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牢房内,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苏烈见状,一把抓过宋舒月的袖襟苦苦哀求:“杀你是我不对,但求你看在我与你坦诚相待的情况下,放过闺儿,饶她一命。”
说罢,苏烈竟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鲜血顺着唇角滑落,生命消逝的同时,还有生者的撕心裂肺。
苏喜奔过来跪在地上,使劲的拽着苏烈的胳膊,直到他能看清自己的脸。
“哥,,哥走之前,托人给你带的烧鸡,好吃吗?”
苏喜先是摇摇头,后又点点头,“哥,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烧鸡,一辈子也忘不掉,等哥好点了,闺儿买一只带过来,让你也尝尝。”
苏烈却道:“傻子,他怎么可能给你,,给你带烧鸡,他是个骗子啊!”
兴许是对于过去错误选择的痛悔,苏烈死的无声无息,疼痛并不能抹平将死之人对于过去的遗憾,如果可能,他宁可当时没有去那个医馆门口。
...
妹妹病的太重了。
苏烈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手里只有三个铜板,买烧鸡不够,求一副药,也不够。
后来他想,实在不行,再去医馆门口求一求,只要大夫肯,他可以帮医馆搬药材,做杂活儿来顶药费,只要一点一点的治,妹妹就算不能立刻好,总不至于会死。
医馆门口人真多,多到他想挤也挤不进去。
前面的人交头接耳,都在说着医馆最近新来了一批药,专治肚胀尿血,只要一颗药丸下去,立刻药到病除。
苏烈当时救妹妹心切,听说有特效药,连推带搡挤到了前面,可是一颗药竟然要二十个铜板。
别说二十个铜板,就是十个,他也拿不出来。
医馆的伙计看见他,立即就要撵他出去,为了妹妹的病,苏烈在医馆门口跪了好多天,那些伙计见他来,生怕他又要跪在门口影响他们做生意。
苏烈不肯,“我有钱,我是来买药的。”
医馆伙计哪里肯信,伸开手掌向他要钱:“二十个铜板,你有吗?你若有,我就把药给你!”
苏烈脸色一变,他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半天才从兜里摸出三个铜板,思考了片刻拿出来两个,剩下一个还可以给妹妹买点吃的,可是看着周围人虎视眈眈又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还是把三个都拿了出来。
“我先下定金,日落之前,我来取药。”
医馆伙计见状,把那三颗铜板随手扔在了钱匣子里,转身去招呼别人。
苏烈从人堆里挤出来,想了想,穿街走巷,去了之前遇见的那个贵人那里。
贵人很大方,之前有一次在集市看见他卖艺,对他的功夫称赞不已,当时就给了他好多个铜板,也是那一次,他一次性买够了半个月的口粮,苏烈想,既然这么喜欢他的功夫,大不了以后给他卖命,只要能救妹妹的命,他做什么都可以。
贵人并没有让他承诺什么,只说救妹妹要紧,他赶在日落之前,又回到了医馆。
可是当他拿出十七枚铜板给医馆伙计的时候,他们却说他还差三枚。
二十枚铜板,一颗都不能少!
苏烈气不过,明明早上就给了他们三颗,现在却不认账?穷人就这么好欺负吗?
但他没预料到的是,他虽然功夫不错,却胜不过别人以多欺少。
他没拿到药,还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苏烈不甘心。
他躲在医馆的附近,想着等到了晚上,大不了偷摸进去偷一颗。
入夜后,漆黑的天空看不见一颗星星,苏烈抬抬头,觉得今天的天看起来怎么那么低,低到一伸手就能摸到一样。
他从外墙翻到医馆内,却见医馆的里面还亮着灯,里面有人在说话。
“这位先生果然神机妙算,不过是在山上误导那些贱民吃些有毒的野菜,他们就真的中了毒,如今解药水涨船高,我们赚的盆满钵满,只待过一段日子换个地方故技重施,何苦求不来财?”
苏亮仔细的回忆了下,当时妹妹中毒时,的确曾经说过,她在山上采集野菜时,有人跟他说一种不常见的野菜,她年纪小,轻信了别人的话招致祸事,而这些人为了钱不惜草菅人命,竟然还说他们是贱民?
愤怒!
