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被染成一片橘红与深紫,几缕薄云拖曳着金边,飘向远处连绵宫阙的飞檐后,为整个皇宫镀上了一层金辉。
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突如其来的疼,说什么都不让萧烬派来的人靠近他。
萧长离就站在流光溢彩之中,手里拿着蝴蝶风筝,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陡峭的琉璃瓦上跋涉,
只是对萧烬派来的人,有些鄙夷。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好几次差点把他带倒,吓得跟在后面爬上来的两个小太监魂飞魄散,却又不敢伸手去扶。
刚才萧长离把所有人都赶下去了,他们因为站的远才幸免于难。
风筝巨大的翅膀在暮风中徒劳地扑腾着,却因为主人的笨拙和风向的紊乱,几次都没能真正起飞,反而把自己绊住了。
就在他手忙脚乱之际,一道沉稳的玄色身影,施展轻功落在了琉璃瓦脊之上,距离萧长离不过几步之遥,瓦片甚至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一双手就从身后悄无声息的揽住了一直在忙活的窄腰。
感受到自己被人抱住,萧长离猛地回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萧烬什么时候上来的?
萧长离低头在腰间的手和萧烬脸上接连徘徊,萧长离还在等着萧烬解释
可萧烬声胜招呼都不打,目标明确握住了萧长离手中那个纠缠成一团的线轮,连同包裹着线轮的那只属于的手。
“此处风烈,父皇当心受了寒,儿臣会心疼的。”
“嘁,猫哭耗子假慈悲。”
萧烬的声音在暮色四合的风中响起,萧长离想挣脱,但那只覆上来的手操控着他,不仅稳住了他摇晃的身体,也握了那团乱麻般的风筝线。
他甚至能感觉到萧烬手上传递过来的力道,不客气滴引导着他手指的活动,哪怕是他狠狠抠着萧烬的手指,萧烬依旧没有松手。
两个人靠得如此之近,近得他能清晰地闻到萧烬身上特意沾上的香气,这气息霸道地驱散了晚风带来的所有自由感,留下无尽的压迫,以及萧长离的萧长离的连连冷笑。
“我自己能行,你他…你把手松开。”萧长离梗着脖子,不满的说道。
“嗯。”萧烬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听到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几股被缠死的线被释放开来,在风向转变的瞬间一拽丝线。那只笨重俗艳的蝴蝶奇迹般地挣脱了束缚。巨大的翅膀在暮色中一振,向着那片被落日点燃的绚烂天际飞去。
“飞……飞起来了!”下面的小太监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呼,带着终于不用被骂和汗流浃背劫后余生的庆幸。
风筝越飞越高,在漫天的云霞中轻盈地盘旋,金色的光线勾勒出它斑斓的轮廓,仿佛活了过来,竟在这一刻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
晚风愈发强劲,吹得人衣衫鼓荡。
萧长离僵硬地站着,烦闷地盯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他试图忽视身边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可肌肤相接的触感无孔不入,越是不去想就越明显。
他生硬地开口道:“你奏折都批完了吗?天色不早了,那么多朝政大事等着你定夺,你在这里陪朕放风筝成何体统,你的那些幕僚应该还在御书房等着你吧?”
萧长离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了出来,不加掩饰的驱逐,甚至搬出了“朝政大事”和“体统”这种他自己平时最不屑一顾的词。
赶紧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别在这里盯着我。
萧长离悄悄观察着萧烬的表情变化,萧烬自然也注意到了,动作顿了一下,操控着风筝线,目光也依旧似乎追随着那只在暮色中变成了一个小亮点的蝴蝶风筝,只是嘴角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批完了。”
萧烬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让萧长离顿感无力,身子靠着萧烬,脑中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不见,萧烬俨然成为了闹心的代名词,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驱逐都被这三个字碾得粉碎。
尽管对话不甚和谐,但两个人相互依偎的画面落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光线骤然黯淡下来,萧烬的半边脸彻底隐入了暮色的阴影中,他低头望着萧长离思考坏点子的模样,心情叫一个好上加好。
等了好半天,萧烬才再次开口:“太阳下山了,如果想看星星,不如用膳之后,儿臣陪你一起?”
“不用了啊,我……”
话音刚落,萧长离只觉得手腕上一紧,控制着线轮的手,猛地用力向下一扯。
“诶,你干嘛?”
