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傍晚,18:55。
周野拎着超市塑料袋走出电梯,一眼就看见苏羡蹲在他家门口,脚边立着20寸银色行李箱,拉杆上贴满各大机场行李条,像一张过期地图。
少年穿一件松垮的黑色连帽衫,帽子兜头,只露出半截鼻尖和苍白下颌。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眼尾被夕阳烘得泛红,像被谁欺负惨。
“哥。”声音闷在帽子里,哑得可怜。
周野脚步一顿,眉心下意识拧紧:“又怎么了?”
“房东涨租50%,说今晚不签新合同就清房。”苏羡站起身,腿蹲太久,晃了一下,手本能扶住墙,指节发白,“我暂时没处去。”
周野舌尖顶了顶腮,目光掠过他脚边行李箱——拉杆最上层贴着“丽江三义”旧条,日期去年十月。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差也是去年十月,同样机场,同样条。
“酒店。”他重复上次的台词,声音却没那么冷。
“满了。”苏羡低头,从口袋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携程搜索页,附近三公里内所有酒店灰色“无房”。
周野扫了一眼,今天江大校庆,校友返校,住宿爆满。
他沉默两秒,钥匙插进门锁:“进来吧,只借一晚。”
少年抬眼,黑漆漆瞳孔里刹那亮起碎光,像有人往深井里扔了火星。
19:20,客厅。
周野把超市袋往餐桌一倒,两盒速冻饺子、一把青菜、三罐啤酒,外加一瓶酱油。
苏羡自觉蹲下,把酱油抽出来,顺手拧开瓶盖,嗅了嗅又看了一眼配料单:“零添加,哥挺养生。”
“少吃外卖。”周野把饺子扔冷冻层,回头却见少年单膝跪地,正把他那双44码灰色拖鞋摆正,鞋尖朝外,角度精准。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没说话。
20:00,厨房。
周野煮饺子,苏羡站在旁边切葱花,刀工漂亮,节奏轻快。
锅里水沸,白胖饺子翻滚,像一群泡汤的胖海豹。
“哥。”少年忽然开口,“我能不能用你电脑填个表格?房东催我明天之前发解约协议。”
“书房自己开。”周野头也不抬,把饺子舀进瓷盘。
苏羡道谢,转身时手肘“不小心”碰到料理台,酱油瓶晃了晃——
“啪!”
深褐色液体在台面炸开,一半顺着流理槽,一半洒在客厅沙发。
米色布艺瞬间开出暗色大花,空气里弥漫咸鲜。
周野闭眼,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
“对不起。”少年声音发颤,蹲下去用袖子猛擦,结果污渍越晕越大,像张牙舞爪的章鱼。
“别擦了。”周野按了按眉心,“沙发套拆下来扔洗衣机。”
苏羡垂脑袋,像做错事的大型犬:“洗完我怕干不了……哥,我今晚能睡你屋地板吗?保证不占地方。”
周野想说“不行”,可低头看见少年右手虎口沾到酱油,红了一片——敏感体质,像被烫伤。
到嘴的拒绝拐了个弯:“地板硬,你自己铺毯子。”
22:30,主卧。
周野把瑜伽垫扔给苏羡,又甩了一条夏凉被。
少年老老实实铺在床左侧,离床沿50厘米,像量过。
灯关,空调26度,窗外开始飘雨,雨点砸在百叶窗,噼啪作响。
周野平躺在床,双手交叠胸口,数羊数到第318只,耳边忽然传来极轻抽气声。
“怎么了?”他睁眼。
“手痒。”苏羡声音闷闷的,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周野起身开台灯,就看见少年蜷缩成虾,右手抓左手虎口,指甲已挠出几道红痕,肿得像发酵馒头。
“酱油过敏?”周野皱眉。
“一点点。”苏羡吸鼻子,“忍忍就好。”
周野低骂,翻身下床,从抽屉翻出过敏膏,蹲地,拧盖,动作一气呵成。
药膏清凉,少年手背烫得吓人。
“别挠。”周野握住他手腕,指腹沾了药膏,一圈一圈打圆。
苏羡不再动,睫毛低垂,在灯下投出两把小扇子,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哥,你真好。”
周野手一抖,药膏挤出太多,白腻腻堆在虎口,像雪。
00:15,雨势加大,远处闷雷滚过。
周野刚迷糊,就听“咔哒”一声,全屋断电,空调“滴”地罢工。
黑暗瞬间吞没视野,雨声、雷声、心跳声混成一锅粥。
“哥?”少年声音从地板传来,带着颤。
“跳闸,我去配电箱。”周野掀被,脚还没落地,就听“咚”一声——苏羡撞上床沿,紧接着,一具滚烫身体扑过来,直接把他压回枕头。
“对不起!”少年声音发抖,手却死死抓住周野睡衣前襟,“我、我怕黑。”
窗外闪电劈下,惨白光亮里,苏羡眼尾通红,像被雨水打湿的桃花。
周野深呼吸,告诉自己:他怕黑,只是怕黑。
“起来。”他伸手推,却摸到一手滚烫——少年体温高得吓人,像高烧。
“你发烧了?”
