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78章 离魂塔（十六）

“谁给你们这帮贱民这么大的狗胆！连陆家三小姐的车马也敢冲撞？！”

一声极其暴戾的呵斥声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空气中，将陆宁从一片混沌中猛地惊醒。

她晃了晃脑袋，眼前的景象已经不再是幽暗诡异的塔楼走廊，而是变成了一辆装饰极为精致华贵的马车内部。

温暖明亮的阳光透过微微晃动的丝绸窗帘刺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耳边是嘈杂的人声，马蹄嘚嘚声，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辚辚声，以及外面那个依旧在咆哮的男声。

「我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

「又穿越了？这还是个快穿本？！」

还没等她从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切换中搞清楚状况，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女声从马车内响起，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不对，是陆凝的声音！

陆宁尝试着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仿佛一个被禁锢在舞台下的观众，只能透过“陆凝”的眼睛去看，通过她的耳朵去听，感受着她的情绪，却无法发出任何属于自己的声音或做出任何动作。

马车外那个暴戾的声音立刻变得谄媚起来，音量也降低了许多，带着十足的讨好：“回小姐的话，外面有几个不长眼的流民，饿昏了头瞎跑，冲撞了咱们的车驾。小的这就将他们处理干净，绝不污了小姐的眼。”

周围似乎迅速聚集起了一些看热闹的人群，窃窃私语声隐隐约约响起。

“哎哟，这可是陆家的三小姐啊……”

“全京城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不好惹的主……”

“啧啧，敢撞她的车马，这几个流民指定是完了。”

“快走快走，别惹祸上身……”

陆宁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附身在了过去的陆凝身上。而她此刻，正作为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被迫观看一场……关于她“自己”的现场直播。

既然如此，她的适应能力也极强，已然开始悠哉地吃起瓜了。

「啧啧，这就是陆凝的口碑啊。」

“等一下。”马车内的“陆凝”抬手，制止了那个正要动手驱赶甚至殴打民的仆人。

她起身，动作优雅地下了马车。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身着时下最流行的云锦襦裙，发髻上的珠翠在阳光下闪烁着矜贵的光芒。

陆凝走到马车前，目光落在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那几个面黄肌瘦地流民身上，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那几个流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拼命磕头，语无伦次地求饶：“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的无意冒犯！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请小姐恕罪！饶了我们吧……”

“你们听不懂吗？”陆凝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他们的答非所问有些不耐烦，“我是问你们，这里是哪里？”

“我们小姐问你们话呢！”那个脾气暴戾的仆人不耐烦地又吼了一声，这更加剧了流民们的恐惧，他们缩成一团，没人敢再抬头，更别说回答问题了。

陆凝沉默了一下，似乎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连马旁观的陆宁都吓了一跳，“这里是朱雀街，你们这些流民，为何会在此地聚集？”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周围，让那些窃窃私语都安静了片刻。

“算了，”不等那些吓破胆的流民回答，她似乎也意识到问不出什么，语气缓了缓，从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绣花钱袋，从里面取出几块不小的碎银子，看也没看，随手丢在那几个流民面前的地上，“这些钱你们拿着吧。”

而后转头，又对那个一脸错愕的仆人吩咐道：“对了，你去通知我舅舅一声，让他派人过来，把这几个人带走。”

说罢，她不再多看那些早已吓懵了的流民一眼，转身姿态从容地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启动，车厢内，一个梳着双髻，脸蛋圆圆的小丫鬟这才小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解和心疼：“小姐，这样的小事，您吩咐我去做就好了呀，怎么还自己亲自下去？外面人多眼杂，那些人怕是又要对您说三道四了。”

陆宁这才注意到她，这正是原主身边那个小丫鬟小芝，只不过此时的她看上去更加稚嫩，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陆凝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眼睛，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当是我今日心情好，赏他们的。”

小芝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观望着车后逐渐远离的人群，小声嘀咕道：“小姐，我瞧着那些人好像不是很开心啊。”

“他们当然不开心，”陆凝撇撇嘴，依旧闭着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官府明明划定了流民安置的区域，发放了救济粮，他们却跑到这朱雀街上来乞讨冲撞，你说为什么？定然是中间层层盘剥，根本到不了他们手上呗。”

“看他们那样子，也不像是知道朱雀街上严禁乞讨闹事的规矩。既然撞上了，给他们些钱，让他们能去买点实实在在的吃食，总比饿死强。”

陆宁险些惊掉下巴！

「啊？不是，姐们？你刚才下车那副兴师问罪，就差把“嚣张跋扈”写在脸上的架势好像完全看不出你是这个意思啊！搞了半天，你内心活动竟然是这个样子的？！这跟你的人设完全不符啊！ooc了啊！」

“再说了，”陆凝继续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都吩咐下去让舅舅派人来把他们‘带走’了。舅舅在刑部做事，那边最近正好缺些洒扫搬运的人手，给他们安排个正经活计，有口饭吃，也就不必再在街上流浪乞讨，惹是生非了。”

陆宁再次震惊得无以复加！

刚才听那些路人窃窃私语，她舅舅是刑部侍郎，流民冲撞贵女车驾被抓走，多半是要被安个罪名充作苦役甚至死刑犯的。她原本以为这姐们走的是恶毒女配路线，是在路上横行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那种……怎么？怎么？她真实的脑回路竟然是慷慨解囊，曲线救人？！还顺手给人安排了工作？！

「系统你给我的是假剧本吧，我怎么跟不上啊？」

小芝嘟着嘴，依旧为自家小姐抱不平：“每次小姐明明都是好心，做事也周到，可那些人却非要在背后嚼舌根，说小姐您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真气人！”

“算了，管他的呢，”陆凝无所谓地晃晃脑袋，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天真的神情，“娘亲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又不会少块肉。何必跟那些不相干的人计较。”

「傻孩子啊！还有句话叫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这般行事不留名，甚至反向操作，再加上这张冷脸和这身傲气，风评能好才怪！这原主的名声，看来十有**都是被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和“营销号”给带歪的。

马车行至城外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陆凝此行是专程来为病重的父亲祈福的。接下来的五日，她虔诚地斋戒、诵经、叩拜，捐了大笔大笔的香油钱，神情专注而忧虑，完全不见平日里的冷淡，只是一个为父亲病情忧心忡忡的普通女儿。

陆宁全程以上帝视角旁观着，对这位原主的观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财大气粗，不谙世事是不假，可她哪里是旁人口中那个蛮横无理嚣张跋扈的恶毒女？分明心地善良，甚至有些过于单纯，只是不善于表达，又带着一股被娇养出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和笨拙，再加上一张天生清冷看不出情绪的“冰山美人”脸，所有好意到了她这里，经过她那张嘴和那副表情的“加工”，再被外人一解读，就完全变了味。

「恶毒buff叠满，奈何是个小白花啊。」

陆宁叹息，可这样一个人后来为什么会成了那三个孩子的后妈，还和他们闹到相看两厌，互相仇视的地步呢？她不由得开始好奇陆宁之后的经历。

启程归家当日，马车刚行至山门，一个穿着陆府仆人服饰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迎面奔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惊恐。

“小姐！小姐！不好了！府里……府里出大事了！”

小芝被吓了一跳，连忙掀开车帘，呵斥道：“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

那仆人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破碎不堪：“老爷……老爷他……今日清晨……去了！”

“什么？!” 车厢内的陆凝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血色尽褪，比那仆人的脸还要白上三分。她猛地抓住车窗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声音尖利而颤抖：“你胡说！爹爹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会……快！”

“快回去！立刻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