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刑事部盗窃犯搜查系的办公室内,灯火通明,即使是夜晚也依旧忙碌。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警官们低声讨论案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活的实感。
诸伏景光穿着笔挺的崭新警服,坐在自己的临时办公桌前,正专注地整理着一天的案件记录。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温和而认真,猫眼里闪烁着对这份职业的敬畏与热忱。
然而,就在某一刻——
毫无预兆地,一股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痛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唔!”
诸伏景光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摊开的卷宗上。他下意识地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痛楚来得极其猛烈,像是胸腔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捶打、挤压,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内脏被强行撕扯扭绞的恶心感。呼吸骤然变得困难,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黑视和闪烁的金星。
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拉远,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
这感觉……!
诸伏景光的瞳孔微微收缩。
不是生理性的疾病。这种痛楚……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既视感。遥远,却又该死的熟悉。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警校时期,折笠祐羽偶尔会突然脸色苍白、需要独自离开片刻的画面;闪过她住院时,那异常的高烧和昏迷;闪过她脖颈处那若隐若现的、不祥的黑色印记。
是共感!
是那份因为“菱”而强行链接在一起的、微弱却从未彻底断绝的共感!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经……在那场爆炸中……
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汹涌,一波接着一波,几乎要将他淹没。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衰竭和空虚,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强行抽离、燃烧殆尽。
诸伏景光死死咬住牙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响引起同事的注意。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艰难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在那片毁灭性的痛楚海洋中维持一丝清明。
痛苦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或许只有十几秒,但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那尖锐的痛楚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时,留下的是一种深沉的、遍布四肢百骸的疲惫和仿佛被掏空般的虚弱感。心脏依旧在狂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不规律悸动。
诸伏景光缓缓睁开眼,猫眼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痛苦和巨大的震惊。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抹去额角的冷汗,目光落在依旧有些发颤的指尖上。
不是错觉。
那份痛楚,那份熟悉的、属于“她”的痛楚……真实得可怕。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猛地劈进他的脑海——
她还活着!
Shiro……她还活着!
那场爆炸,那个葬礼,那具无法辨认的残骸……全都是假的!是她精心策划的“终局”!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汹涌而上。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对她独自承受如此痛苦的揪心?是对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死去”的愤怒和不解?还是……对她如今处境的深深担忧?
所有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酸涩的明悟。
她不想露面。
她不能露面。
所以她才选择了那样惨烈的方式“死亡”,斩断与过去的所有联系。她正在某个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一场无比艰难、甚至需要付出如此痛苦代价的战斗。
而她此刻承受的……就是战斗的代价。
诸伏景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依旧有些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脸上的苍白渐渐褪去,但那双温和的猫眼里,却染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深重的阴影和了然的哀伤。
他默默地捡起掉在卷宗上的笔,指尖用力,直到指节再次泛白,仿佛要借此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他没有看向任何同事,也没有试图去寻找任何答案。
他只是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案件卷宗,仿佛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不适从未发生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一个沉重而必须坚守的秘密,如同最深沉的夜色,悄然落入了他的心底,被小心翼翼地收藏、掩埋。
他知道了她还活着。
他也知道了,她希望“折笠祐羽”已经死去。
那么,诸伏景光就会让“折笠祐羽”活在他的记忆里,而将那个还在某处呼吸、战斗的她,彻底藏进无人可以触及的心底最深处。
他在心底,对着那个不知在何处正忍受着痛苦的女子,无声地、郑重地许下祝愿:
【无论你在哪里,正在做什么……】
【请一定要顺利。】
