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初命人拿来毒药是给裴观让他用来证明诚意的不错,可没有半点让他喝下去的意思。
奈何裴观理解错他的意思,不过阴差阳错裴观也成功证明了自己的诚意,并且给月子初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
如今月子初与裴观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月子初却由衷的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将这两面忘记。
这段谈话的后半段是在月子初的书房中进行的,裴观运气好,月府位于整个皇城的中心位置,与金盛楼相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上又有挂着“月”字的木牌开路,不到一盏茶解药就被送到裴观面前。
“月大人可见到我的诚意了?”
月子初斜靠在椅背上,斜睨裴观,他本无意给裴观喂毒,但他的动作恰好也提醒了月子初。
“药本不是给将军的,不过既然将军想以此来证明自己,我自当成全。”
月子初起身,从他背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精巧檀木盒子,盒中躺着一颗黑色的丹药,“服下后必须每月服下一颗解药,否则将会在日出之前暴毙而亡。”
尚不知毒性如何的毒裴观就敢直接一饮而尽,这个又岂会犹豫。
他人避之不及的毒,他甘之如饴。
“裴将军,我信你了。”
武王地左膀右臂,仅仅两面之缘成了月子初的门中客,不知武王若知晓了该会作何感想。
当夜裴观乘着夜色离开月府,他的身份特殊,纵使如今京城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裴观也不想在月府久留,临行裴观回首,月子初站在离他几步地位置。
一如他们于寒英山地初见。
裴观不受控制地问出曾经他问自己地那个问题,心底最后一点火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月大人可否能看见我眉心有什么东西?”
月子初眼睛地瞳色比他的深多了,也不似他曾经那般疏离,更多的是不耐,裴观今天是真的把月子初此生的耐心都耗尽了,“裴将军若是脑中有疾就速去医治。”
神像之眼以史为鉴,第一重幻境中的教训,这一次看来是绝不会轻易让月子初恢复记忆。
罢了,他如今的目的已经达到,余下的再从长计议吧。
……
月子初立在书房外看向裴观离开时的方向,默然不动,如同一具融入月色的玉雕。
暗卫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大人真的信他吗?”
月子初薄唇轻启,“不信。”
只是他看不懂他。
月子初自以为智,纵使朝堂风雨变、人人自危,他仍旧能从中轻而易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子优柔寡断,武王莽夫一个,无论是谁都不成气候。
他支持太子,是因景元帝,更是因为太子比武王要好掌控的多。
太子说兄弟情深,血脉相连,不应同根相残,他就兵行险招刺杀太子,逼太子做出决断。
他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自从遇见裴观的那一日开始,一切开始不可控起来。
尤其是今夜,裴观的每一个行为、每一句话都在月子初的意料之外。
月子初看不懂他。
一开始东扯西扯地说些废话,在他耐心即将告罄之时直接抛出一个“炸弹”,打得他措手不及,一席话更是半真半假难以分辨。
月子初命人送来毒药本意是让裴观毒杀武王身边的人,让他成为他的共谋。裴观却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将毒药一饮而尽,得亏那不是什么无药可解,亦或是服之顷刻之间必死的剧毒。
这人真是有意思,口口声声的说是为保命投靠,服毒的时候比他手底下的暗卫死士还要果断。
如他一般“怕死”的人月子初从未见过。
他虚假,又真实。
满腔肺腑之言无一字可信,可他又分明看的出裴观信他,他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中。
他们只见过仅仅两面,却好像认识了很长时间。数不清的谜团围绕在裴观周围,让他看不清楚站在谜团中心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既如此,陪他玩上一玩也无防!
