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混着泥土的清新沁入肺腑,百花丛间并着两道款款而来的身影。
“孟姐姐,你说……陛下是不是已经忘了我这号人了?”池青声音低柔,带着丝丝迷茫。
与她交谈的人似是沉默了片刻,随即轻声问道。
“池妹妹何出此言?昨个陛下不还沏了妹妹送去的龙井?”孟南契的声线与池青那柔声有别,带着些英气。
而回之的又是一声轻叹:“陛下又不是只收我给的,宫里其他姐妹送的,陛下不也收了?”
说罢,开口之人停顿片刻,语气中的失落难掩:“自陛下选秀至今,就只召了林昭仪和宋修容入养心宫侍寝,再未探到过其他姐妹的消息……”
“池妹妹慎言!陛下日理万机,我们做嫔妃的,不能为陛下分忧已是罪过,岂敢再奢望发怨?”
“孟姐姐倒是洒脱。”池青苦笑一声,继续道:“那谢贵人前些日子还与陛下在御花园相遇,可陛下压根不识得有这么号人,还是由身旁的李总管提醒才知。”
随后,她的声音似是带上了些哽咽:“妹妹我本以为能被陛下选入宫伺候,已是莫大的荣幸,且也自知比不上那两位姐姐,可这入了宫后便会忍不住想要更多。”
她似是平复了下心绪,语调稳定了一些。
“今日本是来邀孟姐姐一同赏花,可看着这院中的百花,不禁生了些别样的情绪,还望孟姐姐莫怪。”
孟南契闻之轻笑,宽慰道:“傻妹妹,这哪是你的错?自古以来,这后宫里的花皆是开了一茬又一茬,陛下今日爱娇艳的牡丹,指不定明日就去瞧了瞧那幽径的兰草。”
“还请池妹妹放宽心,往后日子还长,总有一日陛下会记起妹妹送去的龙井!”
听了孟南契的一番话,池青的心里终是好受了些,绢帕掩去了方才的失态,破涕为笑。
“孟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心急了。”她挽上孟南契的手,情绪转变使声音恢复甜美:“孟姐姐,我们继续赏花吧!”
“昨个儿的龙井还剩了不少,孟姐姐可愿上妹妹那儿去品鉴一二?”
“得亏妹妹邀约,今日有口福了。”
谈笑声远去,那二人方才的对话却一字不漏地入了仅隔一墙站定的元迟卿耳中。
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奋”练习,他已将元慎的武力领悟了个七八分。自听到响动的那刻起,他便屏退了众人,带着李德猫了过去。
交谈之人是大理寺卿之女,现才人池青;及羽林将军之女,现贵人孟南契。
李德自也是听到了这段对话,与神情自若的元迟卿不同,他反倒有些紧张,一个劲儿地偷瞄天子的神情,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
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降下责罚。
后妃若惹了圣怒,那日后在宫中的日子可谓是举步维艰。
可元迟卿闻此后并未有其他动作,是因他正对着识海中的系统反思自己。
“系统,我好像确实有些冷落了其他人。”
“宿主才知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生这么多无关的事!虽说只要不偏离主线,系统都会最大限度地给予宿主自由。但从一开始便乖乖比着主线剧情一步步地走下去,才是系统原本所计算出的、对宿主来说最简单的模式。”
苦口婆心一番,系统看着面前再次陷入沉思的元迟卿,内心不禁感慨。
宿主终于有些开窍了,真不枉它这么久以来被摧残的代码!
“嗯!我明白了!”
“宿主明白了什么??”
“我既已成为皇帝,就应雨露均沾!”
沉思中的人似是在突然间灵光乍现,蓦地睁开双眼,眸中迸发金光。
右拳轻击左掌心,甚有种茅塞顿开的架势。
“是我不好,这段日子一心只想着完成主线,却在无意间冷落了其他爱妃,还将男主晾在了一边!”
他愈想,愈发肯定自己发现了华点。难怪近日裴衍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果然都是有缘由的。
“难不成这就是当皇帝的苦恼吗?”
此时此刻,某人的逻辑链又升至了一个新的高度,视线再回到他身上时,已是成了一副沉思者模样。
看似是在认真地进行反思,可那如何也无法压下的嘴角,却里外都给人透露出了一种“本人早已乐在其中”的感受。
“是朕!的不对!”
这是元迟卿第一次在识海中强调身份,又或是在自言自语。
“朕”这一字刻意咬重,随着他的气息喷出,令原本满怀期待的系统眼前一黑又一黑,彩虹竖屏一闪而过,终是陷入黑暗。
本轮系统大败。
……
待元迟卿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不见身旁李德的踪影。
四方寻了一番,低头才发现李总管早已面向他伏跪在地,拂尘的白毛都沾上了尘土。
就在方才,天子沉思之时,他的“慧眼”早已精准捕捉到了对方眉眼间的细微变化。
只见那人双眸紧闭,时而眉峰紧蹙,时而嘴角含笑,二者又在下一刻同时现于龙颜。
阴晴不定四字霎时间在李德颅内炸开,震得他身形不稳,本能催动下屈膝、俯伏,牙关不自主地打颤。
这,就是源自圣上的威压!