【请一定要……平安。】
然后,他握紧了笔,继续书写着面前的报告,字迹依旧工整沉稳,一如他此刻必须维持的平静外表。
【菱,你还在吗?】
诸伏景光在心里呼唤那个几乎不会回应他的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的纸张边缘。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空灵而略带杂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像是隔着遥远的时空传来的电波:
【嗯。】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这次共感...是我为你争取的特殊权限,她并不知情。】
菱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平静,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极细微的滞涩,
【她让我把共感彻底关闭,但我...保留了单向的紧急通道。】
诸伏景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指尖微微收紧。
【谢谢你,菱。】他在心中郑重地回应,语气真诚而温和,
【虽然我从没见过你,但我知道,你一直陪在Shiro身边,关注着她,保护着她。】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空灵的声音没有打断他,似乎在静静聆听。
【这次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知道她还活着。】
诸伏景光的声音在心里变得低沉而复杂,带着未尽之言的重重,【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违背她的意愿,让我知道真相?】
脑海中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那种细微的、仿佛信号不良的杂音持续着。
良久,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什么难以捉摸的东西:
【她的旅途...太艰难了。】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仿佛承载着无尽的重量。
【我想,她需要一个协助者。】
【一个在光的这一侧,能完全理解她的选择,并愿意沉默守护的...协助者。】
话音落下,那细微的杂音也如同潮水般退去,脑海中的连接彻底切断,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诸伏景光独自坐在喧嚣的办公室里,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忙碌的同事,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看到那个正在某处孤身奋战的身影。
光的这一侧吗……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翻腾的情绪缓缓压下,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回眼前的卷宗上。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稳定而坚定。
......
训练场的灯光冰冷地照在各类特制器材上,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皮革和隐约的金属味。
降谷零刚结束一轮高强度的情景模拟,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金发,紫灰色的眼眸却因高度专注而异常明亮。
他接过甘酒薰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目光落在身边这位神秘的“老师”兼“未来同事”身上。
她正低头检查着手中一把改装过的手枪,动作流畅精准得没有一丝多余,那双蜜糖色的眼眸专注于器械结构,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尊精致却空洞的人偶。
“甘酒老师,”降谷零开口,声音因刚才的训练而略带沙哑,“有一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甘酒薰抬起头,蜜糖色的瞳孔聚焦在他脸上,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等待输入指令。她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关于潜入的身份。”降谷零早已习惯她这种常态下的冷漠,继续道,
“组织的底层结构和人员庞杂,想要获得信任并接触到核心,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或者一个无可替代的‘价值’。”
他顿了顿,逻辑清晰地分析:
“直接以新人的身份混入底层,效率太低,变数太多。我们需要一个更高的起点。”
他看向她,“我想知道,您之前的计划是什么?您打算以什么身份,用什么方式潜入?”
甘酒薰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用那种平稳无波、近乎机械的语调直接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或寒暄:
“接触那个最近在国际上闹得沸沸扬扬、连组织都颇有兴趣的连环爆炸犯‘普拉米亚’(Prima)。”
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顶替她的身份。”
“将其作为高效切入组织武器或特殊行动部门的优先方案。”
降谷零的瞳孔骤然收缩。普拉米亚,那个制造了多起伤亡惨重、影响极其恶劣的爆炸案,其制造的特殊化学品炸药让各国警方都头疼不已的极度危险人物!
他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甘酒薰,她吐出如此疯狂的计划时,眼神却依旧像在读取一份枯燥的技术文档。这种极致的冷静与内容的极度危险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然而,就在他因这个计划本身而震惊时,甘酒薰的脸上,极其突兀地——浮现出一个灿烂的、带着几分狂气的笑容。
这笑容与她方才的冰冷麻木截然不同,嘴角大大咧开,蜜糖色的眼眸瞬间注入了某种灼热的光彩,仿佛切换了一个人格。
“怎么样?”她的声音也瞬间变得轻快而富有弹性,甚至带上了一丝戏谑的尾音,与刚才的平淡判若两人,“这个身份‘分量’足够了吗?降谷君?”
“把她的一切都抢过来,”她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凌空一点,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然后,我们就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那群乌鸦的老巢了哦?不仅能立刻获得组织的关注,还能以一个‘专家’的身份,直接切入他们的武器贸易或特殊行动部门。效率够高了吧?降谷君?”
