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他抓起手边一个软枕,狠狠砸向那扇窗户。
“一群神经病,都给朕滚远点!”
枕头撞到厚重的窗棂,软绵绵地掉落在地,毫无震慑力,却也充分表达了主人的愤怒。
小宫女放下粥碗,退了出去,不敢多待一秒。
萧长离瞪着那扇窗户,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那点强撑的怒火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去。
他闷闷地咒骂着,词汇贫瘠得可怜,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词儿。骂着骂着,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昨夜那场“酷刑”消耗太大,醒来后又发了一通脾气,早就饥肠辘辘了。
他艰难地侧过一点身子,对着外面哑着嗓子喊:“来人,传膳。”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看着他走路时那一步一龇牙、扶着腰的别扭姿势,小太监们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是瞎子聋子。
早膳很快摆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碧粳米粥、精致的蟹黄汤包、几样清爽小菜,还有一份色泽翠绿透亮的韭黄炒肉丝。
萧长离没什么胃口,蔫蔫地拿起勺子搅着粥。
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捧着食盒,垂着头准备退下的御膳房小太监,脑子里某个淤塞的角落突然被一个荒诞又充满挑衅的点子给冲开了。
萧长离不怀好意的一笑,补充道:“等等!”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食盒扔了,扑通一声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萧长离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随意,任性道:“咳,午膳给朕加道菜。”
小太监头埋得更低了:“陛下想用什么?”
萧长离一字一顿吐出菜名:“炖个王八汤吧。”
“啊?”小太监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那玩意儿腥得很,想不到陛下这般的金枝玉叶也要喝。
萧长离板着脸补充道:“朕今天就想尝尝这个味儿,告诉御膳房,午膳之前务必给朕呈上来,要用最大的那只乌龟。”
小太监都吓傻了,萧长离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音,不耐烦的催促:
“听到没有?”
“听到了,奴才遵旨!”
小太监只觉得怀里的食盒有千斤重,一边走一边疑惑太子殿下又怎么招惹陛下了,陛下吃这道菜难道是想提示太子殿下什么消息?
不管了,先去把消息传给冯大人。
御膳房管事听到这个旨意时,手里的炒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脸都绿了。
“王八汤?”管事的声音都在发抖,“陛下真这么说,你确定没说错?”
“千真万确,陛下亲口说的,还要最大的那只乌龟。”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生怕掌厨不知道有多大。
所有厨子、帮工都面面相觑,这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陛下根本没人吃过这个东西,王八汤还真是有点说法。
做不好了就是腥臭,做好了是鲜美软嫩。
萧烬正在批阅奏章,笔走龙蛇,姿态从容。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禀报的,正是皇帝陛下心血来潮的新菜品。
萧烬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也晕得大了一圈。
他轻笑了一声,道:“知道了,按陛下的吩咐去做。务必用心,若陛下不满意,你们就可以出宫了。”
小太监:!
他惊恐地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只见萧烬已然重新拿起毛笔,目光落在了下一份奏章上,揣摩不出深意,仿佛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小太监不敢再问,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御膳房,在管事和一众厨子惊恐绝望的目光中,哭丧着脸传达了太子的旨意:“殿下说按陛下吩咐做,务必用心!”
御膳房里顿时哀鸿遍野,管事笑得比哭还难看,坐在水缸旁边抓耳挠腮。
午时。
萧长离坐在桌前,腰后垫着厚厚的软垫,坐得稍微舒服了些,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道摆在他面前正中间的大菜吸引住了。
一只大白玉盘子里,堆着一坨墨绿色的东西。
萧长离愣住了。
他没想到御膳房真敢做。
还做得这么这么实诚,连龟壳和脑袋都没落下。
他原本期待的报复快感瞬间被这盘散发着诡异气味、形状狰狞的菜给冲淡了,就在他对着这盘艺术品目瞪口呆时,殿外传来了通禀:
“太子殿下到——”
萧烬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走到桌边,姿态自然地坐下,拿起汤匙单独给萧长离盛了一碗汤。
“父皇的御膳,倒是别出心裁,没想到父皇的心情尤佳,看来是昨夜习练有功,日后还得多加练习,才能有希望得到父皇才华十分之一啊。”
萧烬的声音平稳无波的调子,恭维的话落在萧长离耳朵里有些不中听。
他拿起银箸,竟然直接伸向了那盘菜。
在萧长离惊恐万分的注视下,萧烬夹起一块灰白色的,看起来就很韧的乌龟肉,神态自若地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
萧长离:“!!!”