皇上,定是怒了!
“……李德,地上凉快吗?”
“诶,凉快……不对!”
“陛下息怒啊!!”
元迟卿垂眸看向那差半分就要咬到舌头的李德,面上肌肉不着痕迹地跳了一瞬。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当下,不说别的,单论容貌这方面他可是有一定自信。
李德这副模样,就跟他下一秒要开始吃人似的。
我长得有这般凶煞么?
困惑不过转眼间,他突然又想通了。
罢了,或许是因原主的暴君属性加成,反正不会是他的原因。
又在心中感慨了一番“原主人设立得太好,为他省事”后,才重新开口道。
“随朕回御书房,再将后宫的名册卷轴拿来朕看。”
说罢,甩袖欲走,却见地上的李德依旧保持着原样,眼神微空,似是临近出窍。
“李——德——!”
刻意将字音拉长,这才点亮了那人眼中的微光。
“诶诶,万岁爷,奴才在……”
李德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接连应下,不知是因姿态维持太久而身体麻木,还是因天子所发的话将他震住,起身之时竟一个腿软,他从半空中跌了回去。
即便他僵得像块木头,却还不忘了赔笑回应道。
“奴才这就去办!”
李德一向行事有度,还是首回出这么大的糗,看得元迟卿差点儿没有维持住昔日的平淡。
暗自叹了口气,元慎你真是骇人不浅!
……
御书房内。
偶闻卷轴纸张翻动的轻响,其余时刻静得李德有些发慌。
来回的动作掀起了微风,还夹着天子不时的气音。
“嘶……”
“嗯……”
每一下都把李德紧绷的神经弦拨动得反复回弹。
当元迟卿发话,让他将后妃名册找来的那刻起,他的一颗小心脏便开始高悬不下了。
资历深厚的李总管早已不受控制地脑补出了无数惨烈结局——
妃子关禁闭、宫人被杖责、搬弄是非之辈掌嘴、天子一怒后宫血溅……
模拟间,他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随着一声卷轴相撞的“巨响”,那人口中缓缓吐出他的名字,惊得他身躯一抖,差点儿没抓稳手中的拂尘。
“李德。”
“奴…奴才在!”
拂尘不听话地滑溜了几下,李德连忙攥紧柄把,偻着身子碎步上前,竭力挤出一个完美的笑容。
“陛下有何吩咐?”
被挑出来的两捆卷轴停在离李德额间两寸远处,元迟卿后背轻靠,却依旧坐得端正,此刻并未分给那人半个眼神。
“这是今日在沁心园谈天的两位妃子名册。”
“你……知晓该如何办吧?”
李德被问得一愣,随即心里咯噔一下。说话之人虽面不改色,却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奴才……省得……”
“嗯。那你说说,该如何做?”
闻之,李德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攥着拂尘柄的指节泛白,心下一横,双眼猛地紧闭,豁了出去。
“回陛下!两位娘娘应罚俸禁闭,而乱嚼舌根之人应掌嘴三十,挑拨离间之辈应杖责二十!若更甚者,主子打入冷宫,奴仆押入掖庭!”
李德嗓音愈发尖亢,接旨装的双手似是因情绪波动而微颤,白面扬起,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满腔的忠诚似是要倾泻体外:陛下!就让奴才来当这个恶人!
可事实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回音消散后的御书房,寂若死灰。龙涎香都被烧过了半,对面仍是未发一言。
静得令人有些难耐,李德眉毛压紧眼皮,试探性地偷看了一眼沉默的元迟卿。
只见天子不知何时已转头面向他。
在听完李德发言后的元迟卿,惊得眼睛圆溜,下巴微向后缩,大开的双唇竟怎么都无法合上。
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贴身太监,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站起身,将手轻放于李德单肩,难得语重心长地道。
“李德,朕今日有感,你应去慎刑司找个差当。”
“或许,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归宿。”
……
最终,李德才知晓圣上并不是要降下责罚,而是让他去知会敬事房侍寝的人选。
今夜宣召才人池青,明夜宣召贵人孟南契。
他虽不明为何陛下不旦不因此降下责罚,反倒是予两位娘娘侍寝的恩宠。不过不论如何,也是着实令他吐了一口浊气。
今日一事,元迟卿在某位死忠粉心中的形象更为高大。
陛下,果真英明!
是夜。
黑暗蚕食了光明,夜色如潮水般涌入,席卷了整个皇宫,唯有零星亮起的灯火与之对抗。
养心宫的琉璃灯将地面印得反光,又投在了殿中人的身上。
元迟卿依旧是斜倚在塌枕上,视线落在不远处福身行礼的池青身上。
他虽是个脸盲,却因故对池青留存几分印象。
眼前人的妆面虽与秀阁初见之时大相径庭,但举止间的青涩却始终如一。
“免礼罢。”
话音还未落,他便从软塌上起了身,踏着绒垫,背起双手,缓缓走近那道倩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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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皇帝一日(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