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会变成一只狗?”这个念头如同梦魇,盘踞在时屿脑海里已经三天了。
他独自坐在高档别墅区那张黑色长凳上,右手无意识地抓着一个只咬了一口的包子,包装纸窸窣作响。
食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走了,只剩下满腔无处安放的烦躁。
这几天,某些瞬间,他的身体会突然不受控制地……向狗变异。
“呜……”一声轻微的鼻息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白狗凑近,湿凉的鼻子在他裤腿边仔细嗅闻。
随后,它转过身,熟练地撅起屁股,将那处过于鲜艳的区域对准了他。
时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嘴角抽搐了一下,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用,不用,我不闻,谢谢。”
白狗扭回头,黑亮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失望。
它很快转移了目标,视线牢牢锁定时屿手中那个几乎完整的包子,尾巴开始带着某种明确的期待摇晃起来。
时屿苦笑一下,顺手将包子扔了过去。
白狗敏捷地凌空叼住,欢快地甩了甩尾巴,临走前竟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带着点妩媚。
完了!
时屿心底一片冰凉。
他现在竟然能如此清晰地解读狗的眼神了。
这才第三天,如果继续下去……
“时屿!死哪儿去了?法器自己会走路吗?!”叔叔时大洪的咆哮从院子里穿透而来。
时屿磨蹭着走过去。车库改成的临时法坛里,黄布桌凌乱地堆着铜钱剑、罗盘,时大洪正搬着一个沉重纸箱,小眼睛狐疑地扫视他。
“旅游回来就魂不守舍!叫你递朱砂你拿墨汁!怎么,真让狐狸精勾了魂了?”
时屿凑近,低声道:“叔,这趟完了,工钱得给我涨点吧?每月两千。”
时大洪手一抖,压低声音骂道:“放屁!供你吃穿读大学,毕业连工作都找不到,还敢狮子大开口?赶紧干活!”
憋屈之下,时屿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滚出一声低沉的:“呜——!”
那声音带着兽类的威胁,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连忙捂住嘴。
时大洪也被这动静弄得一愣,随即大怒:“怎么着!小兔崽子,你还想咬我?!”
时屿脸一红,急中生智,捂着嘴含糊道:“呜……吾是说……吾已知错!”
这时,业主李先生愁容满面地来了。
时大洪瞬间变脸,手持罗盘,仙风道骨地踱入客厅。
他停在西南角,眉头紧锁,沉痛道:“福主,你家的核心问题,就在于人丁构成——你家里,有一个儿子,而且是个脾气闹腾的!!”
李先生眼睛一亮:“我的天!大师!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家就是个浑小子,皮的不得了!”!”
“低调低调!”时大洪为自己抚掌赞叹。
“你阳气本旺,家中再添男丁,致使阳气过盛,反成虚壳。这已破坏了家宅平衡,专招阴邪来窃取气运,你诸事不顺的根源就在于此!待贫道施法破煞。”
一旁的时屿瞥了眼墙角大腿高度熊孩子的手绘杰作,嘴角抽搐,心里吐槽:这老狐狸又让他蒙住了。
一番装神弄鬼的舞剑后,时大洪剑指时屿,大喝:“四方游魂,附此童身……急急如律令!”
时屿茫然站着,一动不动。
空气凝固。
时大洪额头沁汗,再喝:“何方游魂,还不速速显形!”
时屿这才不情不愿地晃了晃。
业主的目光已从虔诚转为浓浓疑惑。
时大洪腮帮一紧,抓起糯米猛撒过去,举剑厉喝:“冥顽不灵!看法宝!”
按剧本该抱头惨叫的时屿,只是停下晃动,抬手,像拂去灰尘,轻轻拍掉了肩上的米粒。
时大洪举着剑,彻底僵住,冷汗涔涔。
“你……”他嘴唇哆嗦,气音挤出,“……小畜生……想造反?”
时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清晰道:“两千!现在答应,我立刻躺下。”
时大洪咬紧了牙,挤出:“行!”
最终法事圆满落幕。
一离开客户视线,时大洪脸上的慈悲瞬间消失。
但没等他开口,时屿已经晃着手机,上面录下了那句“行!”。
“……一千五!不能再多了!”时大洪试图挣扎。
“叔,你刚答应我了的。”
“你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咱时氏茅山就你一根独苗了!?”
“就因为是独苗才要钱!我爸那么多年没个音讯,我得自己查清楚!没钱寸步难行! 你不给,我这就去另立山头……”
“你敢!我就知道你小子还没放弃,就算你爸回来了,知道你个死样子……!”