他差点呕出来,那玩意儿能吃?
他看着萧烬平静无波的脸,仿佛吃的是什么绝世美味,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萧烬优雅地咽下那块肉,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沾了沾嘴角,抬眼看向表情扭曲的萧长离,还要给萧长离夹一块肉放到碗里,萧长离立马面露难色,不忍直视。
“肉质紧实,风味独特。父皇果然独具慧眼,汤再不喝可就凉了。嘶,也是。”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萧长离强忍着不适、扶着腰的僵硬坐姿上,意有所指地缓缓道:
“这菜性颇寒,不易消化。父皇今日龙体似乎也略有不适,不如儿臣亲自喂父皇尝尝?”
萧烬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萧长离,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的亲昵:“稍后再帮父皇好好揉揉腰,活血化瘀,以免留下病根。”
萧长离脸色煞白,猛地推开面前的碗筷,捂着嘴,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腾,几乎是冲向房外,随即萧烬身后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呕声。
萧烬端坐在桌前,抿了一口清茶,目光扫过那盘故意做戏的王八汤,又看了一眼屋外的方向。
趁着人没回来,用袖子挡住脸,一阵咳嗽,脸色五彩缤纷。
缓了一会儿,他抬手,轻轻示意旁边噤若寒蝉的宫人。
“把这菜撤了,另外,备热水,通知御膳房做一道翡翠珍珠汤。”
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撤走了那盘噩梦般的菜,心中对太子殿下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御膳房那场闹剧过后,萧长离又陆续带着萧烬尝了各种奇特的菜品,折腾到最后是真病了。
被气的,也被吓的,加上身体本就酸痛未愈,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连骂人的力气都弱了几分。
然而,身体上的不适并不能浇灭他心中那点顽强且幼稚的反抗小火苗。
他抓着被子,越想越憋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被整治得这么惨?
凭什么萧烬能那么从容?
不行!
他咽不下这口气!
萧烬不是说要揉揉腰吗?
好啊,他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就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弱不禁风、病入膏肓的可怜老父亲,让萧烬无从下手,看他怎么揉。
要是萧烬还敢动他,那就是不孝,他到时候就嚎给全天下听,进而让萧烬无地自容。
他不要脸了,那些太子幕僚肯定会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叨叨,这样一来,谅萧烬也不敢随便扯着大旗再来找他。
萧长离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说干就干。
第二天清晨,萧烬如同往日一样,准时来到寝宫请安兼提醒皇帝起床。
萧长离躺在厚厚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特意让宫女用粉扑白了好几层的脸。
他眉头紧锁,双唇紧抿,一副痛苦难当的模样。尤其是当萧烬的脚步声传来时,他立刻夸张地呻吟起来:
“哎哟,嘶,疼……疼死朕了。”
萧烬的脚步停在龙床前的屏风处,隔着纱帘,他看到里面那个蜷缩的身影,没有继续向前。
萧长离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暗喜:上钩了吧?心疼了吧?愧疚了吧?看你接下来说什么,哼哼。
然而,他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父皇龙体不适?”
萧长离立刻抓住机会,声音气若游丝,手还特意从被子里伸出来,虚弱地按在腰侧,“是啊是啊,腰疼得厉害,动不了,哎哟……”
他演得投入,把昨夜被揉捏蹂躏后真实的酸痛感放大了十倍,呻吟得抑扬顿挫,凄惨婉转。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只觉得陛下这演技好像用力过猛了点。
萧烬沉默了片刻。
就在萧长离以为他至少会说几句场面话时,却听到萧烬的声音无情地响起:
“父皇腰疾复发,儿臣甚是忧心。既如此,传太医令即刻入宫,为父皇诊治。”
萧长离:“?!”
太医院首?
这可不行,那老头一来,一搭脉,他这装病立马就得穿帮。
到时候萧烬就有十足的理由说他欺君,不对不对,是欺太子。
更要命的是,留下的那些痕迹,万一被老头看到那不也折损了自己的名声吗。
萧烬想拉他一起下地狱,他才不上当。
萧长离也顾不得装了,连连摇头拒绝:“不,不用。朕休息一下就好,不用劳烦孙太医。”
“父皇此言差矣,讳疾忌医是小孩子的做派,父皇千万不要让外人笑话您啊。”
“你胡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