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谋权令半谋君 第438章 第 438 章

民间是不是自然而生的猜测，孟淮妴并不关心，到京师后，她先是去往奉天集团的一个子集团，请出了一人。

那人见到她，当即行礼道：“多谢郡主救下陈庵。”

入宫时，已是日暮，文耀皇帝让她回府养足精神，案件明日再议。

七月二十五，未举行早朝，但从三品以上官员仍旧入宫，与皇帝共议渌南一案。

由于民间太过关注，查此大案的速度也是空前之快。

渌南省的布政使和按察使死前交代了所有罪行，还说过派了人刺杀孟淮妴数次，第三次在江法的保护下，孟淮妴逃脱后，仍有四十余人追杀，并且，那一次还有许家人加入。

但是，孟淮妴依然全身而退。

针对这件事，皇帝问的随意：“凌华，辛苦你了，你是如何逃脱的？”

时间过去许久，孟淮妴想了想，才疑惑道：“回陛下，那日是由臣的护卫黛禾扮作臣引开刺客，臣这才逃脱。只是，绝没有四十余人啊！许家人远在栏商县，怎么也加入了吗？”

这事没有活口，乔时济又不敢跑来反对，究竟有多少人，她说了算。

“看来，二司的供词确实做不得真。”左都御史道。

如今将要对渌南省罪人定罪，诸事已经查清，唯有几处供词与事实不符，皇帝挑的是他最看重的一个。

而这个，孟淮妴不必多说，京师三司早已有定论。

首先，二司所说刺客，有二十九人的尸体出现在许家遭遇的那场刺杀中。说成是派去刺杀郡主，分明是想推卸掉暗灭口家重要人员的罪名。

其次，许家的重要人员供词中，都否定了曾派强者前往屏鹤府加入对郡主的第三次刺杀。

这些可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远比渌南二司空口所言可信得多。

左都御史挑他看重的问：“许家人交代，郡主在渌南肆意虐杀，张家养殖场及几家狗肉馆的命案，都是郡主所为，更有放狼食人的罪行，这些，有人证，郡主作何解释？”

孟淮妴一脸惊讶，无辜道：“污蔑，统统都是污蔑！”

还有人帮她驳道：“许家都是些身负罪行之人，人证自身品行不端，难免有陷害办案官员的可能，他们的指认和证词，不可轻信。”

“是啊，陛下，臣冤枉！”孟淮妴看向皇帝，脸上有心虚划过。

皇帝见她面对已做事实演得不够好，再想想她方才对追杀一事的疑惑之真实，两相对比，心中对她藏有人手的怀疑便轻了些。

对于此事，皇帝不看重，当然不计较，点头道：“这些罪人，真是贼心不死，还想报复办案官员！”

皇帝发话了，又没有更多证据，众官也就不做无意义的追究。

等孟淮妴受到牵扯的疑问全部解决后，见无人再针对自己，孟淮妴主动道：“陛下，敢问渌南省数起罪案，可有了判决？”

这也正是皇帝头疼的地方，此案的诸多细节没有向外透露过，是以渌南满省七成官吏犯罪一事，朝中只有少数人知晓。

如今，这些人都在殿内。

真的要一举替换掉一省的七成官吏吗？无人有这个决心提出来。

除了经验、人情等会否使渌南省落后外，对于上任官吏的筛选核查，也是一项大工程，有无真才另说，若是仓促之间放入了他国细作，又当如何？

要知道，渌南省就在明东省旁边，战略距离上，离京师可不远。

皇帝看向大理寺卿：“把草拟的判决拿来，给郡主看看。”

