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尺楼·春情 第11章 第十一章

果然……

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周，林洛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除了她，没一个会喘气儿的。

圆桌上的茶盘已经收拾妥当，茶叶茶具各归其位，取暖的炉子里也添了新的碳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从碳火的燃烧状态来看，不久前屋子里还是有人照应的。

可人呢？难道是去外面院子里了？

林洛三两下套好衣服，踩着小棉鞋，“踢踏”着出了房门。

左右看看，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直在旁边耳房里听侯传唤的小乙也不知去向。

奇怪啊！怎么都不见了？

林洛一边扭头张望，一边从耳房里退出来，又迈着小碎步在小院儿各个角落翻找一通，确认了两人没跟她搁这玩儿捉迷藏。

这……总不能人间蒸发了吧？

要不就是……林洛连忙扭头去看院门……

不出所料，一扇门页呼呼啦啦地半敞着，公然昭示有人曾匆匆忙忙地从这里出去，那人还粗心大意忘了关门！

唉！林洛无奈叹气。

粉裙姑娘不是叮嘱过“轻易不要出院子”的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跟耳旁风一样？小姑娘也就算了，小乙又是怎么回事？几次了，次次都是她一个人被丢下！

不过……

慢慢踱步走到门边，林洛小心翼翼透过敞开的门缝往外看了看。

外面阳光明媚、树影重重，一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远方。

林洛有些心痒：她们都出去了，那自己……

尝试着探出头——嗯，没事；

又伸出一只腿——嗯，也没事；

等整个人都站在外面了——还没事。

确认没事后，林洛想也没想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咧嘴无声地大笑。

土屋、地牢、马车车厢，还有这个“监禁”她们的小院儿！穿越以来，林洛第一次逃离这些束缚着她的枷锁，没有监视、没有管制，全凭自己的意志撒了欢儿一样地奔跑。想跑去哪里就跑去哪里！

虽然最后少不了被抓回来，但这一刻的自由，真是畅快！

跑着跑着，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眼前是一片广阔的人工湖。

林洛停在湖边，有些震惊——一座塔楼就已经十分震撼了，没想到这个小公园里还有这么大一片人工湖。

这种建筑规格，有些大过头了吧？林洛心想。

由于是冬季，湖面上光秃秃的，只有一条长长的回廊链接两岸，而对岸，正是那座巍峨塔楼矗立的地方。

林洛略微迟疑了两秒，两秒后便已然走上了回廊，向着对面的塔楼跑去了——她早就想看看那塔楼里到底有什么了。

回廊上还有一队侍女打扮的小姐姐，手里提着食盒酒坛，排着一字队形，快步朝着塔楼走去。

林洛远远地坠在后面，倒是没让人察觉。

侍女姐姐们上岸之后，饶了个弯儿，找到塔楼背人之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入口，轻手轻脚依次进去了。

林洛则躲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再跟。

塔楼一共五层，每一层都斗拱飞檐，极尽雄伟之势。先前远远一眺已经看出它很高了，如今在楼底再看，越发有一种从上而下被压迫的窒息感。

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侍女又为什么进去呢？

问题的答案诱惑太大，林洛犹豫再三，还是悄悄跟了上去。

毕竟，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才知道什么样不是？

事实是，情况没她想的那样危险。一进门，眼前就是一面巨大的影壁。

影壁将入口处与塔楼里面的空间隔开，由此形成了一条左右横着的通道。

林洛看了看，通道两头好像都是通往大厅，于是她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扶着影壁，慢慢向里面摸索。

等走到影壁尽头，再无遮挡，一楼大厅的景象完全呈现在她面前时，林洛却傻眼了。

怎么是这样？

广阔的大厅里，次第有序地摆着许多张金丝楠木桌椅，桌子上是玉盘珍羞、美酒佳肴。食客们三五成团，围在各自的桌子边，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而刚刚先她一步进来的侍女姐姐们，正提着酒坛，蝴蝶一样翩然穿行于各个桌台间，添酒加菜、巧笑嫣然。

这，这里怎么是个喝酒吃饭的地方？

林洛的认知有些混乱，如此雄伟的一座塔楼，竟然是用来喝酒吃饭的？跟它的外表一点也不搭好吗！

不待林洛想通，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又有一队侍女进来了。

林洛怕被发现，连忙贴着墙根儿溜进了大厅里面。

大厅进门左手边有个一人高的石雕摆件儿，林洛猫着腰，往石雕后面一缩，想等这群人过去了，自己再岔开她们原路返回。

可没想到，她刚一蹲下，迎面一位锦帽貂裘、满身珠光宝气的小少爷，似乎也看上了这个位置，携朋带友的就过来了。

“来来，我看这儿就挺不错，咱们就坐这桌了。”

小少爷说着，就一屁股坐在了石雕旁的桌子边，刚好挡住了林洛出去的路。

林洛扶额，满脸黑线。暗叹自己真是点儿背。然后不动声色地又往里挪了挪。

跟着小少爷一起来的有两个人，都是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其中一个撩起衣袍，跟着坐在了对面，而另一个则恭敬地侍立在小少爷身边，看样子应该是位家仆。