一声清脆的的声响,那只在暮色中飞翔的蝴蝶风筝,如同被折断了翅膀,骤然失去了所有禁锢,在紫红色的天幕中失控地翻滚了几下,然后被强劲的晚风裹挟着,打着旋儿,朝着宫墙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沉沉暮色之中一头栽了下去。
线轮在萧长离手中疯狂地空转,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了。
萧烬松开了手。
那只刚刚还掌控着风筝的手,此刻负于身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萧长离的手还保持着握线轮的姿势,空转的线轴徒劳地摩擦着他的掌心,带来一阵灼痛。萧长离往后退了一步,瓦片在他脚下发出滑动声,萧烬恰到好处的支住了萧长离的后腰。
暮色四合,紫宸宫顶的光线已经极其黯淡,远处的宫灯尚未点亮,只有天边残留的最后一点紫灰色云霞,勾勒出萧烬挺拔而清晰的轮廓。
他抬头看到,晚风吹拂着萧烬额前的几缕碎发,眉眼中蕴着笑意,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脸上。
“父皇似乎很喜欢放风筝?”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扎进了萧长离的心脏。
他那是喜欢放风筝吗,明明是你让人随便找东西给我解闷的,合着又成了你找茬的借口。
一天天的说他作恶多端,他也没干什么啊,谁当皇帝不是铁血手段雷厉风行,避免后戚专权而已,还真当他十恶不赦啦。
他就不信萧烬有一天坐上了龙椅,就能不杀人。
萧长离这辈子都很少见不讲理的人,萧烬算是他最讨厌的那一挂,一天天的神出鬼没,还喜欢设陷阱等他钻。
贱不贱呐。
萧长离面色不善,瞪着男人冷哼。
萧烬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怒交加,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瓦片应声碎了,萧长离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做出了防备的姿势,暗道不妙。
“赶明儿,儿臣亲手给父皇扎一个。那个旧风筝不经用,一不小心就放飞了,我做的保证能用很久。”
萧长离对萧烬说的话嗤之以鼻,差点没忍住吐口水。
多惊悚呢,萧烬要亲手给他扎风筝?
扎一个什么样的风筝?
一个更精美、更华丽、线轴更牢固、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永远无法挣脱的风筝吗?
他就像那只被萧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终究牢牢捏在萧烬手里,随时都能掐断吗?
萧烬的话很难不令萧长离多想,毕竟人如今也在他的手上。
萧长离思索着,想要退出萧烬的视野范围,一个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后栽倒。
“陛下!”后面两个小太监吓得魂快飞了,顾不得萧长离下的禁令,惊呼着扑上前想要搀扶。
一道玄色的身影比他们更快,萧烬迅速欺近,那只刚刚还负在身后的手,将他即将倾倒的身体稳稳扶住。
“父皇小心,瓦片湿滑,有事下去说罢。”
萧烬看出萧长离有心事,倒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想着把人哄下去,然后一点点的套话。
远处宫灯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却照不亮这片被萧烬的气息笼罩的阴影。
萧烬紧扣着萧长离的手肘,瞥了一眼,吩咐那两个抖如筛糠的小太监:
“愣着做什么?掌灯,伺候陛下下去。”
“是!殿下!”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点燃了带来的防风灯笼。
萧长离任由萧烬牵着手腕,一步一步走下了屋顶,回到了寝殿。
看着已经准备好的一桌佳肴,萧长离执着筷子无从落筷,夹一口饭都要慢吞吞的揣摩许久。
萧烬草草的喝了一碗汤,便坐在凳子上听着萧长离长吁短叹,愁云满面。
他这位假父皇,总喜欢多想,还是让他忙点好。
“父皇今晚闷闷不乐,是因为儿臣坏了兴致?”
萧长离不说话,又叹了一口气。
萧烬百思不得其解,拧眉,又问道:“是饭菜不合口味?儿臣让他们换了去。”
萧长离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对萧烬说:“你应该娶一个真正的妻子,而不是在我身上荒废时间。我以前厌恶你,现在也厌恶你,未来亦是。而你的妻子会陪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自然就会忘了我这个错误的选择,你应该回到你正确的位置上去。”
“什么是正确的位置?你取代了我真正的父皇,你是能让他完好无损的回来,还是你只是想让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