切换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那灿烂的笑容如同潮水般退去,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重新变回那片毫无生气的蜜糖色。
她的表情再次冻结,恢复成那副精致人偶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狂气只是降谷零的幻觉。
她用毫无波澜的视线看着降谷零,补充了最后一句,语气再次变得平淡直接:
“这是目前计算出的最优解。”
降谷零感到一股寒意难以抑制地从脊椎窜起。
他看着眼前迅速恢复冰冷的甘酒薰,心脏却仍在为那句用最平淡语调说出的最疯狂的话语、以及那昙花一现的诡异笑容而剧烈跳动。
这个女人……这种状态……
她的疯狂,她的冷静,她那仿佛将一切都视为棋子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紫灰色的眼眸锐利地锁定了甘酒薰那双再次变得空洞的眼睛: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将直接面对最致命的危险。”
甘酒薰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用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回望着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知道。”
“以及,纠正一下,不是我们,是我。我不会让你面对这样的危险。”
降谷零的呼吸猛地一窒。
“不是我们,是我。”
这六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决绝。
她要将所有最危险的部分,独自揽下。
眼前的甘酒薰,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事实。那双蜜糖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执行程序般的绝对理性。
这种将自身彻底工具化的态度,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更让降谷零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冲破两人之间那礼貌而疏离的距离。紫灰色的眼眸中风暴凝聚,紧紧锁住她:
“最优解?”
他的声音压抑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排除在外的焦躁和被轻视的怒火,
“你认为独自去面对一个国际通缉的疯狂爆炸犯,顶替她的身份,闯入一个吃人的组织……这叫最优解?!”
“你打算把我排除在核心危险之外,让我像个被保护起来的废物一样,等待接应?”
他的质问在空旷的训练场里带着回音,撞击着冰冷的器械。
甘酒薰微微偏头,似乎对他的激烈反应有些不解,蜜糖色的瞳孔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风险与收益需要平衡。”她的声音平稳得令人恼火,“我的生存能力和伪装成功率经过计算,高于你。”
她顿了顿,像是在补充一个备注:
“而且,这是高层认可的计划。”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降谷零胸腔里翻腾的火焰,却让那寒意更加深入骨髓。
原来这一切,早已在更高层的计算之中。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安排在“安全”位置的棋子?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他。
他死死盯着甘酒薰,试图从她那完美无瑕的伪装面具上找到一丝裂痕,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哪怕是恐惧,犹豫,或者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只有绝对的冷静,绝对的服从,以及一种将自身也完全视为实现目标工具的、令人心悸的非人感。
她真的……还是人类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降谷零的心脏骤然收紧。
他猛地想起警校时期,折笠祐羽偶尔也会流露出类似的、超乎常人的冷静和近乎自毁的决绝。但那时,她的眼神深处,至少还有温度,还有对同伴的在意。
而眼前这个人……
降谷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质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缓缓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紫灰色的眼眸依旧锐利,但里面的风暴暂时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和决意。
“我明白了。”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任务计划我会服从安排。”
“但是,甘酒老师,”他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请记住,我不是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雏鸟,而是你的同行者,你的搭档。”
“无论你计算出我的生存能力比你低多少,”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都不会接受被完全排除在危险之外。必要的时候,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介入。”
“这不是请求,而是告知。”
他说完,不再看甘酒薰的反应,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搭在肩上,径直朝着训练场外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坚定而清晰。
甘酒薰站在原地,蜜糖色的瞳孔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厚重的隔音门缓缓合拢,隔绝了视线。
训练场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冰冷的器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她脸上那副精致而空洞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降谷零刚才那番带着锋芒的宣言,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然而,在她微微低垂下视线,看向自己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时——
那蜜糖色的眼眸最深处,极快地、近乎幻觉般地,掠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复杂的波动。
像是冰封的湖面下,有某种东西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又被无尽的寒意彻底吞没。
她缓缓收拢手指,战术手套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重新变得一片虚无,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测试的装备区域。
————
三人组,一人在光明处沉默心痛,一人在训练场愤怒不甘,一人在黑暗中自我撕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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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协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