果然，小少爷脱了外面的大毛披风，掀了头顶的帽子，往家仆怀里一扔，随口吩咐道：“去，先让后厨上些酒水小菜过来。”

然后转向对面的人，笑着道：“陈兄，今日我做东，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来。”

他边说，边豪迈地一晃脑袋，脖子上挂着的金锁项圈“呼呼啦啦”一阵响。

豁！这大金链子，林洛也看不懂什么形制，只觉得那大金锁特别像电视剧里宝钗姐姐戴的那个。

被他唤作“陈兄”的那位一拱手，谦逊道：“多谢李兄，只是小弟初入京都，实在对此地不甚了解，还是李兄来吧。”

“诶，陈兄客气了，你我兄弟不分彼此。”说是这样说，宝钗哥哥还是将刚被他打发走的家仆叫了回来。

“李四，等等。”

名叫李四的家仆听到呼唤，颠儿颠儿地跑回来。

宝钗哥哥随即吩咐：“按老规矩上一桌酒席，再多加一份镂金蟹煲，打包。”

“是。”家仆应了一声，快步跑去报菜名了。

那位陈姓小哥听他多叫了一份菜，还要打包，有些疑惑地问：“李兄，这是……”

“哦，陈兄有所不知，这百尺楼最出名的一道菜就是镂金蟹煲，乃是选用上品襄阳白蟹，辅以各色食材，高汤炖煮而成。其味鲜美至极，深得家中母亲、小妹所喜。如今我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便想着捎一份回去，好让她们解解馋。”

“嗯，李兄孝悌可嘉，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酒还没来，陈姓小哥便抄起桌上的茶盏，抬手敬了一杯，把对面的宝钗哥哥哄得十分开心。

马屁拍完，陈姓小哥忽然话头一转：“只是，李兄，小弟我也是襄阳人，对这襄阳白蟹还算有些了解，俗话说‘九月团脐十月尖’，此蟹也是，在寒露霜降时节最为肥美，堪称上品。可如今已是腊月下旬，上品白蟹就是襄阳本地都难得一见，即便有，也只会贡给宫中，如何能在这里吃得？”

说着，又加了一句：“难道这百尺楼店大欺客，以假充真、以次充好？”

宝钗哥哥听了他的话，只觉有趣，哈哈大笑道：“陈兄多虑了。”

“如何多虑？”

陈姓小哥还有些不服气。他襄阳本地人，他能不知道？

“陈兄确实多虑了。”

宝钗哥哥停了笑，伏低身子，靠近对面的人问道：“陈兄可曾听过一段民谣，唱的是这百尺楼？”

对面摇摇头。

宝钗哥哥见状，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将童谣复述了一遍：“一楼水，二楼火，三楼草木清香裹，四楼登高览美景，五楼白玉天边影。”

“此言何意？”陈姓小哥不解。

宝钗哥哥答：“前四句，说的是百尺楼的‘四绝’。分别是，一楼宴饮吃席，酒水佳肴一绝；二楼听曲看戏，最火的名伶琴师曲艺一绝；三楼品茗熏香，各色茶叶香草一绝；四楼登高览景，百里皇城尽在脚下又是一绝，这第五嘛……”

宝钗哥哥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上白下玉，可不就是个‘皇’字？”

此话一出，陈姓小哥恍然大悟：“难怪，这么说，这百尺楼的背后竟是宫里？”

“不可说，不可说。”宝钗哥哥摇着头，故作高深地神秘一笑，不再多言。

躲在石雕后面的林洛也听出了些眉目，怪不得这里又是塔楼又是人工湖的，要真是跟皇帝有关，那就说得通了。

恰在此时，家仆李四报菜名归来，在宝钗哥哥身边站定，道：“少爷，安排妥当了。”

说着，招呼身后的人过来，只见一溜串儿的侍女姐姐端着各色佳肴飘飘然而来，绕着桌子转过一圈后，又飘飘然离去，只留下满桌红红绿绿的丰盛菜品。

这潇洒之态，引得林洛不由一赞，好身段。

“少爷，那您跟陈先生先吃着，我将东西送回府里之后再来接您。”

“嗯，去吧。路上护着点儿，别撒了。”宝钗哥哥叮嘱道。

这“东西”自然就是指镂金蟹煲，想到这里，林洛不禁试探着往外探了探脖子，想在桌上找找看这蟹煲到底长什么样。

脖子刚探到一半，还什么都没看着，便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捏住了衣领子。

“别再往出探了，再探可就藏不住喽。”

一道沙哑又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林洛吓了一跳，全身的汗毛霎时倒竖。

怎么回事？自己的身后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个人来？

……

通往文书阁的回廊上，沈婕正步履沉沉地往前走。

柳如是陪在她身边，不由地有些担心，因为……

她微微抬眸，瞥了眼沈婕的脸颊。

那里，多了一道细细的、还在微微渗血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