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偏门”二字,封启拿碗的手明显收紧了。
他呵呵一笑,道:“这偌大的行宫,能没有偏门吗?还是你说的是,那种偏门?”
言语之间,“那种”二字被封启加重了些,同时他的身子也凑近许恒。
这一问倒是让许恒发愣起来,他摸不清其中门路,只好顺藤摸瓜:“封先生果然是有门道的。”
许恒识趣地又给他满上一碗:“先生辛苦,每日都忙到那么晚。好在下午特批了休息,您可得多喝几杯犒劳自己。”
封启被他哄得很是高兴,敞开笑着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爽哉!爽哉!”
许恒举起手喊道:“小二!再来一壶!”
他回眸看了眼封启,他正举着美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许恒连忙改口:“不,再来五壶!”
十几碗浑浊却烈性十足的烧酒下肚,封启古铜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许......小许,”封启打着酒嗝,拍了拍许恒的肩膀,“你是个实在人...不像有些人,那眼睛啊,都长在头顶上了。”
许恒又给他倒了一满碗:“都是先生以诚待我,我日后还有更多的时间报答先生。”
“说得好!”封启中气十足的一吼,笑得很是开心。可下一秒,他收敛了笑容,把许恒揽至身侧,低语:“我跟你说啊,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一定!我一定不说。”许恒谨慎地答道。
“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听说的,但是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可不要去打主意,这是奉告!”封启面露严肃地说完,一把将许恒推开,又回到方才醉醺醺的模样找许恒要酒喝。
那一瞬间,他也看不透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又或者是事情的严重程度,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在喝醉的情况下提到此事都能有片刻的清醒。
回到小院,淡月已经站在门口眺望许久了,见他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怎么才回来?”
“昨晚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是姓封的刁难你了吗?”
一连三问都很是急迫,让许恒凝重的心情一下子舒缓开来。
他用极慢的速度弯下腰,凑近她的脸庞,温热的气息就那样洒在她的脸颊上。而后,用低沉的语调问道:“月儿可是等急了?”
明知他话中的意思不是她想得那样,可她的脸蛋儿还是抑制不住地泛起红晕。小手推开男人,自顾自地后撤了几步。
“我在关心你!你不答反问算怎么回事?”
看着她努力找回场子的模样,他也不再玩笑,而是环顾四周问道:“嫂子他们呢?”
“噢。嫂子带着云姨和小宝去岸边玩了,最近云姨的状态越来越像小孩子,倒是能和小宝玩到一起去。”
许恒点点头,“也是辛苦嫂子带着她们了。”
说完,他感觉到手臂上有轻微的刺痛,低头一看,是淡月正在用手指戳着他的手臂。
一下、两下、三下......
“你!还!没!回!答!我!”
眼看着火山就要爆发了,许恒连忙揽过她的肩,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在石桌旁坐下,夹起上头的苹果丁递过去,“别生气,这事儿让我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听我细细跟你说啊......”
寒风凛冽,却被难得的阳光照耀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咚——
石桌发出一声闷响,淡月揉着砸得微红的手刃,龇牙咧嘴道:“这么说,偏门还真是大有来头了。”
“嗯。”许恒应道,起身跑去屋内拿出药箱,抢过她的手就准备上药。
定睛一瞧,那双白嫩的手上除了有一丝很浅的红晕外,根本没有破损的地方。
淡月白眼一翻:“你再晚一点,药铺都要关门了。别忘了我的体质并非寻常女子,当年学骑马时,手上磨出的茧可不是白来的。”
意识到什么的许恒欣然一笑,将药箱放在一旁,侧头道:“回来的路上,我问了些在这儿很久了的力工,他们在抱怨钱赚得少,不够养家糊口。可我听封启的说法,那里头的人,应当坐拥着银山才对。”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听说了。今日我去给管事娘子送绣样,她提点我,若是有钱上的需求,就去找管事。有个地方赚得特别多,就是累点、苦点,不过工钱是给得高。不光招力工,像是寻常的画师和工匠,乃至打杂的也都在招。你说,这会不会和偏门有关系?”
许恒的眼眸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他注意到她表情有细微的变化,看上去就像...