草拟的判决，是依照律法所定，无一人被放过，是以有厚厚一沓纸。

孟淮妴一一翻看草拟的判决，上头写的还有每个人所犯具体罪行。

白纸黑字，厚厚一沓，但每个人的罪恶，仍是罄竹难书。每翻开一张，心里就多了一分重量，好像没有及时执行判决，就与这些人同样罪孽深重了。

其余看过判决的官员纷纷别过眼，再次讨论起如何定罪，却是心中有愧，不敢看罪。

孟淮妴是知晓渌南省犯人罪行的，但现在这些黑字整整齐齐钻入眼中，像是团结在了一起，带着力量，连她都有触目惊心之感。

纵使抛开私心的嗜杀，这些人，也统统该死。

她的眼神越来越漠然，这些恶心的人性，真是……该死！

察觉到她的气息慢慢低沉，似悲伤又带杀意，还有死气并着厌世同行，十分混乱。孟倚故走近几步，抬手放在纸张之上，按住了她往下翻的举动。

看着面前那只手，孟淮妴思绪被拉住，她突然想起——

哦，杀的恶人多了，竟以为自己不是恶人了？

火烧济安府那等滔天罪恶的真凶，可是自己呢。

思及此，她目中吞噬的旋涡渐渐平息，抬头对孟倚故一笑，示意无碍。

孟倚故见她恢复如常，这才收回手。

孟淮妴重新翻动纸张，并分心思考。

孟倚故曾经铲除了大量贪腐之官，但野草烧不尽，总有一茬又一茬的贪恶之官冒出来。

大尧表面上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实际上蠹虫遍地，总有罪恶层出不穷让人惊叹。

可她叹的是人性，这与皇帝和权贵无关，这些黑暗面，别看是官僚团体里出现的，其实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都必然会存在的。

真正完全的清正好官，是极其稀少的。哪怕是把一个大染缸的水彻底换一遍，也会很快污染。

因为人活于世，总会被各种感情牵扯，不用多深——单说做了官，父母兄弟、各路亲戚若来请求帮助，有多少人能完全拒绝？在长久请求下，有多少人能一直拒绝？在再三保证下，又有多少人能坚决保持公正？

只要每个官员都裂开一点口子，最后发现对方不堪用时，这个口子已越来越大，若是斩断，会牵连到自身，遂只能同流合污、变本加厉、犹有过之、引为常态！

少年人有一腔抱负，是很难理解这些的，总以为换一拨人就会好。但若是看一看身边的普通人，就会发现，真正在各方面都能做到公平公正的好人也是极少的。

大部分人，都只在某些方面是相对好人。大部分人，都在被各种情感裹挟。——这还只是没有权力的普通人，更遑论有了权力的官吏？

都不用说**了，单单情感，就让人难以挣脱。

是以，像是嫖|娼这种错误，在掌权者眼中，并不是不可包容的，不仅是皇帝，其余大部分官员，都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掌权者是否贤明，要看黑暗面被曝光后，掌权者选择如何处理。

这一年来的诸多大大小小的事件，除却汇兴省的处理结果，文耀皇帝都是可称贤明的。

汇兴省的处理结果，外人来看是不满，但若身居皇位，只怕也少有能做得更好的。毕竟，若非必要，没有人愿意自断臂膀。

孟淮妴把其余官员的谈论听在耳中，明白多数人是想一举替换犯案官吏的，只是迫于现实难点，眼下商议的，是抓大放小却不真放，安排着改日清算。

只是，此等大案定后，这个“改日清算”，就无法再用这已经了结的罪案了，到那时，又当如何才能处置？

百姓只看结果，这过程别说不好解释，即便解释了，又有谁会信？信了又如何？等到时光流逝，若走向变差，百姓也只会指责做决策的那个或那群人。

官员要讨论出一个解决办法，这个办法还得是各方满意的，如此若是走向变差，众人也得一起承担，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这，就是难上加难了，不是短时间能出结果的。在孟淮妴到来之前，这些官员们已经商议了数日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敢担责愿担责。

那么……

孟淮妴翻看了最后几张后，停下手，将那一沓纸郑重整理一遍，走出来，站到殿中，在最显眼的位置，对皇帝双膝跪地，背脊挺得笔直，那沓纸被高高举过头顶。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她的声音饱含悲愤，响彻大殿：“请陛下如实判处，不放一人！”

见她眼中还有泪花闪动，皇帝也被感染，明君架势十足，想大手一挥就同意，却又想到什么，只能无奈地垂下手，无可奈何道：“爱卿，请起！”

声音沉重而缓慢，传达着他的身不由己，“此事还得再议！”

孟淮妴张嘴欲劝，又忽而停住，似在这瞬间想到了什么，接着，她一脸坚决地站起身，双手还捧着那沓纸，口中说的却是：“不知巡抚与三司可查清了火烧济安府的真凶？”

此案未决，在渌南省办案的那位仍为巡抚，他一脸羞愧，却是纠正道：“郡主，是火烧学庠。”

显然，并不赞成她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好像整个济安府都被烧了似的。

“有什么区别吗？”孟淮妴目光冰冷，扫过全场，“如今天下皆知的，是‘火烧济安府’。”

由于亲身参与，陆明此时也在，他一脸愁容地附和道：“是啊，任凭如何解释，百姓提的也都是‘火烧济安府’。不仅如此，民间还传播着‘七月或八月会有结果’的说法，若是不尽早给百姓一个交代，恐怕民心不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