,企图借助灿烂的阳光快速吸收掉衣服上多余的水分。
黄时雨正抬头寻找阳光直射的方向,就看到祝则溪从教学楼方向过来,于是立刻抬手冲他打招呼。
他原本平静的脸上霎时间浮现出难得的笑容,一如今天的天气。
祝则溪逆着阳光跑过来,衣服被风吹鼓,像一片被阳光晒透的帆,在黄时雨的视线中渐渐清晰。
最终停在黄时雨面前时,黄时雨才注意到祝则溪额前的碎发似乎有段时间没剪了,稍微有点遮眼,由于惯性作用还在轻轻晃动。
“又在等吴笙笙吗?”
“对啊,”黄时雨下意识抬起左手想整理一下书包带子,衣服上湿哒哒的一片霎时间一览无余。
祝则溪弯腰凑近,偏头仔细观察,“衣服打湿了?”
不等黄时雨回答,祝则溪和送生日礼物那天一样,不由分说地拉起黄时雨的手腕,把她拉到了一楼的“公共物品借用室”门口。
祝则溪轻轻推开门。
这个房间里摆放着好多生活用品,什么梳子、蚊香液、扫帚、刷子,还有各种大小的盆子都能找到,活脱脱就是一个百宝箱。
“这些是都是公共物品吗?”黄时雨好奇地到处打量。
祝则溪正在蹲下身,忙着找吹风机。
虽然门口的告示上明确写着“用完请放回原位”几个大字,但还是有好多人为了图方便就随便一搁,下一个人要用的时候,就跟玩捉迷藏一样,找半天都找不到在哪儿。
“嗯,我找吹风机帮你把衣服吹一下。”
“可是宿舍现在不是已经断水断电了吗?”
黄时雨以为祝则溪忘记了,好心提醒。
“找到了,”祝则溪拿起吹风机,插好电,招手让黄时雨过去,“这个房间不会停的,可以用来应急。”
这台吹风机感觉年纪不小了,出风的时候还有点卡顿,一股一股的风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祝则溪调了三个档位,分别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认温度合适才蹲下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捏起黄时雨的衣角,避免衣服贴着身体被烫到。
毕竟男女有别,祝则溪的动作很轻很轻,像是怕烫到她,又像是怕碰坏什么珍贵的东西。
黄时雨也十分配合地抬起胳膊,把所有打湿的地方都露出来。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如此之快?
又为什么会紧张,激动又自责?
每一次猛烈的心跳都证明了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黄时雨不敢细想,她只知道高中生就该好好学习,不该想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更不应该对自己的朋友产生任何歪心思,否则对不起任何人,特别是辛苦培养自己的父母和老师。
黄时雨是绝对的规则捍卫者,绝对到不容许自己偏离既定的轨道。
可是这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黄时雨努力寻找,却很难找到转移注意力的其他事情。
裤子上传来的热风把黄时雨的注意力又拉回了现实,她不得不低头去看祝则溪的动作。
黄时雨的目光突然停留到祝则溪的某根头发上,那根头发已经全白了,与少年清秀的脸庞有些格格不入。
“你有白头发了诶,”黄时雨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想着聊点别的缓解一下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可怕的心思。
“什么?”
祝则溪关掉吹风机,抬头用真诚的眼神注视着黄时雨。
要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别人分明就是犯规嘛!
黄时雨这么能言善辩、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超级大E人,居然也有在社交中占下风的时候。
“你有白头发了,我刚刚看到了一根。”
祝则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似乎不是很在意,“没事儿,可能是太操心了吧。”
衣服裤子基本已经吹干了,祝则溪撑着腿站起来,把吹风机线收到一起,放到原处。
“操心什么?”
黄时雨跟着祝则溪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操心自己的成绩吧,最近有点下滑。”
祝则溪说着说着开始忍不住叹气,“我就是一个特别特别普通的人,再怎么努力成绩也不能提得很高,但只要稍微一松懈,就能往后倒退好几个水平,就好像我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祝则溪,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黄时雨急忙停下脚步,打断祝则溪的自怨自艾。
“愿意。”
“好,”黄时雨看着祝则溪的眼睛,那种热烈的、真诚的眼神牢牢抓住了祝则溪的每一个感官,“那我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你的美术天赋,你做手工的能力,你很细心、认真、对朋友很真诚,对生活有着细致入微的观察和记录,这些不是成绩一般这一个词就能概括的!”
祝则溪的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瞬间变得柔软,半响才吐出三个字,“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黄时雨从来不骗人,都是实话实说哦!”
祝则溪曾无数次陷入怀疑,怀疑自己是否不应该出生,否则不会夺去母亲的生命;怀疑自己是否不应该产生依赖,否则不会耽误小姨的人生进程;怀疑自己是否不应该学习美术,否则不会陷入文化课成绩的焦虑深渊;怀疑自己是否不应该接近黄时雨,否则如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好,甚至对她别有用心该怎么办?
但所有的这一切胡思乱想,都被黄时雨的一句“真的真的”掩盖住了。
她愿意相信他很好,很棒,很值得,就像祝则溪相信黄时雨的未来一定鲜花满地,坦荡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