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个笑容和刚刚那种带着棱角和锋芒的笑并不一样,童良想到,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笑容。
他抱着粉色兔子玩偶轻轻摇晃的动作并不违和,仍是十分优雅矜贵的样子,但多了几分温馨和亲切感。
童良眨眨眼,他的眼睛圆而亮,眨眼时浓密的睫毛扫下一片阴影,洋娃娃一般漂亮。
他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啦。”
这是祈真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一直都很珍惜,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干净如新。
“当然什么?”管家略弯着腰,低着头,俊美的脸庞几乎要贴到他脸前了,语气轻飘飘地带笑,像是有意在调笑他。
童良不疑有他,傻乎乎地顺着他的话答道:“当然很喜欢啦!”
青年闻言,顿时笑弯了眼眸,他这一笑,身上那层矜贵的壳子似乎忽然裂解开了,童良几乎想揉揉眼睛好去看清楚,这人怎么越来越像祈真了呢?
“你应该饿坏了吧?”青年伸手轻轻拍去童良肩膀上的一点尘土,“请跟我来,用餐之后我会带你去沐浴更衣,然后好好休息一晚。”
童良听到对方要领他去吃饭,顿时觉得欢喜极了,他一只手拽着背包肩带,跟在管家后面走了几步,才想到了两件事:
对方这是已经认可他了?他可以留下来了!
可是,那个玩偶,他的兔子先生,这人怎么还不还给他?
童良抿着嘴思考了一会儿,决定不主动去跟他要回玩偶,万一一不小心惹他生气了又要赶自己走呢?
可他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委屈,就像是最珍贵的宝物被别人抢走了,可那人比他高比他厉害,他又不敢直接抢回来。
于是,他只好跟在后面眼巴巴地望着,兔子先生两只粉色的长耳朵从管家肩头探出一点来,随着那人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晃动着。
“请……”他们走到侧边的餐厅,管家的脚步停在餐桌前,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从背后撞上他的童良打断了。
他回头去看,小家伙个子娇小,身材瘦弱,分量很小,因此撞人的力度几乎等于没有,只剩一种软绵绵的触感。
童良又懵了,他鲜少跟在这些大个子后面走路,很不习惯,祈真虽然个子也很高,但他总会跟他并着肩走,并没有这么的“碍事”。
“对……对不起……”童良小脸红透了,怯生生地道歉,他真害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将他赶出去了。
管家唇角微微翘起,浓黑至极的眼眸静静打量着他,比起打量,更像是一种审视。
童良天性敏感,因而本能地害怕他,正如狼先生对其的敬畏,这位管家虽然极年轻,却心思深沉,叫人难以捉摸透。
庄园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他那一尘不染的礼服和一丝不苟的笑容组成的完美外表下,是喜怒无常的古怪性格。
管家伸出手,勾着食指在童良侧脸轻柔地划过,丝质布料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冰凉细腻的触感。
他温声道:“以后走路要更小心些,先用餐吧,请坐。”
童良顺着他的手势上前,管家贴心地取下他背上的双肩包放在一旁,而后拉开长椅,空出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这居然是位于长条餐桌一端的主位,长桌四边摆满了长椅,却只有他面前设有一套餐具。
童良端坐在座位上,白皙纤细的小腿在桌下轻轻摇摆,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桌子长得实在过分了,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这处餐厅也着实大得有些过分了,连天花板都像是远在天边。
心里实在空落落的难受。
“怎么,你不喜欢吗?”
“嗯……”童良闷声道,“我还是习惯,家里那种,很小的餐桌,只能坐下几个人的那种……”
小时候,他和爸爸妈妈会坐在那样的小桌子边吃饭,他小时候很喜欢说话,总会挑些学校里面的趣事逗他们开心。
后来家里空下来了,童良渐渐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吃饭,不过还好祈真常来陪他,两个人围坐在桌前,也十分快乐。
来自后背的凝视并未持续太久,管家一直端正地立在他身侧,他本就身姿挺拔,秀木般亭亭立着,左臂弯曲,将那只粉兔子玩偶夹在臂弯间,那只绷着绒线小脸不苟言笑的兔子也就那么端端正正地站着。
就在童良后知后觉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想要出声弥补的时候,管家动了。
他用左手褪去右手雪白的手套,露出修长好看的手来,扬起手打了个响指,动作娴熟优雅。
清脆的响指声霎时响彻整间大厅,童良又白又粉的两只耳朵微微动着,他似乎还听到了其他声响。
隆隆的低音,像是大地在震动。
紧接着,就在他逐渐瞪大的双眼中,长桌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远远的另一头开始吃长条饼干一般一口一口地吃下了它,长桌快速缩短,直到近在眼前,缩成了不到两米的长度才停下。
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长椅也跟着长桌缩短而逐个消失,连带着整个餐厅都急速变小,变窄。
对面、两侧连同身后的墙壁都急匆匆地靠拢了过来,天花板也屈尊纡贵地落了下来,到了离地面四五米的距离。
短短半分钟,整个大厅就缩水了至少三分之二。
管家俯身靠近童良,弯曲的薄唇贴在他耳侧,轻声问:“怎么样,习惯些了吗?”
