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留芳 第28章 噬骨咒（四）

“狼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阻挠别人得分？”

几人的争执很快引起了猎场外观者的注意，陆凝也不例外，站在场边，找到了莫苏勒的身影。

这场争执的起因，似乎是因为他的箭精准地射断了别人的弓弦。

莫苏勒勒马而立，声音平静：“规则也没说不许啊，布格亲王，大不了你再还回来。”

说完他便驾马而去，留下愤然的布格亲王。

陆凝眺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始终都没有要射猎的意图，只是一直在寻找着什么，而后时不时得抬弓架箭，射出歪歪斜斜的一箭。

循着箭的轨迹看去，陆凝发现，莫苏勒并不是在摸鱼而是在保护着某一个人，将射向那人周围的箭羽全部打落。

连她都能看得出来，场上那些久经沙场的藩王们肯定也都看得出来，渐渐地，莫苏勒抽箭的动作越来越频繁。

……

香尽时分，侍从高声宣布：“胜者，虎王特加尔·朝拉鲁，105筹！”

“……”

“最后一位，狼王莫尔穆罕·莫苏勒，5筹。”

这5筹中，不染一滴血。

穆斯意味深长地看向莫苏勒，“狼王技艺有所退步啊。”

莫苏勒行礼答道：“许久不使弓箭，生疏了。”

然而在场众人并没有人在意他是否技艺生疏，只在乎他接下来要受的罚。

“请吧。”

只见莫苏勒面无表情地走到场中央，解开铠甲，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肌肉。

参加围猎的其余众人一一拿起弓箭，兴奋地朝着他身上的各个致命之处射去一箭，发泄他们在比赛中被阻挠的愤怒。

自然，惩罚虽然残酷，好在受罚者是可以躲的。以莫苏勒的身手，毫不费力便能躲过那些王族们的箭矢。

但若是其他藩王的全力一击，想要躲就不容易了，庆幸的是，藩王之间不得相争相斗，他们还是要顾及情面的，四箭齐发也只让他堪堪受了些擦伤。

“可汗，该您了。”蛇王谄媚地递上王弓。

这一箭，谁都知道，他躲不了，众人看热闹，唯有呼莫尔部的人暗暗为王上捏了把汗。

莫苏勒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硬生生扛下了那足有两指粗的弓箭，长箭穿肩而过，他闷哼一声，捂着肩膀跪倒在地。

“可汗英武，臣等不及。”众人见状，齐声恭维。

射猎散场，莫苏勒先一步离开，阿纳芹娅紧随其后，“可汗这是在警告藩王们别轻举妄动。我们的计划可是要提前？”

她所指的是营救木那的计划，可汗的心思昭然若揭，如今对狼部更是戒心甚重，恐怕再拖下去，很难再有全身而退的办法。

“按兵不动。”莫苏勒唇色苍白低声道。

回到偏殿，鲜血已染红了整个胸膛，阿纳芹娅见状急道：“我去叫陆凝过来，你这伤太重了。”

陆凝匆匆赶来，看到伤口时倒吸一口冷气——箭矢擦过肩胛骨，只差一寸就会伤及肺部。

是要说射箭之人技艺高超射的精准，还是说躲的人费尽心思，打破了这两难的局面。

“别让这伤好得太快。”莫苏勒咬牙忍痛，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清理伤口，拔箭，止血，缝合，上药，陆凝面无表情熟练地履行着她作为一个医生的职责。

“我知道。”她低声回应莫苏勒的暗示。

她明白，这里的人不相信医术，好的太快反而会被怀疑。

得到了回答，莫苏勒这才松了口气昏死过去。

他的身体确实很强悍，这么重的伤，只是昏了半日便醒了过来，但他苏醒的事情，只有陆凝知道。

“王上，我有笔交易想跟你谈谈。”换药时，陆凝突然开口。

莫苏勒眯起眼睛，“说来听听。”

“我帮你解决一件心头大事，你给我自由。”她的声音很轻，手上动作不停。

“你以为什么事能成为我的心头大事？”莫苏勒目露冷光，即使是受伤，他也始终保持着兽类的警觉。

陆凝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眉头轻扬，“木那，那个小瞎子。”

莫苏勒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谁告诉你的？”

伤口开裂，鲜血汩汩向外涌，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恶狠狠地盯着陆凝。

“当然是他自己啊。”陆凝挣开他的手，继续包扎，“我见过他了，他把你俩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放心，我给他的伤口上过药包扎过了。”

她顿了顿，“你带我来的目的不也是想让我治好二皇子换他吗？”

“你又想威胁我？”莫苏勒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他咬牙忍痛，额角冷汗密布。

陆凝摇头，“不不不，都说了是交易，现在我知道了你的目的，完全可以不配合你的。”

「我要是跑了，你的计划可就泡汤喽。」

莫苏勒沉默良久，眯起眼睛，“这笔交易对你来说说不定是以命换命，你确定？”

