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嗤笑传入众人的耳中,众人皆屏息噤声,齐齐望向这声气的主人。
裴衍。
自元迟卿一行人随刘厚德一同上山到了黑熊寨以来,裴衍几乎没有说过话。
而与众人唯一的交流,便是初见误会中羽箭飞向元迟卿时的那句夹杂愤怒的质问。
也是因为此事,黑熊寨的寨民见到裴衍时都有些发怵。
毕竟谁能料到,会有人徒手去抓一只高速驶来的飞箭呢?
不过最令人意想不到的还是,对方不仅成功阻止了飞箭伤人,还将其捻成了“碎屑”。
黑熊寨众人对裴衍的第一印象便是:不好惹,打不过。
而在这场僵持中,最为松弛的一个人便是吃瓜上头的元迟卿。
在裴衍出声后,他再次回头,睁着一双大眼望着那人,生怕一个眨眼到嘴的瓜就不见了。
“年纪尚轻?”
自发言起,裴衍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了躲在郭行之身后的阿黎头上。
见那人依旧缩瑟在他人身后,唯唯诺诺尽显,他语气中的讥讽愈发直白。
然而裴衍的话并非是直接对着那人说,而是借着与郭行之的交谈讽刺那只“缩头乌龟”。
“郭举人识人无数,不曾想竟就此落下了眼疾。”
裴衍话一出,四下气氛更加凝重。
正午当头,众人却好似被这深山间的风给吹得背心升起了丝丝凉意。
更何况,无论是在落河村也好,黑熊寨也罢,他们的二当家郭行之从未与他人发生过冲突。
就算是教书过程中遇到全寨里最皮的熊孩子,也是循循善诱,温和相待。
可当下,那位性子软和的先生,却在此刻展露了他藏在最深处的锋芒。
一旁的刘厚德不愧是大当家,众人凝神间,便率先反应了过来。
见势不对,他嘿嘿尬笑几句,正准备打打圆场,却又被生生截断。
插不上一句话。
“阿黎品性如何,晚生自是知晓。”
郭行之并未如其他人那般被裴衍的气势给震住,从容如旧,再揖一礼,言辞笃定又不失礼节。
“自他随晚生定居落河村,向来安分守己。待人接物,温良恭谦,并无坏心。”
“观人当观其心,查其行。阿黎所为,寨中相邻有目共睹。”
“故此,晚生愿为阿黎担保,还望大人明察,通融一二。”
沉静从容,不卑不亢。
全程观察下来,元迟卿只觉,郭行之此人定非池中之物。
而接下来众人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与此同时,郭行之的一番话,也将黑熊寨的寨民们从原本的呆滞无措中给带了出来。
众人回过神来的第一刻,也是在帮着那名唤阿黎的男子说话。
“是呀是呀,俺们村子里破了的屋子都是阿黎小兄弟给修的!”
“阿黎兄上了寨子干的活,吃的苦是最多的!也没听他抱怨……”
“俺就觉得阿黎小兄弟人不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原本不相上下的局面,霎时被逆转。
而仅是因郭行之为阿黎辩护间引起了寨中众人的共鸣,巧妙地略过了阿黎身份不明一事。
这下,反倒变成裴衍不占理了。
吃瓜看热闹点到为止。
即便元迟卿心中仍对这阿黎的身份存有疑惑,却也没有再保持沉默任这场面就这般发展下去。
毕竟在他看来,裴衍此番,除了说的话直接了些,却并未有何不妥。
“恶战”一触即发之际,他终于有了动作。
脚尖转了个弯,闪身到了裴衍面前。
如郭行之挡在阿黎身前那般。
不同的便是,他的突然出现直接将那二人视线交汇间冒出的滋滋火光给瞬间斩断。
虽身量不高,但此刻却又刚好将众人投在裴衍身上的目光给挡了个实在。
随后,他刻意清了下嗓子,提高些音量,先一步发了话。
将众人的视线皆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二当家都这般说了,那我们也不便再过多追究。”
“今日我等随大当家上山拜访黑熊寨,并非要问责某人。本意便是为了请诸位弟兄们下山协助动工,给诸位一份敞亮的差事。”
“我等知晓阿黎兄为咱寨中付出了很多,帮了很多忙,大家都看在眼里。”
“但如今天灾当前,切莫因小失大,不必因此而伤了和气。”
“凡事皆分轻重缓急,有关阿黎一事暂且放下。诸位既已做好了万全准备,那事不宜迟,该启程了。”
刘厚德也终于得到机会插上了话。
显然,他也不想因此让双方之间产生隔阂,便顺着元迟卿的话说了下去。
“弟兄们,官爷说得对!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喝口水吃口粮!
“山下多少乡亲盼着俺们搭把手!抄起家伙,俺们先跟官爷们下山!”
