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脚步声远去,小林总算能把吸附在天花板上的四只爪子分别拔起来甩动,好一会才恢复了知觉。
她的隐身虽然能和周围环境完美融合为一体,尤其是花纹繁复的地方,她能模仿得更为相似,也更难被察觉。
但也是因为这一份相似,使得她不能轻易动弹,否则就会暴露出更为显目的破绽。
她循着一行人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认定了方向追了上去。
包厢里热闹极了,震天响的音乐隔着厚重的门板依旧能让地面墙壁共振,小林一路爬过来感觉爪子都要被震麻了。
里面是喧闹的人声,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她守在拐角处不远不近,看着被召唤来的服务员进进出出,端来一碟碟美食。她趁机吸在了其中一人的裤脚上,跟着一同进了包厢。
装饰的金碧辉煌的房间像一个小型的会客厅,对面的墙壁上开了几扇门,大概就是汤池了。各色食物摆满了桌,酒水饮料堆成了高塔,提前准备好的香槟塔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浅金色的液体。
每个角落里都有不同的娱乐设备,刚才杀了个回马枪的女孩正和另一个人勾肩搭背唱着歌,还有两人坐在沙发上边听边聊。
小林意识到还有两人不见踪影,她正在犹豫是否要藏在这包厢内,就感觉视线一转,是服务员送完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她刚才找不到的两人窝在另一个角落里的吧台喝酒。
是被月焘寄予厚望的连既明和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白脸。
昏暗暧昧的灯光罩在两人身上,似乎有晦涩黏腻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淌。高大的男人忽然凑近面容精致的青年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青年微微垂下头往人身边凑了凑。
服务员的脚步很快,小林只来得及确认六人均是本人就被带出了包厢。
她又重新回到刚才阴暗的无人发觉的角落。
小林从来没有来过那么豪华的洗浴中心,只是听有幸跟着领导们来过的同伴形容过,今日亲眼所见,甚至要比同伴所说的更为奢侈。
强劲的音乐还在持续不断地和空气共振,小林想着自己方才所见,忽然有些怀疑,跟着别人吃好喝好,而跟着“他们”,为什么却有吃不完的苦?
她晃晃脑袋,把这不太好的想法甩出脑袋,像给自己洗脑一般强调:“这只不过是临死前的狂欢罢了,他们现在有多开心,到时候被自己信赖的天道安排着去死的时候就会有多绝望。只有我们!我们这一条路才能活下去,现在的苦,都是为了以后。”
再次坚定了心中信念后,她又往前爬了爬,预计着等会想办法混进去。
*
“你过来一点,那内鬼在看我们呢。”
尽管时晏的嗓门在质量极好的麦克风的加持下,足以将房间内每个人的声音都盖过,秋年依旧能听见那道轻轻落在耳边的声音。
以及随声音而来的熟悉的气息。
扑在耳朵上的气息让他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偏转角度,把敏感的耳朵拯救出来后,才按照男人的要求挪过去一些。
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塞不下一个拳头。
虽然在变小的那段时间里,他被不止一个人揣身上带着到处走,尤其是跟身边这个人接触的时间最长,他早就习惯了他的温度和气息,但这也仅限于变小的时候。
现在他恢复了正常体型,再那么近距离地接触一个气势逼人,且比他体型大得多的人,哪怕是同性,他也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那么僵硬?怕那人发现问题?”连既明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伸长手在琳琅满目的酒瓶中略过,最后选中其中一瓶,带着果香的液体被倒入玻璃杯中,又被推向了秋年。
秋年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抓起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不用担心,她已经出去了。”男人又为自己挑选了一瓶,瓶盖打开,浓烈的酒精气味就迅速逸散开。
秋年闻着空气中的酒香,又砸吧了一下嘴,仔细品味后依旧没有察觉出酒味来,他带着怀疑的目光转向还在挑选酒杯的男人,“你给我的这瓶酒是多少度的,我怎么喝不出酒味?”
“零度。”连既明终于重新坐下,他抿了一口酒,好似完全没看出来对面青年脸上的怒意,还有几乎刻在脑门上的几个大字——“我已成年!”
“我们俩还要出去,还是你打算等会就在这里睡觉,我自己去?”