童良那侧的耳朵被他缓缓吐出的热气吹得赤红,也不答话,只小鸡似的点着脑袋。
“那,可以开始用餐了吧?”
“嗯……”
管家于是立即直起身板,表演般的举起双手,白手套不知何时被他戴回了右手,两只手轻轻拍掌。
几乎是在下一秒,彩衣的人形鱼群一般从大厅两侧的小门涌现出来。
他们衣着各色鲜艳华丽,身形瘦削且都像同一个模子里面印出来的,排成两列,动作轻盈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
令童良十分好奇的是,他们这十几个人全都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一点皮肤,连脸上都带着类似布质的面具,上面是花朵状的图案。
他们手里都端着餐盘,扣着保温的金属罩,童良本以为他们会像某些餐厅一样逐道上菜,没想到这群人整齐有序地快速从餐桌两侧经过,又分成两股转身离开了,就像两条对称的弧线。
不多时,小方桌上被样式齐全精美的菜肴挤满了。
从开胃小菜到主食大餐再到饭后甜点茶水饮料,一应俱全。
“随便吃,”管家仍立在他身后一步距离,“不必讲究什么规矩,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
童良被满桌子的美食香味引诱地不停吞咽着口水,他回头看向管家,“太多了,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你不吃吗?”
“不,”管家轻摇头,“我不需要。”
童良实在是饿极了,但他很明白这满桌子美食一定价值不菲,因此有些犹豫。
“我……我没有足够的钱……”
自从父母去世,家里所剩不多的积蓄只够支撑他念完高中,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半,被身后人突然打断了。
冰凉细腻的触感从领口滑入脖颈肌肤之上,管家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层丝质布料触摸着他,从一侧滑至另一侧。
童良被凉意激得一惊,但不敢抗拒他。
“我说了,把这里当做你的家就好。”那声音带着不容反驳的口气,轻飘飘的听不出远近和情绪。
“吃完它们,或者离开这里,你大可选一个。”
童良真怕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人薅着脖颈的小动物,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于是他拿起刀叉,以一种慷慨就义的悲愤心绪开始往自己嘴里胃里塞食物,全然没了品尝美食的喜悦之情。
不过这桌食物实在太过于美味了,很快,他心里的别扭被充盈口腔的香气打消了不少。
管家早已收回了手指,无声无息地立在后侧,旁观他进食。
童良不大情愿委屈巴巴地吃完了这顿饭,桌上食物还剩了一些,可他实在没有胃口去塞了。
好在管家并没有进一步为难他,只是拿洁白的帕子替他揩去了嘴角残留的污渍。
“请跟我来。”丢下这句,他便抢先离开了。
童良咬着因为油光而显得更加红润透亮的嘴唇,不高兴地在心里想道:“他才不可能是祈真呢!”
祈真从来都不会强迫他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
但看在这一餐实在很好吃的份上,他又很快放下了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满。
管家走得很慢,因此吃得很饱的童良以最舒服的缓慢步速也能轻易跟上。
两人前后脚离开餐厅,在门口时童良隐约听到响声,回头看去,那群打扮奇特的仆人们又簇拥到了餐桌前,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满桌子的杯盘狼藉。
他们俩绕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走廊,童良发现这栋建筑的室内风格并不统一,时而是古典气息浓厚的高顶壁画和大理石廊柱的装饰,时而是现代流行的纯色简约内饰,他们穿梭于各处,如同在一场场风格迥异的梦境中游行。
终于,当童良在这场漫长的散步中消化掉了十足的饱腹感,管家在走廊尽头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请。”
他推开门,氤氲的水雾从门内涌出,带着令人心情舒适的温热水声。
童良在巴士上硬生生捱过了三天三夜,此时身体僵硬疲惫得像块石头,立即走入了这间浴室内。
“咔”的一声,是门关上的声音。
他疑惑地回过头去,见是管家也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