愤怒充斥了苏烈的胸腔,瞬时化作了复仇的火焰,他随手抄起院子里砍柴的砍刀,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进去。
仇人的呜咽和求饶,没有换回他的理智。
等到他将几人砍成碎片,他看着一地的狼藉和遍布墙壁和窗户的血迹,才后怕起来。
他怎么能杀人?他怎么敢杀人?
现在该怎么办?
浓浓的夜色成为他一身血迹的保护罩,他穿过无人的巷弄,回到了贵人的宅子。
药毁了,医馆没了,他犯下了杀人重罪也回不去了。
贵人没作声,但是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等天亮之后,去县衙自首,杀人偿命多半一命抵一命。
要么就跟他走,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只要他替他做事,他便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苏烈思考了一晚上,天刚亮时,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走了,妹妹怎么办?
贵人信誓旦旦的说,只要他离开,妹妹那里,他会安排人去照顾。
苏烈信了,说妹妹最喜欢吃烧鸡,让贵人一定要给妹妹带一个。
他们坐着马车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进了个高大的宅子,下马车的时候,几个管事的过来把他拽了下去。
那时候他还天真的想,不愧是贵人家里的伙计,各个都打扮的如此干净,脸上连一丝胡须都没有。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没有胡须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也成为了跟他们一样的人。
若说后悔,苏烈一点也不后悔,他活着,妹妹也活着,似乎一切都很值得。
可他渐渐发现,这宅子里面收容的,都是各种各样理由进来的少年。
他们的眼睛里面再也没有刚来时的天真庆幸,取而代之的是被各种各样的胁迫逼着做事的麻木不仁。
是的,苏烈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偶然一次进入贵人的房间,发现了那些眼熟的假胡须,各式豪阔的衣裳,以及一本记录各地少年原籍和来此地原因的账簿。
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苏烈,原籍苏童乡,木马村,记肚胀尿血证妹,罪杀人,级一等。
往后翻了翻,原籍苏童乡的全是各种各样相似的理由,以及被标注的等级划分。
若是偷盗胁迫等罪,不过五等,若是动了刀子伤人见血者,也才三等,而他,苏烈,级一等。
贵人按照等级去安排他们能做的事,他们却不敢反抗,因为反抗意味着结束。
生命的结束。
苏烈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兴许一开始,那贵人接触他就是看中了他的急性子和不错的拳脚,他们在暗处操控着他的喜怒哀乐,以至于行为失常,犯下重错,好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好卑鄙,好下作的手段。
那一刻,复仇的种子已经悄然中下,他顾不上担心妹妹的安危,选择留在仇人的身边继续等待。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他靠着出色的行动,赢得贵人的信赖,进入朝晖殿伺候中秋宴。
那天,长廊上的官眷甚多,但是他还是在茫茫人海中,一眼见到了妹妹。
妹妹竟然还活着?
难道贵人没骗他?
可是,跟随妹妹一起进宫的人,为何画中有他们标记?
一方属阳,一方属阴。
两个图形结合之后,是个首尾相接的双鱼。
他迷惑,不解,甚至特意找到了他藏起来的组织图鉴。
拥有这个图鉴的,是当时赫赫有名的杀手玄羽,而她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苏烈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主意。
一个一命抵一命,但能将这些阴暗的角落公之于众的机会。
可是,不对。
还缺少一环。
他知道,如果别人看到了这个标志,多半会上报给贵人,再由贵人定夺。
那画这副画的人,多半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世间。
现在,他愿意拿命赌一赌,赌能拥有杀手玄羽图鉴的人,绝不是什么平凡之辈。
只要他失败,引她来见他。
他就能把扣在大渝头顶上锁死的口袋撕开一个洞。
好让他的不甘,能冲出云霄,呐一呐喊。
幸好,在他不知怎么做这一环的时候,妹妹来了。
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推他的时候使了十成的力气。
人群中开始骚乱的时候,妹妹看着他倒在人群中,眼中有不可思议和不解。
不过没关系。
他拿到了妹妹的手帕,塞进了怀里。
虽然临死之前还要利用她最爱的妹妹,但是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与他而言,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
脚步声凌乱的奔过来,宋舒月站起身,只感觉到一只高大的影子站在她身后。
“夜会囚犯,宋舒月,你好大的胆子!”
裴厌城的声线那么的沉稳,他们肯定用过很多次这样的方法。
请君入瓮?
瓮中捉鳖?
小鬼果然长大了。
“大理寺守卫如此松懈,不就是在等臣女吗?太子殿下,您看到您想要的答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