秋年瞪视着男人的眼睛忽然一顿,心虚地下移,他喝了酒之后确实会犯困一小会,虽然也不至于到倒头大睡的程度,但难免还是会影响状态。
“哦。”
他听见自己应了一声,然后是在直冲云霄的歌声中隐隐约约的笑。
之后这个小角落里就只剩下静谧,除了偶尔杯子接触桌面的轻微碰撞声外,就再也没人说话了。
就在秋年又自助喝完一杯饮料后,坐在对面的男人终于结束了小酌,他看见男人站起身,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原本应该没人的卡座上凭空出现了两道身影。
秋年见鬼似的看着卡座上的两个人,他们的长相跟他和连既明有七八分相似,那两人坐下后甚至还对着他打了一声招呼后就在秋年的灼灼目光中自己开始自斟自饮。
“他……你……我……”秋年指指对面,又指指连既明,最后指指自己,仿佛丧失了语言系统。
“这是叙白制造出来的仿生机器人,可以模仿本人的一些动作,回答一些简单的指令和进行简单对话。有它们在这里替着,我们好方便离开。”
原本还在唱歌的时晏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现在是凌岳在代替她,洪亮的军歌响彻包厢。
而时晏则站在一扇窗边,爱笑的脸上全是警惕,见连既明看过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现在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你们守好这里,我们尽量早去早回。”
连既明对同时望过来的众人轻声嘱咐一句,随后就抓住秋年的上臂。
下一瞬,两人就凭空消失在了房间里。
而房内的热闹却没有丝毫变化。
*
秋年和连既明重新回到沙漠里的时候,头顶的月亮已经升至最高处。
或许是白日的沙尘暴带走了所有的云,此刻的圆月和群星都一览无遗。
“今天的月亮好大好亮啊。”
秋年在沙丘的顶端站定,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脚下一览无遗的绿洲,而是高悬于绿洲上方的那轮圆月。
“我还以为晚上的沙漠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想到在这沙漠里的月亮居然那么的亮。”
肉眼望过去,连绵的沙丘上明暗分界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明显,被月光照到的地方还有细碎的反光。
而位于他们正前方的阿莎绿洲则被包绕在中心,被月光笼罩着,如同水晶球中的精致布景。
一阵夜风吹过,绿洲中大大小小的植物齐齐发出“沙沙”声响,秋年留意到其中几处的晃动幅度古怪,他仔细盯了一会,才发现是栖息于绿洲的动物夜出活动。
于是他收回了目光,顺势在连既明身边坐下来,“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找那只妖吗?不用到处去转吗?还是要去把被掉包的设备换回来?”
“等时机。”
“哦。”
秋年不明所以,但想了想还是没继续问下去,而是讲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之前就想问了,你们私底下到底有什么计划,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去哪里都是一头雾水被牵着鼻子走?”
他这个疑惑在心里已经憋了有一阵子了,从出发前洛铮和时晞信誓旦旦的度假,到在绿洲里给两个调查员设圈套演戏,再到现在带着他偷偷溜出来的行为,全程居然没有人提前通知他一声。
害得他什么都不懂的就跟着出来了,难不成他们还没把他当成户籍科的一员吗?
秋年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他进入户籍科到现在也都好几个月了,但说实话除了去了一趟连鞍山和在市区下水道里追踪灵体外,他似乎也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参与到其他的事务中。
不过说来也正常,他只是一个纯新人,哪有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信任他。
就算他一家子都是特管局的老员工,也不该有这种特权。
气势汹汹的青年被自己的分析迎头痛击,顿时像一只炸毛小猫被泼了冷水一般,蔫头耷脑,连带着体型似乎都小了一圈。
眼看着青年即将自我说服成功,连既明抬手就是一个轻敲,熟悉的力度将开始觉得自己要求太多的人唤醒。
“想什么呢,根本不存在什么不把你当自己人的情况,不告诉你就是因为需要你这样的反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设,都只需要知道自己那一部分就好。”
青年猛然抬起眼,眼中的亮光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两上几分。
“真的?”
他的语气满是欢喜,“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连既明扫过这张瞬间盈满笑意和期待的脸,一向理直气壮做出各种安排的他忽然有些心虚。
“你嘛……”
秋年认真盯着对方的脸,心里千百个想法闪过,猜测着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可男人开了个头又忽然停了下来。
他还以为连既明不直说是担心隔墙有耳,连忙用神识将周围翻了一遍,确保只有藏在沙子中未开智的小动物,甚至还将它们都驱赶远了一些,才催促道:
“好了,这方圆百米只有我们两个会喘气的了,应该不会暴露。所以我的任务是什么?”
面对这份热情,连既明一时间不知到底是该好意隐瞒着先,还是实话实说。
“难道还真的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在偷听?”秋年等不到答案,又准备放出神识去排查,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了下来。
“这里很安全,什么也没有。”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视线落在秋年脸上,不放过一丝变化,“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你的任务应该是什么。”
刚才还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细光瞬间坠入漆黑无光的深渊,连既明甚至能看见青年的瞳孔骤然收缩,还微微抖着。
青年不再看他,只是转过身将下巴压在立起来的膝盖上,耷拉这眼皮不知道在看哪。
夜晚的沙漠总是有吹不完的风,细碎的沙土在两人身边打着圈路过。
他们沉默着,一人看着沙漠,另一个人看着他。
“或许你也知道了我的身世。”好一会后,秋年才突然开口,他没有说得很直白,但连既明还是领悟了他的意思。
早在秋家长辈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已经在白叔和于霄的帮助下和他们进行过秘密的会谈了,对秋年真正的情况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所以此刻秋年问起,他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又意识到青年没有看他,只好又应了一声。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在得知自己的出生其实很特殊时,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我确实是带着很重要的任务来的,只是这种感觉并不明了,要我自己去寻找。”
秋年支在膝盖上的脑袋抬了起来,他盯着远处一处微微拱起的小土包,底下有只被他驱赶走的小蜥蜴,似乎正在寻找出路。
“户籍科是我最开始接触世界另一面的地方,或许在这里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是里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自己的任务,而我还是迷茫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小蜥蜴终于从沙土底下冒出头来,它仰起头在空气中辨认着什么,在选定方向后,就飞快地爬走了。
连既明眉头微蹙,似乎要说些什么。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着我要快一些,再快一些,不然就要来不及了。所以我想着这次的任务或许能给我一些启发,但是好像并不能……”
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几近呢喃,沙丘上又陷入沉寂。
就在连既明想要上手去把青年的脸掰过来的时候,后者终于转过头,青年脸色古怪,却看不见半分刚才话语里应有的沮丧。
秋年抓了抓头发,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奇怪,明明只是一件小事,怎么就突然控制不住自己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跟中邪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