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好说,妾身定能讨得婆母开心。”
燕昭棠粲然一笑,她自然明白谢骥尧的意思,孤母瞧见儿子成亲自然还是高兴的,既高兴,就别叫他们的约定扰了长辈忧心。
却也更能体会陈嬷嬷方才说的,母子俩人关系并不亲近,这般欺瞒,叫她心里顿生愧疚,只是不知是对谢骥尧的,还是对婆母的……
不过这样也好,少一个人知晓便少了一份危险。
谢骥尧看着她,见她脸上笑容盛放,片刻后视线又重回自己手中的书册。
“多谢。”
“王爷何必这样客气,我……妾身与王爷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称呼一时实在难改,“不如王爷说说你母亲是怎样的性子,妾身一会儿也好对症下药。”
发饰选好戴毕,她缓步走到他面前,直直看着他。
陈嬷嬷听她又提,在一旁紧张地瞧着这边的反应。
好在谢骥尧神色无异,他放下手中书册起身:“王妃还是自称我吧,这也并无不妥。”
这话一出,果然在她脸上见了喜色,不知为何他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也好,多谢王爷!”她嘴角弧度更深,竟还惹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王爷果然体贴!”
谢骥尧手中整理下裾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挑。
这评价倒是稀奇。
他看着燕昭棠没了称呼的桎梏,浑身的别扭都卸了下去,人又重新活泛起来。
“走吧。”
他领路走在前头,跨步生风,燕昭棠哪里跟得上,她小跑两步追到他身侧,拽上他的衣袖,喊了一声:
“王爷慢点,你步子太大我跟不上。”
他脚步顿了顿,却不曾回头,只继续向前,但步距倒是比先前短些,也缓些。
可没走两步,就发现她的手还捏在他的袖口处,并未松开。
谢骥尧只得停下回头去看,就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王爷,你说若旁人瞧见新婚夫妇手牵手,定然要赞一句夫妇和睦的吧?”
一双杏眼对着他眨了眨,眼光流转间带出几分俏皮。
说着,他的衣袖被松开,原先捏住袖口的手递了过来。
指如春葱,掌心透出鲜活的淡淡血色,正似这晨间绽放的花朵。
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可刚展开手心,那只小手便寻了上来,扣住他的虎口牢牢握住。
燕昭棠见他愣着不动,拽着他便走。
他反应不及,一时落后半步,抬眼却瞧见一双微微泛红的耳朵。
谢骥尧的手便是在夏日里也冷得像冰,手心源源不断传来暖意,小小的手不过勉强抓住了他,这姿势并不舒服。
既然昭棠郡主自舍如此配合,他一男子又何需矫情?
他转了下手腕,重新将那只手握住,掌心的触感又软又滑,甚至是暖的。
很新奇,却也自然。
做戏而已,牵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晨光倾泻,洒在飞檐上的瓦当和庭院中的密叶之间,两人一齐穿行在廊庑下,扫洒的痕迹还清晰可见,一对脚步声齐齐撞进这片静谧的青绿色中。
丫鬟嬷嬷跟在后头,瞧着一高一矮两道背影又亲密又疏离。
燕昭棠心里着实有些紧张,面上也有些热。虽是她提出的牵手,可到底是险些做了她夫君的男人。那只手冰冰凉凉,正如谢骥尧人一般,正好在炎热的夏日带来一丝清凉。
走出好一会儿,她才觉脸上的热度缓缓退去。
想到昨日拜高堂时听到的那道哽咽和祝福,声音带着几分不染尘俗的清淡,仔细想来竟有些哀寂之情。
“王爷还没同我说说你母亲呢。”
“是我们,的母亲。”谢骥尧纠正,见她想要反驳,又补充,“两年,当面别露了馅儿。”
她张了张嘴,忍了。
叫旁人母亲……着实比叫夫君妾身更难启齿。
她有自己的母亲啊,这位太太不过是,不过是她有名无实的婆母。
罢了,她也该有豁得出去的自觉,就当是认了个干亲。
这样想着,燕昭棠脸上终是挂了笑:“王爷说得对,我是该改口叫母亲了。那王爷现在可以给我讲讲,我们的,母亲了吗?”