“那你先把他找回来再说!”时屿没等他说完,梗着脖子顶了回去,抓起背包转身就走。
他脱下那身滑稽的道袍,胡乱塞进背包,将自己投喂进晚高峰地铁蠕动的消化道里。
车厢是气味发酵的罐子,汗味、香水、食物残渣……无数信息轰炸着他变得异常敏锐的嗅觉,一阵阵头晕。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掏出手机,无意识地刷着新闻。本地论坛和推送的消息里,混杂着几条令人不安的标题:
“环卫工人清晨于城西垃圾转运站附近,发现疑似人类残肢……”
他烦躁地关掉手机,只觉得胸口更闷了。
直到地铁报出市中心站名,他才猛地惊醒,随即被混乱的人潮裹挟着推了出去。
约会地点是市中心一家格调高雅的西餐厅。时屿赶到时,江澈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了一会儿。
“干嘛找这么贵的餐厅?”时屿嘴上抱怨,心里却雀跃不已,差点压制不住尾巴冒出来的冲动。
江澈为他拉开椅子,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在一起半年了,值得一个仪式。”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
他们刚聊了没几句,江澈便看着他,微微蹙眉:“你脸色还是很差,最近没休息好?”
“没有!”时屿立刻否认,并试图给对方一个帅气的微笑。
然而嘴角刚扯开,面部肌肉就失控地向两边咧去,舌头也不受控制地滑出唇间,“哈哈哈”地喘了几口气。
江澈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失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傻里傻气。”
那带着体温的抚摸掠过头顶,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如电流般窜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理智。
时屿几乎是无意识地追着那即将离开的手心,眷恋地蹭了蹭。
然而,尾椎骨这时传来一阵熟悉的酥麻……
坏了!
那条他极力压抑的尾巴,终于在宽松的休闲裤里彻底显形,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
“你今天……怎么这么主动?”江澈有些诧异。
平时,为了配合江澈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时屿几乎总是端着几分小心。
“啊?”时屿一愣,随即感觉到裤子里那不自然的摆动和凸起。
他猛地伸手捂住,但已经晚了。
江澈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裤子上,那个明显不合时宜的、正在突起的轮廓上。
江澈的眉头微微蹙起,沉默了片刻,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要不……今晚去我家?”
轰……!
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时屿的脸红得快要滴血。
他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你误会了!不是那个!”他慌乱地摆手解释,声音都变了调。
他的脸颊像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烧。
接下来的时间,时屿心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
盘中的高级牛排嚼在嘴里寡淡无味,竟远不如空气中江澈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来得诱人。
那气息,仿佛是世间最极致的美味珍馐。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他想……咬他一口!
这想法吓得他手一抖,叉子划过盘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几乎是数着秒,草草吃完后半程,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拒绝了江澈送他回家的提议。
夜风微凉,吹不散他心头的混乱与绝望。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路灯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路过一根路灯杆时,一股复杂而浓烈的气味像无形的钩子,猛地攫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
紧接着,他甚至没有经过思考,身体已经自发地蹲了下去,凑近那冰冷的金属,贪婪地深深一嗅……
动作完成的瞬间,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我在干什么?!” 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他。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
他蹲在路边,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怪物……自己正在变成一个不人不狗的怪物!
哭声未歇
一股极其诱人的香味从旁边幽暗的巷子里飘来。
那味道难以形容,像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混合了某种奇异的香料,瞬间穿透了他的悲伤,直接勾动了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饥饿。
最近无论吃什么都无法满足的口欲,在此刻疯狂叫嚣。
这渴望如此强烈,以至于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悄然从他发间钻出,他的手指也开始弯曲、异化,指尖变得锐利,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双眼在黑暗中泛起一丝幽绿的光,只剩下最原始的、野兽般的渴望。
“大半夜的,嚎什么丧!”一声沙哑的斥骂从巷口阴影里炸响。
时屿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从香味的蛊惑中惊醒,刚冒出的耳朵和爪子迅速消退。
他惊恐地转向声音来源……
先是看到一只从巷口阴影里伸出的手,沾满暗红黏腻的血渍。
随后,一个穿着邋遢工装、身材干瘦的男人完全走了出来,浑浊的眼睛不耐烦地瞪着他。
这人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男人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时屿,语气不善:“小子。你越界了!”他眯起眼,“这附近是我的地盘”
“你……你想干嘛?!”时屿声音发颤,只想立刻逃离,“我……我警告你,我很容易死的昂!”
那干瘦男人没有回答,反而仰起头,鼻子在空气中急促地抽动了几下,像是在分辨无形的气味分子。
随即,他脸上露出一个混杂着惊讶和贪婪的狞笑:“哟,还真是绝了!带着妖气的人类?!应该就是你了……给我撞上了,吃了你,一举两得!”
