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寂静的宝华院渐渐有了动静。
粗使丫鬟二希和三顺是起得最早的那批人,她们要在主子和管事嬷嬷睡醒之前把院子打扫干净。
晨曦微露,混着窗外沙沙的扫地声,甄远韵和桃汁的惧意可算是消退了些,渐渐睡了过去。
午时,半淳带着一众二等丫鬟端着梳洗的物件,在紧闭的房门外面面相觑。她抬头看了一眼日头,眼底浮现出一抹担忧。
前两日,娘子再怎么累,至多巳时便起身了,今儿怎么睡到了这个时辰,莫不是王爷不在身边,思虑过多?白日里这般睡下去,只怕会坏了身子。
床帐内,甄远韵卷翘的长睫终于像蝴蝶般微微扇动起来,她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一双琉璃般的猫儿眼却无神得紧。
怀里,桃汁抱着她正睡得香甜。
甄远韵抬手按了按额头,寝衣自袖间滑落到肘部,雪白的肌肤比羊脂玉还要白皙丝滑。
她难耐地微蹙起眉尖,夜间苦熬过后的钝痛感实在是难以散去。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半淳和其他丫鬟小声商议的声音,侧首一看,窗缝的阳光已经缩到了窗边不远的矮塌上,昭示着她的贪睡。
“桃汁?桃汁?”甄远韵赶紧轻拍小丫头的脸侧,却没想到小丫头没被唤醒,屋外先听到动静,有了应答,“娘子,您醒了吗?奴婢等人可能进来伺候?”
怀里的桃汁还睡得人事不省,甄远韵赶紧扬声制止,“且等片刻。”
怀王府的人耳聪目明又守规矩,当真乖乖候在了门口。
若是被人看见桃汁睡在她床上怕是会被责罚,甄远韵顾不得其他,伸手捏住了桃汁的小鼻子。
鼻子被捏,出气不畅,小丫头眉头一皱,可算是从梦里醒了过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明显的青黑和憔悴,昨晚真是吓惨了。
桃汁赶紧翻身下床,回到外间,把美人榻整理一番,方才走过去开门。
半淳得了甄远韵的首肯,带着一众丫鬟端着洗漱物品入内服侍。
双方一打照面,半淳立马发现了甄远韵的困倦和疲惫,一看便是没有休息好。好在半淳是一个极为善解人意的丫鬟,虽然心有疑问,却并未多言,省了甄远韵想说辞搪塞。
迷迷糊糊地梳洗完,甄远韵没睡好,眼皮一直耷拉着。
早膳摆上来,明明全是她爱吃,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
半淳有些着急,这可是王爷第一个房里人,秦嬷嬷吩咐她得好好伺候着的,被她伺候瘦了可如何是好。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吩咐厨下做来。”
甄远韵怏怏地摆摆手,“没有,只是头脑昏沉得紧,没胃口。”
半淳是个尽心尽责的好丫鬟,上前说道,“奴婢学过一些推拿之术,为娘子按一按,解解乏,可好?”
甄远韵确实有些难受,听她这般说便允了她的自荐。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这姑娘确实有两把刷子,她的指尖柔软中又带着力量,缓缓游走间便让她的钝痛消了许多。
甄远韵十分惊喜,“你倒是好手艺!”
头上的钝痛缓解,困意却无法消除。
今儿是风雪后难得的晴天,冬日暖阳普照。
来了几日还未在怀王府中转悠过。正好,今日困倦得紧,将将起床没多久,不好立马就歇,出去晒晒太阳,夜里也好睡些。
“半淳,你带我在府里转转。”
“是。”半淳蹲身行礼,受命走在最前头,甄远韵带着桃汁跟在她后面,后头还跟着几个二等丫鬟。一行人从宝华院出发,朝翠月湖行去。
走了片刻,半淳伸手指向前方,“娘子,您看,这处便是翠月湖,是王府最大的湖,夏日里有一大半开着荷花,娘子若是有兴致可泛舟湖上,体会采莲之乐。”
甄远韵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一片望不到对岸的湖泊映入眼帘,湖水在暖阳下波光粼粼。
当日在甄府看到的那片小湖泊在这翠月湖面前,怕是连个边角都比不上。
她走到湖岸边,伸手向前。半淳不意她突然如此,惊呼一声,“娘子小心!”