她刻意强调以示挑衅,可谢骥尧只是侧目瞥了她一眼,眼中的凛冽散去,好似陷入回忆。
良久,她才听到他的回答,明明是提及他的母亲,声音却冷淡得像是在说旁人。、
“她常居道观,心有慈悲,不会与你为难你。”
与陈嬷嬷所说并无二致,燕昭棠是真的相信他母亲是个和善的人了。
可他寥寥几字,甚至还不如嬷嬷说得详细。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母亲,全无母子温情。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看向他的眼中略有不忍,只能简单答一句:
“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
扶华院。
简叶卯正时刻就已起身,虽有习惯使然,今日却也有兴奋作乱。
儿子终于成亲,还是娶了位活泼开朗的郡主。
她那素来冷若寒潭的儿子,可算有了归宿。
一想到这些她便止不住地高兴,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高兴的时候了。
顾念着是新婚头一日,小夫妻俩定然是有许多话要说,虽然想早些见到人,到底也没让人去催。
巳初。
院里的丫鬟跑来通传王爷王妃过来了,简叶就再也坐不住,竟直接跑到院中来迎。
见两人牵着手缓缓而来。
儿子如松风过涧,儿媳俏丽如骄阳,瞧着般配得紧。
她高兴得弯了眉眼,上前拉过儿媳另一只手,满脸欣慰地瞧着她。
“好,好孩子,这样就很好。”
燕昭棠觉得自己此刻像回到被爹娘左右牵手看顾的幼时,摄政王竟没松开她的手,却也目不斜视,只拿她做了个夹心。
她面上维持了得体的笑容,心里却多少有些觉得尴尬了。
便宜婆母也太热情了!
假夫君也太冷淡了!
她这“儿媳”不好做啊。
简叶自顾自地高兴,也没察觉这些,只是邀着自己好容易盼来的儿媳进了堂屋。
献枣栗腶修,再敬茶。
看着一对新人端端正正地跪在自己面前,装扮端庄的儿媳端着一碗茶递过来,声音软糯也恭敬:
“母亲请喝茶。”
这一声“母亲”简直甜到她心里去了,细细密密地填补了与儿子不亲近的遗憾。
“好,好!”
她接过茶碗喝上一口,眼下却忍不住掉下一颗泪来,只是被她掩面喝茶时轻易拭去。
只燕昭棠离得近,偶然瞧见,心下微动。
便宜婆母对谢骥尧似乎也没有他们说的那般无情。
礼数总算完成,简叶双手握着燕昭棠的手,将人扶起来坐在自己身侧。
“张嬷嬷,替我把那盒子取来。”
她拉着燕昭棠左看右看舍不得放手,只开口吩咐自己身后的嬷嬷。
东西想来是早就备好的,张嬷嬷不过片刻便从侧间绕了回来,将盒子递到她面前。
“太太,东西取来了。”
“好孩子快收下看看,我准备得仓促,你莫要嫌弃,只盼着你和尧儿往后能和和美美,夫妻一体。”
简叶恋恋不舍地松开燕昭棠的手,示意她将东西收下。
她当面倒也没多客气,长辈的一片心意,总不好推脱,等私下再还给谢骥尧便是。
打开一看,赫然是一对金镶宝石掐丝手镯,底下还垫了两张契书,燕昭棠有些迟疑地看了婆母一眼,见她笑得慈意,只得掏出来仔细看了看。
这便有些贵重了。
“母亲这……”
简叶不等她推辞:“收下吧,你孤身来这京城,很该有些傍身的东西,这两间鼓锣街的铺子历年效益都不错,也稳定,掌柜也是信得过的人,安心收下就好。”
她只得转头看向坐在下席的谢骥尧:“王爷……”
谢骥尧是真没客气:“既是母亲的心意,收下就是。”
她这才回头,冲着婆母乖巧一笑,没甚心理负担地收下。
“那儿媳便不客气了,多谢母亲体恤。只是这京城儿媳还不熟悉,不如过几日邀着母亲一同逛逛,也顺道看看母亲的铺子?”
简叶看着他俩这般有来有往,有商有量的模样,心里更是熨帖。
可若是再过几日……
燕昭棠正等着婆母的回答,却听到谢骥尧无甚波澜的声音。
“还有两日便是夏至日,母亲怕是没空的。”
简叶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垂眸不知如何作答。
燕昭棠听出谢骥尧话中隐隐的讽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夏至日?
