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偏殿,阳光并不刺眼,只是深秋特有暖中带凉的调子,让萧长离也变得有些困顿。
他手肘支在软枕上,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眉心拧成一个结。
萧烬前夜的犹豫、那瞬间的僵硬和复杂眼神,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
“他明明都知道了,知道我在演戏,想借孩子脱身。为什么不干脆撕破脸,他在提防我?”
这种失控感和对萧烬心思的捉摸不透,让他比被关着还难受。更让他郁卒的是,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他复盘了无数遍那晚的扑倒计划,时机、动作、甚至连假装翻身靠近的呼吸节奏都精心设计过。
萧烬像是上钩了,又像是对他不感兴趣了。越想越乱,脑子里像塞了一团秋后的枯草,就差一把烈火一点就着。
他索性起身,踱步到殿外的小院。
几株薄霜打过略显萎靡的芙蓉花下,寻张石凳坐下,眯着眼看头顶疏朗的天空。
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正小心翼翼地清扫落叶,哗啦啦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萧长离朝他勾了勾手指,声音放软也难掩的矜贵,“过来。”
小太监吓得一激灵,连忙小跑过来,垂手躬身:“陛下有何吩咐?”
萧长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闲聊道:“太子他平日里,都喜欢什么?比如吃的喝的,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消遣?”
小太监胆战心惊的抱着扫把低着头,声若蚊蝇:“回陛下,太子殿下勤于政务,饮食起居皆由尚膳监按规制准备,并无特别偏好。闲暇时,多是看书习字,或召大臣议事。”
答得滴水不漏,全是些不痛不痒、人尽皆知的信息。
东宫的人,谁敢轻易透露太子的私人喜好,尤其问话的还是这位前暴君,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王公公真追究下来他岂不是死定了。
萧长离碰了个软钉子,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他挥挥手打发走太监,脸色沉了下来。
“净养了一些没用的东西,见人下菜碟。”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宫人,还是在骂自己。
他转身大步走回殿内,环顾四周的场景,满脑子出现萧烬小时候,和自己刚穿来的紧张羞涩。
稳重的少年与心慌的皇帝,仔细想想,萧烬似乎早就跳出了一个npc行动的轨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肆意奔跑狂飙。
明明朝廷的风向一点点发生改变,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
再狂傲不羁,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究竟遗漏了什么,才让年幼的萧烬发现异常,明明当时已经保持了距离,还让他心生怨怼。
一条条的过往在他脑海里回放,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个关键点。
家宴,生辰,除夕守岁,皇后。
这些组合在一起,不难想到皇后与他吵架,其实就是为了让萧烬活下去,牺牲自己。
当时的皇后太子都不受宠,更不愿意为了族中子弟谋求一官半职,时间一长便成了母族的弃子,亲眼族人们看着一个个的把姐妹们送进宫,又一个个看她们不得善终,她认为自己是刽子手,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会被废后,可她要拯救想要自救的人,她的孩子还那么年幼,她必须给孩子留下一条生路。
没有背后势力支持的皇后将计划尽数告诉青梅竹马的冯春,尽管冯春极力劝阻皇后自毁的倾向,也未料到皇帝早已换了个人,不再对皇后有半点情意,反而冷漠的不近乎人情,对皇后族中兄弟经办的事物意在打压,处处贬谪,年迈的父亲在告老还乡中坠崖身亡,连襟也判为通敌诛十族。
本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可皇后在上吊的前一晚突然发现,自己的孩子居然百毒不侵,她惨笑,笑萧长离的下场命中注定,也笑自己即将解脱。
被白绫勒着的孩子手中死死拽着,说什么都不想死。皇后问太子,死了会更好,她走了以后世上无人爱你,这辈子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爱你的会因你而死,不爱你的会害死你。爱与不爱都是祸首,早死早超生,生在帝王家就是你的不幸,认命吧。
小太子回答道:“我从山上回来就是为了活着,爱之我幸,不爱我也会把人抓在手里,哪怕是溺毙而亡,她也生生世世为我的妻。而不是像你一样寻死觅活。”
“母后,我帮你夺回你要的一切,你不要死好不好?”