谁是猎物,谁是猎人,不到最后一刻犹未可知。
裴观是武王的先行官,只要他松口,林洁的大雪自然会乖乖融化。
两日后武王进京,百姓夹道相迎,太子设宴为武王接风洗尘。
此前武王回京也是太子设宴,今年并无不同。
裴观和月子初各找各的借口都未去赴宴,裴观如今只是恢复了第一重幻境中的记忆,他对于神像之眼的了解都仅靠月子初在上一重幻境中只言片语的解释。
第一重幻境因月子初恢复记忆而被他们打破,这一次神像之眼下了很大的力气在月子初身上,就连他眉心的朱砂痣也消失不见。
在这一冲幻境中让月子初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很低,就算是月子初得以恢复记忆他们也没有办法离开幻境,所以重要的不是让月子初恢复记忆,而是如何在月子初未恢复记忆的状态下让他相信自己,并且想上一次一样重创幻境。
根据月子初之前说的,神像之眼会根据进入者的记忆,创造出特定的幻境,使其沉溺其中。那么神像之眼所创造的幻境必然是他们从前所经历,所向往的。
有了第一重幻境的教训,裴观并不认为神像之眼还会像对付其它进入者一般对付他们,第二重幻境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们沉溺,而是为了直接杀死他们,所以这一重幻境的参考性不大,重点还是在第一重幻境里。
第一重幻境中,月子初是翰林院修撰,自己是寒山寺僧人,这些极有可能是他们所亲身经历且在他们记忆中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月子初说过他在现实中前半生的经历于他第一重幻境中的相差无几,只是少了他的存在,他们现在都是被困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而现实中正确的时间线应该是:他们二人于官场相识,相知;月子初因为某一些意外而进入三十州,自己则留在大安;不久后大安内忧外患,最终亡国,自己剃发为僧;在成为僧人的过程中他因某种原因得知了月子初的踪迹,于五年后在三十州与月子初重逢。
可是第二重幻境呢?在他的记忆中他和月子初从未没有站在敌对阵营过,武王和太子的种种争斗也没有半点记忆。
在这一重幻境中的“月子初”和“裴观”难道是完全被神像之眼捏造出来的吗?
裴观执笔,将现实中他们正确的发展轨迹写下,神像之眼所建造的幻境都是以他们的记忆为基础的,无论幻境再怎么边都不会跳出他们的记忆,否则无论这个幻境再怎么完美于他们眼中也是陌生的,无法完全的融入幻境。
大安还是大安,京城还是京城,可现在的大安是什么时候的大安呢?
笔尖缓缓移到“相识”二字之前的空白处停住。
墨水顺着笔尖坠下,洇湿宣纸,自墨水滴下的中心向外延伸。
如果这些都是发生在他们的幼时呢?
他想起了一桩往事。
元和三十一年,景元帝病逝,太子即位,同年武王于南疆改立旗帜,起兵谋反,这场战争仅仅持续了不到三个月,最终以武王攻入京城,太子自戕结束。
武王就是朝明帝。
这场动乱的主角本不是他们,在神像之眼的操纵下他们成为了动乱最核心的位置,处于整个漩涡的中心。
现在是元和三十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景元帝就会病逝,武王将会是这场动乱注定的赢家。
可现下月子初属太子党,距裴观对月子初弃暗投明过去了不足三日。
他们站在了输家。
神像之眼创建这个幻境无非是两种目的:将他们永远囚困在幻境,或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如果死在幻境中算不算是囚困呢?
时至今日,裴观基本清楚神像之眼无法直接杀死他们,如果可以幻境中的人恐怕早就对他们群起而攻之,根本用不了第二重幻境。
在幻境中唯一能能杀死他们的唯有对方,月子初应该在第一重幻境中就已经窥破了这一重所以才会对他说,他们永远都不会刀兵相向。
但除此之外,裴观不清楚如果他们被幻境中的人所杀算不算是被囚于幻境,还是会继续进入到下一个幻境?
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是太被动了。
无论如何裴观都不会那这个来冒险。
月子初已经站在了太子一方,就算是他拿着刀逼他他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还有可能会达成神像之眼让他们自相残杀的目的。
所以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在武王谋反之前找到离开幻境的办法,或者杀掉武王,扶太子上位。
第一个他现在没有半点进展,月子初又是失忆状态,第一个可行性太低。
那就只有扶太子上位了。
太子宽厚仁慈,换种说法就是优柔寡断,太子对上武王胜算渺茫。
武王在南疆的屯兵他在清楚不过,十几万兵马不是他们能够对抗的,绝对不能让武王回到南疆。
武王必须永远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