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我去通风报信吗?”乔青强打精神,扶住了身边的门框。
“我就这么跟你聊天,肯定还是有点防备的嘛。”文途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我们小警员是单纯又不是蠢。天网恢恢啊。”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几句话,温热的水流冲在身上时,乔青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窗户。南知风家的窗户特别小,往外看过去是黑乎乎的一片。他在身上来回搓着,总感觉那一片黑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这间房子。
……好阴森。
虽然南知风说他屋子里有充气床垫,但乔青站在紧闭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两秒钟,还是去整理了一下沙发,准备晚上继续凑合。
会这么关着门的人,一般都不会愿意别人随意进自己房间,他还是不要讨人嫌了。
他不知道还要再南知风这里住多久,目前看来,这里好像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外面还有说不准多少个保镖看守着。
他想着想着把自己给逗乐了,撑着沙发背笑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的大衣拿过来铺在了沙发上。
可以充当一个临时被子。他在沙发上试了试,大衣虽然不够长,但蜷一蜷可以把整个人塞进去。他拽了拽两边,把自己给勒了起来——被包裹起来时,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就像有一个人用力搂住了你。
很充实。
瞬间就不想动了。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腿放在地上,睁眼瞪着天花板,觉得有点孤单。
南知风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乔青一副萎靡的样子,就差嘴里叼根烟了。他走过去,扔了一袋什么东西到乔青身上:“怎么不去给床垫充气?等我来弄么?”
“吓死我了……这什么?”乔青被砸的弹起来,他提起袋子左右晃了晃,再轻轻捏了捏,有些不确定:“……拖鞋?”
“是啊,你不是要住一段时间嘛,就给你买双拖鞋,反正别的家里都有,像毛巾啊牙刷什么的,”南知风撑着沙发对他笑了笑,“我都买了很多的。”
乔青不说话了,垂下头掀开大衣坐了起来,盯着小茶几上的闹钟像是在发呆。
“怎么了?”南知风也走过去坐下了。
“你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吗?”乔青还是低着头,声音有点轻。
“有什么不对?”南知风问他,“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觉得如果可以,你需要的话,我应该帮你一把什么的……这不是朋友之间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把我当什么?”乔青忽然抬起头,“一个不知道每天在干什么的小混混?还是一个需要救助的流浪汉?”
“我没有这样想……”南知风说不出来了,他本来就不是很会表达的人,也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但乔青抬头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对方眼睛里打着转的眼泪。
“你为什么不这样想?”乔青的声音有些哑,“你干嘛不这样想啊?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对吗?我只是……我只是暂时住一天两天,我……没有想住很久……”
他忽然把头低下去,胳膊拢住脑袋,低低抽泣起来:“你不应该把我当朋友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就不喜欢你,后来也是,现在也是,你总是干一些看起来很善良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啊……”
“你很讨厌我吗?”南知风看着他的发顶,那里翘起来一小撮毛,随着主人哭泣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对,就是你。”乔青不知怎么的,越哭越忍不住眼泪,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委屈得要命。
“那你为什么要在医院亲我?又为什么说你喜欢我?喜欢我和讨厌我,不是很矛盾的吗?”南知风用力地把他的手拉开,再几乎是强硬地掰着他的肩膀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因为很讨厌我,所以才亲我的吗?你告诉我为什么讨厌我,又为什么要亲我,行不行?”
“对啊!”乔青哭着吼出来,“我真的很讨厌你行不行!我骗你的,我不喜欢你,也没有很想亲你,行不行?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可以吗?我看你从来没接触过这些,我看你是好学生,我想知道你什么反应,行不行?”