“不知道。”苏羡声音低哑,额头抵在他肩窝,轻轻蹭,“哥,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雷声再响,周野到嘴的拒绝变成一句:“……一分钟。”
黑暗重新合拢,雨声填满房间。
苏羡的呼吸落在他锁骨,湿热,带着微微颤抖。
一分钟被无限拉长,像被雨水泡发的旧棉线。
周野仰头,数心跳,第87下时,少年终于动了——
却不是起身,而是伸手,轻轻环住他腰,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蜜糖:“哥,一分钟到了,可我……还是怕。”
周野闭眼,掌心落在少年后脑,触感细软,带着雨夜潮气。
“睡上来。”他听见自己说。
00:47,床宽1.5米。
苏羡贴着床沿,只占20厘米,背对周野,像极力降低存在感。
雨声渐小,黑暗里只剩两道呼吸,一深一浅。
周野平躺在左,双眼望天花板,数羊重新开始。数到第99只,少年忽然翻身,声音极轻:“哥,你睡着了吗?”
“闭嘴””
苏羡安静三秒,又开口:“哥,我冷。”
周野反手把空调被甩给他。
“谢谢哥。”少年裹紧,鼻尖轻嗅,像确认味道,几秒后,再次安静。
周野刚要迷糊,就觉被子被轻轻扯动——苏羡整个人缩成虾,只露半张脸,睫毛在黑暗里颤了颤,最终抵不住药效,呼吸逐渐绵长。
雨停了,月光从云缝漏下一缕,落在少年鼻梁,像给他镀了层银霜。
周野侧头,看那张熟睡的漂亮脸蛋,忽然想起自己24年人生里,第一次跟同性同床共枕——对象还是隔壁“男狐狸”。
他自嘲一笑,闭眼。
05:50,天未亮。
周野醒来,发现自己面朝右,手臂横亘在少年腰际,掌心贴着对方小腹——温度正常,红肿已退。
苏羡背对他,呼吸轻浅,后颈一层细汗,黑发卷曲,像安静的黑猫。
周野轻手轻脚收手,刚要起身,就见少年睫毛颤了颤,声音含糊:“哥……再睡五分钟。”
“自己睡。”周野下床,耳根微热。
苏羡没再缠,翻身平躺,衬衫领口敞开,锁骨下那颗青色小痣在晨光里像一粒细小行星。
周野别开眼,转身进浴室。
07:00,客厅。
沙发套洗净,正在阳台滴水。
苏羡围着围裙煮面,晨光落在他睫毛,像撒了一层金粉。
“哥,早。”少年笑得牙尖嘴利,“酱油我扔了,换新的,零添加。”
周野“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餐桌——两碗清汤挂面,煎蛋边缘焦黄,葱花翠绿,是他喜欢的熟度。
他坐下,筷子挑起面条,忽然想起什么:“房租差多少?”
苏羡愣了半秒,报了一个数字——刚好是周野月绩效奖金的一半。
“先借你,写欠条。”周野声音淡淡,“利息按银行。”
少年眼睛瞬间弯成月牙,像有人往深井里扔了太阳:“谢谢哥,我分期还,以身……”
“咳!”周野呛了一口。
苏羡笑出声,露出一点虎牙尖,声音清亮:“……以身体力行的方式,给哥做早餐、跑腿、陪踢球,直到还清。”
周野低头喝面,掩住自己微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