他紧盯着陆凝的脸，想从那张冷面上看出些什么，人的本性就是趋利避害，而她竟然甘愿做这种对自身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只会是还有别的目的。

“当然。”只见她斩钉截铁，“生死是我的事，你无需顾及，我会帮你救出木那，你只需要答应我，若是我能活着走出王城，你要还我自由。”

“好，我答应你。”莫苏勒终于松口。

陆凝勾起唇角，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就等你这话，把这个签了。”

“这是什么？”莫苏勒蹙眉不解。

“你这人没信誉，不签交易合同我信不过你。”陆凝指着羊皮纸上的内容。

莫苏勒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被拽着手指，擦了擦伤口上的血，按在羊皮纸上。

陆凝满意地卷起羊皮纸，藏进衣服里拍了拍，“合作愉快，晚安喽，亲。”

关上房门，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害怕莫苏勒砍了她的心放回肚子里。

「好险好险，又活过一天。」

******

一个时辰前，夜深人静，陆凝借着月色摸到了一个陌生的殿宇，她蹑手蹑脚地四处张望，而后寻到最角落的房间，敲了敲窗棱。

“是谁？”里面传来警惕的询问。

“是莫苏勒让我来的。”陆凝压低了声音。

听到莫苏勒的名字，屋里的人急切地靠近窗缝：“哥哥！哥哥还好吗？听说他受伤了。”

屋子里响起桌椅磕碰的声音，陆凝从窗缝递入药膏。

“你放心，他没事，还叫我来帮你处理伤口。”

一只冰凉的手摸索着接过药膏，陆凝换了个角度，注意到那人无神的双眼。

她伸手试探了一下，那人无动于衷。

怪不得她在猎场上注意到这人时，他的神情和别人到处躲避的恐慌不一样，而是茫然地四处乱撞。

“你叫什么名字啊？”

“奥坎其·木那。”

陆凝一愣，昏暗的光线下，她这才注意到那纤细的颈项和柔和的轮廓，这是个女孩，伪装成男孩的女孩。

可她一个眼盲生活都无法自理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似乎女扮男装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吧。

“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吗？”陆凝轻声问。

“嗯。”

“你在这里多久了？”

木那小心地说道：“王城吗？有五六年了。”

“你哥哥送你来的？”陆凝继续问道。

有一个身为藩王的哥哥还会被囚在这里做奴隶，恐怕只能是莫苏勒自愿的。

木那的手指突然攥紧衣角，连忙解释，“哥哥是有苦衷的，只有我待在这里，部族才是安全的。”

安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算得上安全，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莫苏勒不得不牺牲一个亲近之人呢？陆凝心中瞬间闪过数十种猜测。

“王城里的奴隶都是和你一样的吗？”

“不是，只有摄栏宫里是各部落送来的质子。”木那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沧桑。

所谓的质子，不过就是听上去好些，实则和奴隶没有任何区别，一样没有人权，一样生死不由己。

「质子吗？用这种方式来保证藩王们的绝对忠诚？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陆凝沉思片刻，突然有了主意，“木那，你会写字吗？”

“会一点。”

陆凝从怀中取出炭笔和一小块布，放在木那手上。

“那你帮我个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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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来人啊，太子殿下出事了！”

恐慌的喊叫声划破了王城深夜的寂静。

“大祭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孤的儿子一个个都变成了这样？！”

穆斯震怒，覆手在大殿中焦急的踱步，眼下的青黑难以遮掩。

大祭司深弯着腰说道：“陛下，此乃大不详之兆，基林可汗在位时，也是子嗣凋零，其结果众所周知。”

基林可汗是蛮族尚未统一时，穆斯部落一族中的一位伟大可汗，险些凭借一己之力平定多族叛乱，最终王朝衰败的原因却是王室子嗣凋零，无人可以继承大统。

王室子嗣凋零意味着江山地位难保，此话一出，穆斯的眉头蹙得更深，沉声问道：“可有应对之法？”

大祭司双臂交挥做了个敬畏的礼姿，“祭天，以求羊神护佑。”

穆斯沉默许久，蹙眉沉思。

对于信奉神明的蛮族人来说，祭天往往都是人祭，虽人人都觉得此法残忍，可这却是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的习俗，而从穆斯可汗统一蛮族建立了敕拓后，因着荼茶公主，蛮族各种法制都有向云靖学习的意思，久而久之，人祭几乎已经被废止。

虽没有明令禁止，但也已经有多年不曾实施。

现下举行祭天，臣民恐会心生不满和恐慌，但若是不祭天，邪祟侵扰王子们，子嗣凋零，王室不保啊。

许久后，穆斯终于做出了决定。

“来人，”他唤来侍从，“准备祭祀，明日午时祭天。”

紧接着又补充道：“将摄栏宫的那些人也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