皇后看着酷似萧长离的孩子,一时竟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了恋爱的日子,单纯,天真无邪。
美好终究是泡沫,不是所有都能够改变。
无妨,他自会为了萧烬创造出光明坦途。
如果萧长离此时有萧烬的渴望的父爱,那她就亲手毁了这个名声,让占据他爱人身份的人一无所有。
可书中的人要如何才能违背天道的意志,没人会记住天道想要泯灭的人。
就算皇后能躲过一次,也难逃多次的陷阱。
牺牲不被众人理解,萧烬也并未真正获救,萧长离也并未在这世界重生,原本应该走剧情的人反倒是交换人生。
剧情也因为皇后的提前死亡,发生错乱,本不该有牵绊的所有人走上了交错的人生。
就连天道这个存在,也不过是他魂穿过九重天才有幸得见。
天道无法改变,但是这一方世界,自己才是气运之子。
皇后的死是必然,萧烬也会因为自己而死,那么他呢?
剧情发生改变,他该怎么办才会知道下面的剧情
萧烬。
萧烬。
萧烬……
萧长离开始翻箱倒柜,萧烬虽然软禁他,倒也没在物质上苛待,这偏殿里东西不少。
他翻找着那些相对贵重又不显眼的小物件,在一个不起眼角落的紫檀木匣底层,摸到了一个通体冰凉圆润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枚通体莹润无暇的白玉平安扣。玉质极好,触手生温,上面系着简单的墨绿色丝绦。
这东西萧长离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很多年前某个属国进贡之物,当时他觉得式样简单普通,随手丢给了当时还是个小可怜虫的萧烬。没想到他还留着,还用这么精致的盒子收着?
这东西小巧,价值不菲,又不算太打眼,打赏人正好。
他捏着玉扣,再次找到刚才那个扫落叶的小太监,这次选了个偏僻的角落,直接将玉扣塞进小太监手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别声张。”
小太监看清手里的东西,吓得脸都白了,手抖得厉害:“陛下,这奴才不敢呐。紫宸宫的物件有标记,被人发现了就是杀头的大罪。您想要知道什么,奴才说还不行吗?”
“问你点事而已,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太子除了处理政务,真的没有什么固定的去处?”
小太监捏着那烫手的玉扣,额头冷汗涔涔。他看着萧长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关于这位前暴君的种种传闻,再想想慎刑司的手段,挣扎片刻:“太子喜好隐秘,但有一处地方宫里的老人儿都知道,每个月十五前后必会独自前往。”
“何处?”萧长离心跳漏了一拍。
“西苑最深处,靠近冷宫的那片,那里原是前朝皇后的宫苑,后来走水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了一直荒着。”
经过小太监这一提,萧长离如梦初醒。
当年意外的走水,就是他亲自下令放的火,眼睁睁的看着所有都化成了灰烬,彻底抹掉那个女人的痕迹,也为了彻底斩断萧烬不该存在的念想。
萧烬每个月都去那里,可见还是未曾放过深仇大恨。
那他们这一切算什么呢?
只是无休止的报复和贬低侮辱他的人格么。
“呵……”一声自嘲从萧长离喉间溢出。
秋风吹过,扬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得萧长离遍体生寒。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西苑的方向,再一次起了杀心。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将自己独自关在空旷的殿内。
萧长离没有再躺下,也没有坐下。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殿中央,目光扫过那些华丽的陈设,最终落回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曾经让他枯寂心湖泛起涟漪的疯狂念头,此刻在脑海中重新浮现。
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
冷冽的风猛地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发丝凌乱。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窒息感。
他当然记得自己当年的狠绝,也毫不怀疑萧烬刻骨铭心的恨意足以支撑他将任何报复手段都无限升级。
萧烬这两个字太难读,也太碍眼。
如果他想要一个孩子,那这个孩子注定是用来博弈的傀儡。
用一个有血缘关系的稚子来困住萧烬,就算不是最优解,那也是他最后的筹码。
他嘴里喃喃自语着萧烬的过往以及萧烬的名字,眼神从迷茫到坚定。
那片废墟,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
如果没人注意到他,他会抹除相关的所有过往,让这座宫殿逐渐被人所遗忘。
萧烬也会步他母族的后尘,萧烬无法使用那支笔,这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争取机会。
后果他已经不愿多想,归位,他要让一切归位。
若以自己和子嗣入局,萧烬必会闯一闯。
若他胜,便有机会挽回回去的机会。
若他失败,就拉着萧烬一同下地狱。
他萧长离从不做亏本买卖,他倒要看看,萧烬此番能否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