甄远韵却已经摸到了湖水,果然不似寻常湖水那般刺骨寒冷,这是用了温水,不让湖面冻结起来。
这般偌大的一片湖,也不知每日要花多少人力多少柴火却维持它不结冰。
半淳心惊胆战地把甄远韵扶开湖边,“娘子想要摸湖水,咱们去前面的小石亭,那里有专门修好的台阶,不似这处滑得紧。
甄远韵随之朝左前方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小石亭,亭子下面是延伸至水里的石阶,其上干干净净,不见青苔杂草,亦不见淤泥尘土。
甄远韵为王府的豪奢而咋舌,忍不住问了出来,“这湖,每日里维护得花费多少银子?”
半淳一愣,“娘子何出此言?”
她这般反应倒像是另有隐情,甄远韵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却不想,半淳听完捂嘴一笑,“娘子误会了,这湖不结冰是生来便如此,这府邸便是圣上见它奇异特意赐给王爷的。”
她再伸手指向石阶,“至于这石阶,府里有许多跟随王爷上战场受伤后退下来的老兵,入王府当差后总觉得受了王爷的恩惠,一心想要报答王爷,硬缠着吴总管分配差事,这打扫石阶的事足足有上十个老兵争抢呢!
别说这翠玉湖只有六个石阶,就算有十个石阶,也会被他们每日里擦得干干净净的。”
甄远韵愣住了,原来如此,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想岔了。”
听她这般一说,怀王和传言中的形象又相去甚远,想到昨晚的惨叫声,甄远韵有心想要问个明白。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还是咽了下去。甄远韵实在是不知如何去问,再者,问丫鬟他主子的错处,对方即使知道也不好说。
甄远韵咽下话头,继续往前走,一片小竹林出现在眼前。
半淳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娘子,冬日里最有生机的便是这片竹林和西边的梅林了。
若是风雪刚结束时前来,竹林的翠绿和梅林的艳丽与雪白相映,美不胜收。
娘子日后若是想临雪煮茶,散心抒意,竹林和梅林都是个好去处。”
甄远韵看着眼前青翠的竹子,随着半淳踩在林中的石阶上缓行,有暖阳自竹叶的缝隙洒下,即使没有白雪相映,此处亦是甚妙。
继续往前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转过一道弯,豁然开朗,便遥遥望见远处的朵朵梅花,应当就是方才半淳提到的梅林了。
甄远韵正打算提步走过去,领略一番梅林风光,半淳突然停了下来,垂首在路边行礼不动。
她顺着半淳跪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穿着铠甲的人带着一队人快速走来,不过片刻便走到了近前。
是个眼生的小将,年岁不大,生得浓眉大眼,带着点憨直,看到她后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奇怪,仔细看去却又仿佛是错觉。
甄远韵正愁对方身份不明,不知该如何应对,对方却先对着甄远韵颔首行了一礼,然后快速越过了她们一行人,着急忙慌的模样活像有人在后头撵他。
小将后头跟着的男人们个个都垂着头,走得极快,个子高高大大的男人们挤挤挨挨在中间一块,显得十分怪异。
甄远韵好奇地朝他们看去,在人群的间隙中,看到了他们围在中间抬着的担架,上面盖着白布,尚能看见未干涸的血迹。
外界对怀王的流言和昨晚听到的惨叫声再次袭上心头,甄远韵双腿一软,叭地一下摔到了地上。
冬日里衣服厚,摔在地上毫发无伤,甄远韵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桃汁在甄远韵身后,并未看清前方状况,看自家小姐摔在地上,立马上前去扶她,“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甄远韵被吓得小脸煞白,半淳知道她是被吓着了,都怪她思虑不周,忘记这个点梅林这条路是王府抬人出府的路了。
她面有愧色,“姑娘,且在路边歇上片刻。”
甄远韵腿软,脚上也没力气,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到路边的树上靠坐着,双眸微阖,方才对竹林和梅林的喜爱和期盼早已荡然无存。
半淳和二希一人一边给甄远韵按摩双腿,“姑娘,可有好点?”
甄远韵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往前一迈又软了下去。
险些再次滑落在地时,腰间突现一只铁壁,轻轻松松往上一捞,她便止住了下滑的趋势,甚至脚后跟还被掳得微微踮起。
这两日已经有些熟悉的味道袭来,甄远韵人是站稳了,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
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王爷?”
怀王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甄远韵没想到外出公干的人竟会出现在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惧意,娇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怀王抬手摸了一下她披风下的指尖,温软的触感袭来,怀王忍不住顺势搓了搓,怀里圈着的人立马抖得更狠了。
本以为她是冷的,而今看来却不是。怀王看着怀里垂着眼不敢看他一眼的小姑娘,冷硬又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