话音未落,男人的身体发生了恐怖的畸变。他的右手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皮肤撕裂,变化成一只巨大而尖锐的、覆盖着灰黑硬毛的爪子。
他的脸向前凸起,嘴唇翻卷,露出尖锐的门齿,整张脸变成了一只狰狞的老鼠脸!
鼠妖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吱”怪笑,四肢着地,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
它的利爪刮擦着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时屿转头就跑。
“跑快点!再跑快点,鲜肉!哈哈哈!”
那声音黏腻又充满恶意,紧紧贴在背后。时屿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血腥和鼠臊的臭味越来越近。
他最近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身体异常虚弱,速度根本提不上去。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肺部像破风箱般拉扯着疼痛。
完了!死定了!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一股灼热狂暴的力量猛地从他脊椎骨炸开,蛮横地冲向四肢百骸!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在奔跑中发生了剧烈畸变。
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身形在眨眼间不受控制地膨胀、拉伸,白色的毛发刺破皮肤疯狂滋生。
几乎瞬息之间,一头体型近两米、通体雪白的巨犬,取代了原本的人类身影。
但这力量陌生而混乱。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巨大而笨拙的躯壳里,视野变高了,四肢着地的奔跑姿势也极其别扭,强大的力量在肌肉中奔涌,却找不到一个协调的出口。
兽化本能驱散了部分恐惧,他猛地转身,依靠这具身体带来的原始勇气,龇出森白交错的利齿,喉间发出威慑性的低沉咆哮,试图震慑对方。
然而,那鼠妖的猩红眼中却闪过一丝狡诈与嘲讽。
“吱……空有架子的雏儿!”它发出一声尖啸,步伐诡谲如影,速度快得在白犬混乱的视野里留下数道残影。
时屿凭着本能一爪挥去,却只撕破了空气,庞大的身躯因此失衡,险些栽倒。
鼠妖抓住这个破绽,一个矮身蹿到他身侧,后肢发力,如同跗骨之蛆般猛地跃上了他宽阔却无法有效防护的背脊!
时屿心中大骇,本能地疯狂扭动身体、跳跃,试图将这恶心玩意儿甩下去。
但鼠妖的利爪如同铁钩,死死抠进他的皮肉里,抓得他鲜血淋漓,任凭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抓到你了,小宝贝!”鼠妖尖锐的狂笑在耳边响起。
紧接着,时屿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背部瞬间贯穿到前胸!
鼠妖那只巨大的、覆盖着灰黑硬毛的爪子,从他后背心窝处猛地刺入,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从他的前胸贯穿而出!
“噗嗤——!”
利爪抽回。巨大的白犬身影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萎缩、消退,眨眼变回时屿的人类形态。
他踉跄一步,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碗口大的、前后透亮的恐怖窟窿。
鲜血像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
他徒劳地用手捂住伤口,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间汩汩外溢。
“嗬……嗬……”他试图呼吸,但破损的肺部无法扩张,只有血沫倒呛进喉咙,发出濒死的、令人窒息的声音。
视野急速变暗,世界的声音离他远去,冰冷的死亡触感清晰地缠绕上来。
……要死了吗……
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从侧方屋顶无声落下,一脚携着风雷之势,狠狠踹在鼠妖的侧脑上!
“嘭!”
鼠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像个被全力抽射的皮球,直接横飞出去,头颅在墙上撞出一片刺目的红白浆液。
那道身影甚至没有多看鼠妖一眼,便如鬼魅般掠至其尸体旁,弯腰,伸手探入胸腔,一阵令人牙酸的血肉搅动声后,他握着一颗仍在微微搏动的、暗红色的心脏,转身走向弥留的时屿。
时屿躺在血泊中,身体冰冷,意识像风中残烛。
然后,一颗仍在微微搏动的、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诱人甜腥气的心脏,被递到了他唇边。
时屿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连吞咽的意念都无法凝聚。
他甚至无法思考这气味为何如此甜美,如此地……让他垂涎。
见他毫无反应,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
他一把揪住时屿额前的头发,迫使他的头向后仰起,嘴巴微微张开。
随后,男人毫不犹豫地将那颗温热的、滴着血的心脏,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即便在弥留之际,他的味蕾,不,是他每一个濒死的细胞,都疯狂地尖叫起来……甜美!无与伦比的甜美!
那是超越他此生尝过所有美味的、极致的诱惑,仿佛他饥饿了三生三世,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口救赎。
他残存的人类理智还想抵抗,但身体却背叛了他,喉咙违背他的意志,贪婪的吞咽。
下一秒,庞大的能量混合着浓郁的血腥气在他口中炸开,如同最狂暴的甘霖,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意识完全消失前,他最后听见的,是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一字一顿:
“妖不吃心,就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