“真的吗?”南知风说的很慢,“你再说一遍,你说,你很讨厌我,说。”
乔青看也没看他,哭的整张脸都发烫,不停的咳嗽,眼泪不断滑下来砸落在沙发上,溅成一簇簇灰色压抑的小花瓣。
“说啊。”南知风皱着眉去碰了碰乔青的肩膀,“你不说,那你刚刚不就白哭了。”
乔青专心致志地哭着,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很用力地把头扭开了,结果一看到那双拖鞋,眼泪忽然就像开了闸一样再次爆发出来。
南知风也没再执着于“讨厌我还是喜欢我,说还是不说”,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里,过了十来分钟,才端出来一杯温水,一言不发地举在乔青面前。
乔青哭了大半天,这会儿也累了,疲惫地皱着眉,接过那杯水,一口气喝完了。
南知风接过空杯子走进厨房,又过了十来分钟才出来。
“对不起。”气氛很僵硬,乔青也算缓过来了,率先说话。这句突兀的道歉响在客厅里,但没有人搭理它,它只好孤零零地,一遍又一遍在两个人的脑海里翻来覆去。
那双拖鞋长得很可爱,一只小黄鸭咧着嘴站在上面,两颗豆豆眼眯起来,笑得很开心。乔青此前一直是光着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这会儿也还是穿上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已经为这双拖鞋哭了一顿丢了个大脸,再不穿实在是亏。
接连三天,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南知风还是每天中午从学校带饭回来吃,休息一个小时再去学校;而乔青每天就在小楼下面转悠,他也不太敢去远的地方,怕被乔非常发现。他没什么人能聊天,只有文途雷打不动地站在墙根,反而成了这几天他唯一的解闷儿对象。
“干什么了这么萎靡?”文途年纪轻轻已经是老烟枪了,十分钟不抽烟都手痒难耐,乔青忍着扑鼻的烟气回答:“每天都看见你,我太烦了。”
“那这真没办法解决,虽然我一直很想为你排忧解难,但这种事情还是很难办的,你忍忍吧,事情结束了我就不会来管你了。”文途说。
“我不信。”乔青离他远了一些。
“不信也得信。”文途看了他一眼,把烟掐了,有些可惜地说:“自从跟着你,我烟就没抽完过,都是两口就掐了。”
“掐烟也是一种为人民服务。”乔青冷漠地说。
文途笑了起来,又说:“你还挺能说。”
“劳动人民的智慧。”乔青瞥了他一眼,“不常下基层吧?”
“你也能算劳动人民?”文途挑起了眉,“知道的还挺多……想不想上学?”
“疯了吗我都十七了。”乔青翻了个白眼,“你甚至没有常识。”
“话不要乱说。”文途带着他走到了仙人桥大路边——这一块只有文途带着的时候,乔青才会来。他们找了张长椅坐下,文途很感慨地说:“这一块儿单看这外面,这条路,谁能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事呢。”
“你现在也不算很知道吧。”乔青扯着围巾,有些出神。
南知风他们这几天运动会,他本来说好要去帮刘小杨跑接力,因为莫名其妙的一晚上也没能去。何飞澜倒是凑了个热闹,给他实时播报着运动会现场,他也是那会儿才知道南知风被安排了跳远和跳高,何飞澜不知从哪里搞回来一个专业单反,拍了一堆照片发给他。
他上下滑着,挑挑拣拣找出了南知风跳高的单人照,很想打个电话给南知风破冰。
手机时不时响一下,何飞澜一己之力把他□□推给了刘小杨等人,几个活宝比赛之余也没忘了他,偶尔聊几句,乔青会觉得心情也没那么糟糕。然而每次看到和南知风空空如也的聊天框,他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结果昨天晚上南知风拿回来一条围巾扔在他身上,说了几天来第一句话:“比赛奖品,我没什么用。”
乔青想拒绝也没找到开口的那个机会,但又舍不得扔回去,只好十分嫌弃又很珍惜地围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计划着也买个什么东西扔在南知风身上,让他找不到机会扔回来。
“乔青,你得配合我们的调查。”文途搭了一只胳膊在乔青身上,“我跟你说,我这会儿真当你是我朋友了,乔非常这事儿挺大的,现在还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更大的主谋,省里也很重视。”
“你还是省里的?”乔青把他胳膊甩开,这人又搭了上来。
“跑腿儿的嘛,还分市里省里村里么?”文途笑了起来,“我现在不就是村里人么?”
“别看不起我们村里人。”乔青说,“有时候村里人办事比你们有用。”
“是,所以我是村里人我自豪着呢。”文途把衣领上的扣子解开了,正色道:“你这几天别乱跑啊,我要回趟省里,都等我汇报呢,没事别乱跑,我最多三天就回来,快的话一天往返,有事找廖飞……你有廖飞电话吧?”
“你看我什么时候乱跑过?”乔青笑了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任何线索都及时汇报你,是吧?”
“是这样,你不乱跑我就放心了。”文途想了想又说,“你最近一块儿住的那个朋友,你也注意着点,主要这事儿吧……”
“嗯。”乔青打断了他,“你放心。”
“等我从省里回来看能不能给你办张身份证,”文途笑得很温暖,“合法合规的那种。”
乔青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不客气。”文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说不定还能先给你安排个住的地方。”
“谢谢。”乔青很认真地看着他,“真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