……
元迟卿的一席话成功地将众人头顶的风向标给拉回了正题,而刘厚德这位大当家的发言,又给双方都递了个台阶。
插曲过去,原本出现动摇的众人又瞬间卯足了干劲。
情况好转,原本身子有些紧绷的元迟卿也松了口气。
好在动作快。
他可不止见识过一次裴衍这张嘴的厉害,若要等他再发话,那下一秒众人是不是又要在寨子前亮剑了?
“我可真机智!不枉费当了这么的皇帝!”
当然,这句话是对着识海中的系统说的。
系统:……
刚到嘴边的夸奖又默默咽了回去。
好险,差点儿就夸出口了。
而正在一切回归正轨时,无人注意到那一直躲在郭行之身后的阿黎,在暗中抬起了头。
把玩着不知何时从腰间取下的短刀,眸中慌乱不复,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那被元迟卿护在身后,正垂眸静静望向身前人的裴衍。
眸光流转间,唇角勾起,似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
最终,除了阿黎被郭行之以协助管理寨中诸事为由给留了下来之外。
其余黑熊寨壮丁,包括大当家刘厚德及三当家岳德彪,皆随元迟卿一行人下了山,参与招工。
回城马车内。
元迟卿一直在回忆着方才在黑熊寨前的场景。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个阿黎身份并不简单。
先前裴衍的表现,显然是已经认出了对方,而再反观阿黎的异常,明显曾经也是与裴衍有过交集。
由之前的种种可见,这二人的关系谈不上好,却也没到针尖对麦芒的地步。
思索间,他不由得轻叹一声。
正当某人满肚子疑惑时,裴衍却在骑那只黑云驹,没有办法面对面为他解惑。
实在是太可惜了!
那他便只能前去识海骚扰“闲得发慌”的系统了。
“系统,这叫阿黎的兄弟是何人?”
“回宿主,阿黎原名黎望舒,是征北将军独子,征北少将军。”
“近几年北部战乱虽已平息,但流寇不绝,常欺压地方百姓。征北将军坐镇后消停不少,却仍蠢蠢欲动。因老将军年事已高,则由少将军黎望舒接替,前往北部各地治乱。”
“传闻,两年前少将军归途中遇袭,不幸失踪,下落不明……”
系统的话一出,元迟卿立马就将黎望舒的名字和长相在记忆中对上了。
就说为何这般眼熟。
征北将军常年驻扎北部镇守,唯有京中大典,或特殊要事才会召其归京。
比如四年前的国祭日。
云国国祭每五年一次,历代帝王于开春之时前往南郊天祭坛进行祭祀,为求国泰民安,繁荣昌盛。
而明年就是下一个第五年,也是元迟卿来此位面所需要完成的最后一条主线。
“哦~难怪我总觉得这阿黎眼熟,原主元慎在四年前与他见过面。”
他隐约记得当时征北将军黎崇俊进宫面圣时,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年。
四年过去,虽黎望舒的身形变化很大,可那张脸确实没变多少。
若是第一眼看去,只会觉得对方长得乖巧又人畜无害。
回想起先前裴衍对黎望舒的嘲讽,元迟卿好奇得紧,遂继续问道。
“将才在黑熊寨门前,裴衍对这黎望舒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似是不待见这位征北少将军。”
“二人同出将门,按理说不应有这样的表现,难不成二人之间有何过节?”
他的八卦之魂早就燃起,却一直得不到机会去问。
现下终于得空,自是要系统好好地为他解惑一番。
系统也没兜圈子,当下便调出了位面人物信息,接着回答道。
“裴衍曾应召支援过北部战事,而支援对象便是初出茅庐的征北少将军黎望舒……”
系统的一番讲解令元迟卿彻底明了了这二人间的矛盾所在。
黎望舒这人够狠。
当年随着援军的加入,北部战役最终告捷,敌国主将被俘。
黎望舒与战俘营中拷问了其三天三夜,成功获取了城池布防图,当即与诸将议事,起兵连破两城,拓宽了云国疆土。
弱肉强食罢了。
庆功宴,众将士围着篝火喝酒吃肉,为少将军的英勇与智谋欢呼呐喊。
却只有一旁沉默的裴衍,见到了那宛如破布一般被人扔在战俘营外的敌国主将。
衣不蔽体,血肉模糊。
仅通过胸口那细微的起伏,才知晓这人尚存一口气于世间。
三天三夜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天后,战俘营的帐帘被再次掀开,出现的便是镇北少将军那张因“嗜了血”而异常兴奋的脸。
……
理清了裴衍及黎望舒间的关系,元迟卿也是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裴衍说郭行之识人不清,他起初还有些疑惑,这下已经完完全全站在裴衍这边了。
这是义弟、学生、小兄弟吗?
这简直是只开过荤的狼犬!
不过……
现已分析至此,元迟卿觉得,还有一事解释不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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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望舒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