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我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有人叫住了他：“是乔青吗？”

乔青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这人叫肖永，是黄大婶的大孙子，也是仙人桥百年一遇的大学生。虽然他只是读了个外省的末流一本，但这一块的人都把他作为骄傲，尤其是黄大婶，她每次出门，除了叫小孙子背诗，最大的乐趣就是说她家大孙子怎样怎样。

阿永给我寄的这这那那，阿永说他放假要回来，阿永说……

肖永去上大学之前想把书都送给乔青，但乔青拒绝了，之后他们好像就没怎么见过面了。

阿永说放假要回来，可阿永并没有回来，于是黄大婶渐渐的也就不说了，专心致志的带小孙子。

“你现在不住这里了吗？”肖永往前走了几步，乔青看见他手里提着一袋肉。

这个时间点，菜市场应该已经没有新鲜肉了。

“差不多。”乔青点点头，“你怎么回来了？”

“我奶奶身体出问题了，我爸妈在外地回不来，我弟弟太小了，没人照顾。”肖永说，“你上来坐坐吧。”

“啊，不用了。”乔青下意识想拒绝，“我就是过来看看。”

“体察民生么？”肖永笑了笑，“没事，你上来吧，反正之前也总是来，不是吗？”

但现在并不是以前了啊，更何况你家现在不方便招待客人。

乔青在心里面想了一圈，但没说出来，对着肖永点了点头。

他看见了站在巷口对面的那个人，黑色风衣戴着个帽子，廖飞安排的据说是来盯着他的人其中之一，甚至还轻轻抬了抬右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上来了才知道黄婶出了什么问题。

卧室的床被搬了出来，整个屋子的格局都变了，而黄婶就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身旁坐着肖永的弟弟肖远，正抓着个奥特曼的劣质模型在空中划过来划过去。

单是站在门口不经意的一眼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从前永远热情明媚的一个人颓靡下来，于是被她辐射的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扑扑没有生机。

“你先坐一会儿吧，我去做饭。”肖永握着门把手，没有看他，“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辣椒炒肉，是吗？”

不是。

但乔青没有说。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肖永非要他上来。这个环境真的能压死人，他不敢想象肖永一个人照顾一老一小是什么感觉，肖永需要一个能陪他说话的人，哪怕是一个已经不住在这里了的小混混。

他强打出笑容对黄婶喊了一声：“黄婶儿！”

黄婶小幅度扭了一下头，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空洞带着死气，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乔青的话断在喉咙里，再续已经找不到那根引线，只好坐在了旁边的矮凳上。

在门口的那一眼他已经看到了，黄婶盖着被子，肖远坐在她腿的位置，左腿的部分却并没有本该凸起来的骨头，被子搭在上面，被肖远一坐，能看出来很明显的一个坑。

腿断了。

肖远在床上滚了一圈，把模型扔了下去，然后喊了一声向后仰了仰，乔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哐当”一声响，他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绕到床的左边看了看。

肖远坐在地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他蹲下来拍了拍手：“小远，站起来吧？”

肖远还是瞪着他。就在他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嘹亮的尖叫声像炸弹一样忽然爆发了，那声音尖利恐怖，直透耳膜，要不是亲眼看见肖远张大的嘴和瞬间蓄满眼泪的双眼，他真的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三岁半小孩能发出来的音调。

乔青赶紧向前了一点搂住肖远，把他往自己怀里抱了抱，伸手拍着他的背。尖叫声还在持续着，乔青忍着晕抬头，就见黄婶微微垂着脑袋看他，表情冷漠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婶儿，”乔青慢慢抱着肖远站了起来，怀里的孩子已经由尖叫转为哭号，他看着黄大婶说：“小远摔疼了，我带他下去逛逛……”

话音未落，黄婶忽然往旁边一趴，伸长胳膊抓起左边矮柜上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上，发出措不及防让人心悸的巨响——

黄大婶把脸埋在枕头里哭喊着：“我造的什么孽啊——”

客厅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乔青不得已逃进了厨房。

不知道肖永怎么做的饭，刚刚关着门还好，这会儿进来了，满屋子的烟气呛得乔青当场咳的直不起腰。

“怎么了？”肖永把锅盖盖上，再去把小窗开的大了一点，扇了好一会儿风才让烟不再那么浓郁，“小远哭了吗？小远哭了不用管他就没事，你管他他就会哭的更厉害……”

“你奶奶哭了。”乔青直起腰，看清肖永手里拿的烟时皱了皱眉，“你在厨房里抽烟？”

肖永看着他笑了笑，把烟放进了嘴里，眯着眼睛狠狠抽了一口：“我不光在厨房抽。”