“可还打听到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一问。
这一问,倒是让淡月倒茶的手一顿,随后她释然地笑了:“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打听到这件事之后,我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些人。你知道的,嫂子的人脉广,打着她的旗号会有人说实话。我听说,那是见不得光的事,好像是在地下帮工,很多人一旦进去就没出来过。有家嫂子的男人就在里头,三年了,见不着人,但领头的每隔一段时间都往她家送银子,对地下的事情闭口不提。也就刚进去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她说那时候她男人的身上有股怪味儿,现在权当男人已经死了,这些年也都是一个人过。”
许恒放下手中的杯子,凝神细听。当听到“地下”“怪味儿”“送银子”这些关键词时,他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
他的声音莫名发紧:“倒是这些有些名头的画师,哪怕清贫些,也是不屑与之为伍。”
清高者不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行宫之内,另辟蹊径,深藏地底,见不得光……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推测。无数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在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这行宫的修建,规模宏大,耗资甚巨,看上去颇得上头重视。如此大的耗资程度,却隐瞒得极好,当真是贵胄之所为。”许恒用手指蘸了杯中冷水,在粗糙的石桌上画了一个圈,代表正在兴建的行宫,“但若仅仅是为了一座避暑行宫,何必如此隐秘地在西边另开通道?何必招募这些与主体工程看似无关,却又报酬极高的劳力?而且据说底下的动静不小...”
他的手指在圈下重重一点,水渍晕开,仿佛渗透了下去:“我怀疑,行宫本身,或许只是一个巨大的幌子。真正的目标,不在山上,而在下面。”
“地底?” 淡月下意识地重复,心脏猛地一跳。
“嗯。”许恒点头,他的目光越过院子,投向外面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海面,“而且,月儿,你想想这岛的位置,想想这行宫的朝向……这地底,恐怕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山体之下。如果工程继续向下,向海的深处延伸……那这地底,最终通往的,恐怕是……”
他没有说完,但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淡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一个遥不可及的词在她脑海中炸开:“海底?!”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深海刺骨的寒意,瞬间击中了两人。
也就在这一刻,淡月想起前些日子,那声来自海洋的沉闷咆哮,是那个声音让整个岛屿都为之震颤,直到现在修复的进度还很缓慢,可偏偏行宫的速度被人刻意加快了。
那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一次失败的爆破?
或是……凿到了什么极其坚硬,甚至是不该触碰的东西?
某种防护结构?
还是……触动了某种未知的存在?
淡月猛地起身,双手撑在石桌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旁的许恒眼眸紧锁远方那片起伏不定的海面,仿佛十分用力地想看出万丈深渊下的秘密。
“看来我们上辈子,真的是动了某个人的命脉,以至于我父亲那般人物都需得一并陪葬。”她喃喃出声,眼眸有些空洞。
如此兴师动众,以皇家行宫为掩护,究竟在海底做什么?
思索片刻后的许恒自顾自问道:“或许是在修筑堤坝?”
“不对。”他又否认了。
“开采矿藏?海底或许有别的地方无法拥有的东西?”
这似乎是成立的,可是他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总觉得,这件事和当今陛下迄今为止所表露出的做法相悖。可能当皇帝的人,又有什么做不到呢?
“不对...”他再次否认。
到底是什么呢?
两个人都没有答案。
“许恒。”淡月回过神来,头猛地一转,“你还记不记得,载我们过来的船上,那个船底有重兵把守?”
他点点头:“记得。”
“我当时以为那或许是个官,不愿意露面的人。可我现在回想起那日士兵的态度,除了敬畏以外还有半分恐惧...你说,难道是人才让他们恐惧的吗?”
许恒的眼睛徒然瞪大,他的呼吸开始不那么平稳:“不然。对人的恐惧,是不会跟你说那么多的。”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淡月哑着嗓子,声音里有一股匪夷所思,“那么就有一种可能,船舱底下承运的,是放在海底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岛屿上的人必须赶进度才能让它顺利放置。”
许恒的手指在石桌上叩响四声,“别忘了,赤蛇帮内部关于前朝的东西,或许和这里也有关联。”
“对......所以是什么呢?”
“是什么必须和时间赛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