那又是什么日子。
还是简叶身边的张嬷嬷出来帮着解释了两句。
“夏至日是灵宝天尊的诞辰,极为重要,青云观已准备许久,太太也不好旷了日子。”
她虽还有些云里雾里,但大致也听明白婆母这是还要回观里的意思。
“原是这样,那实在是不好缺席,母亲安心去就是。这铺子既是母亲送的,定然是好的,等闲时我再请王爷陪我一起去逛逛。”
简叶稍稍松了口气,偷偷瞥了一眼儿子,见他并未反对,这才拍了拍桌几对面儿媳的手。
“好孩子,你是个乖巧的,往后尧儿还请你多多体贴包容,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尧儿性子是冷些,你也别着急,这日子啊,就是要细水长流。”
一番话语重心长,看似对燕昭棠的体贴,却全是对儿子的关照。
燕昭棠心如明镜,侧目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男人。
“母亲说笑了,王爷身为摄政王,自是要严肃正经些才管得好手底下的人,儿媳自然是体谅的。”
说完适时低头浅笑作娇羞状,叫简叶眉间那点愁容全都消散。
“你这孩子,实在嘴甜。我看你很好,外头那些传言都是捕风捉影,你们都不必往心里去。”简叶说着还看了一眼儿子,见他依旧不动如山,只得继续对着燕昭棠,“往后你们定要相互扶持,夫妻之间没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开的,只要夫妻一心,便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燕昭棠点点头:“是,儿媳都记下了。”
“你们都还没吃早饭呢吧?”简叶见她点了头,忙去催嬷嬷,“张嬷嬷,快快传饭。”
一顿饭,燕昭棠同婆母聊得火热,从京城聊到南云风情,再说到南云美食,只谢骥尧默默吃着自己的饭,仿佛严格贯彻食不言的礼数规矩。
简叶越看燕昭棠便越是喜欢。
她其实也听说了先前本以为是昭仪郡主一事,本心里也有些打鼓,可真见着了人,便是满意大过犹疑,燕昭棠这般活泼外放的性子,正与儿子互补。
儿子今日还早早过来知会了一声,她便觉他也是满意的,心里更是踏实。
“尧儿,昭棠人生地不熟,在京中行走怕是多有不便,你闲时也记得多陪她走走才好。”
被点了名的谢骥尧放下碗筷:“儿子知道了。”
聊到最后,简叶试探地看向儿子:“今日本该是拜见父母,你父亲那儿……你们今日可要去道观看看?”
燕昭棠不明所以,也只能看向他,企图从他的表情和回答中揣测一二。
谢骥尧唇线如刃:“自然要去的,母亲也是今日回去?”
简叶本与他对视上的视线瞬间闪躲,“是……是准备今日回去的。”
堂屋里落针可闻。
燕昭棠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哪怕谢骥尧的表情瞧不出什么特别,可她分明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不佳,甚至是有些愠怒的。
这会儿倒有些像传闻中,不怒自威的样子了。
她视线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流转,却许久也等不来他们再开口。
母子俩在沉默这件事儿上倒是很默契。
说定由她出嫁后,燕昭棠其实就从她爹的口中,对谢骥尧的父亲有了些许了解。
他父亲谢正安在他幼时便在对抗北覃的终战中丢了性命,也正是因为他的离去,大景的将士们才更是满怀愤怒,一鼓作气击退了北覃的军队。因此她爹心底里对谢正安是钦佩的,只是不知那个能为了家国舍身的人,怎的就生出一个意欲专权的儿子来。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按理来说,就算父亲去世,谢骥尧怎么也该带着新妇到祠堂拜见,可婆母却又说要去道观……难不成是将他父亲供奉在道观?
为国捐躯的将领孤零零地待在道观,这也太荒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谢骥尧冷淡的声音:“好,那母亲便收拾好东西,晚些同我们一起出发。”
说完他起身就走,只是刚走到门口才想起什么,转身看向燕昭棠:“王妃不走?”
他静静地伸出一只手,等着她如来时那样。
小谢:嘿嘿,是媳妇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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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