乔青没再说话，转开头盯着那口炒锅。

锅的把手掉了半截，但台面收拾的很干净，光看厨房的话，大概会觉得这家人过的不错。

其实以前也算不错吧。

在细街，在仙人桥这种地方。

“我奶奶出车祸之后，家里就是这个样子。”肖永对着小窗喷了一口烟，“我之前说我爸妈在外地回不来，其实他们回来过一趟，刚出事那两天我奶没消停过，不是哭就是喊，不说话，导致小远也开始尖叫，喊，哭，干什么都哭，两个人，就那么哭。”

乔青掀开锅看了看，里面是一锅糊了的豆角。

“我爸妈受不了，我又刚毕业没工作，反正也找不到工作，干脆让我留下来。挺好的。”肖永狠狠抽了几口烟，烟头忽闪着红色的光。他把烟头按灭，从窗子里扔了下去，转过头看着乔青笑了笑：“其实我真觉得还行，现在已经好点儿了。我……挺想我奶奶的。”

乔青忽然想起，肖永应该从来没见过他弟弟。见的第一面大概就是很兵荒马乱的场面。

喊，哭，一直哭。

说出来也是需要勇气的。

“……豆角糊了。”乔青说。

“我靠。”肖永赶紧过来把豆角铲出来，重新刷锅炒菜。

辣椒炒肉是一道非常呛人的菜，但乔青一时半会真不想出去，只好站在肖永身后忍着烟熏。这种又香又呛的味道直冲鼻子，乔青想打喷嚏但打不出来，最后被熏得靠墙闭上了眼。

“我去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肖永转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这么感动吗？”

“有点。”乔青说着把门拉开一条缝，凑过去听了听。外面的哭喊二重奏已经停了下来，电视声音被调的很大，里面放着一个综艺节目，节目里的人笑得跟傻子似的，节目外的人全面无表情。

肖永拿了个碗出来装了半碗饭，然后往里面放了些菜，端了出去。乔青看着他找出一张床上桌支起来放在黄婶身前，把饭端了过去，然后再把一片狼藉的地面收拾好，玻璃杯四分五裂的尸体在簸箕里撞出命运交响曲，乔青忽然很想哭。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受的苦。

这就是命吧。

安抚黄婶，安抚肖远，小心把电视声音调小，再收拾出来一张可以用来吃饭的桌子。等这一切做完，饭菜已经差不多凉了。乔青本来想去帮一把，被拒绝了，肖永说：“我自己弄就行，弄习惯了，不自己来会不适应。”

秋辣椒极其辣人，乔青一口下去瞬间感觉脸上起火，下一秒眼睛一酸，眼泪措不及防的掉下来，连带着刚才在厨房里没打出来的喷嚏也尽情打了个痛快。一通完了之后，他感觉神清气爽，就是喉咙稍微有点哑。肖远紧紧贴着他哥哥坐着，挺好奇地看着乔青，忽闪的大眼睛里不知道装着什么，眨了两下就清脆地笑了起来。

“小屁孩。”乔青说。

吃完饭，肖永要洗碗，乔青坐在矮凳上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黄婶忽然喊了他一声：“阿青啊。”

“婶儿。”乔青赶紧站了起来，“怎么了？”

“我就叫叫你。”黄婶说，“你过来我看看，挺久没看见你了。”

这话说的乔青心里一片酸，走过去把准备往床上爬的肖远抱开了：“还就那样，头发长了点。”

“你知不知道，”黄婶放低了声音，“你知道你爸爸怎么了吗？”

乔青一愣。

“哎呦你不知道啊？”黄婶问他。

“我这段时间不在家呢……”乔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他怎么了？”

“阿永说有警察来过啊，没进去，就在外面看了看，我估计也不是你犯了事……”黄婶偏着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不出来，乔青总觉得她嘴角是扯着的。

“警察怎么说？”乔青顾不上别的，赶紧问了一嘴。他现在迫切的想要知道乔非常的下落，好的坏的都行，他需要知道这个人此刻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

“警察就上来问了问，问了阿永几句吧，但是阿永很久没回来了嘛。”黄婶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把头偏回去继续对着电视里不知道乐什么的人，很冷漠地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乔非常干了什么，警察都来了。以往仙人桥打架斗殴火拼都请不动阿sir，乔青一想到这败类进去指日可待，就觉得浑身舒爽，罕见的放松了下来。

“要么换个台看吧？”一放松就容易懈怠，乔青转过来看着电视，“这也不知道在干嘛，跟傻子似的……”

“瘸子看傻子呗。”黄婶挺平淡的接了一句。

乔青感觉从脑子到脚都不清楚了，血都凝固了，好一会儿才说：“哪……”

黄婶猛的抓起遥控器砸向电视机，电视发出哐当的声音，一圈五颜六色的波纹在屏幕上荡开了。

厨房里的水声停住，肖永冲了出来跪在床边，抓着黄婶的手捂在自己脸上，连声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乔青愣在原地，在黄婶的哭喊和肖远的号叫声里听见了肖永压抑的一声抽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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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