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睛很好看。
可瞳仁里面却充斥着惊恐,他抬眼的那一刻,眼皮不自觉的抽动,煞白的嘴唇抿了抿,缓缓的蜷起身子,离玄羽远了些。
玄羽勾勾唇,眼里满是欣赏,“这么能忍,怎么现在反而不忍了?”
她将清理伤口的工具放在一个盒子里,白色的棉巾擦过手后,背着少年坐在床榻的一侧,蜡烛的光线下,她可以清楚的看到身后之人的影子。
假如这少年在此时对她不利,那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将这人清理掉,留与不留,全在她一念之间。
可是少年没动,他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榻的一角,微微侧过头,环视了屋里的摆设,最后拉过被子,将自己全都裹在里面。
玄羽扭过头,余光里,那少年透过被子的缝隙好奇的打量着她,手在被子里摸到了被包扎好的伤口,他缓缓的松了一口气,眼神里透过惊喜,确认自己得救了。
“你且在这里住几天,等伤好了,你再走。”
玄羽从衣柜里面拿出另一床被子,打横铺在并排的长椅上,头枕着胳膊躺在上面,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少年听,她说:“这命有时候就是世事无常,活着也好,死了也罢,都有定数,天有定数,地有定数,睡觉也有,我要睡了,莫要打扰我,唔啊......”
哈欠声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却好似一阵强心剂,让钻在被子里的人儿莫名的安心,他抱着抱着,脑海中细数这一路走来的所有,竟也安心的睡了过去。
翌日,玄羽起身去看被损坏的门框,好在这雨虽大,下的时间也长,但门框被桐油浸过,具有防腐的作用,并不朽烂。
她将门框扶正,把从木匠手中买来的铁钉镶嵌到散架的门板上,扶正后需要把新的铰链钉进去,可这厚重的老木门重的要死,她抬了几下也没抬起来。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余光里,一双消瘦的手伸到门板下,作势要抬,玄羽急忙一鼓作气,将那厚重的门板竖起来。
可是竖起来还不够,需要有人扶着她才能钉铰链。
那少年便使出吃奶的力气顶住门板,玄羽急忙捞过铁钉三两下钉进去。
末了,那少年扶着红肿的后背,似是难为情般往旁边走了两步。
玄羽便道:“小鬼,力气蛮大的嘛,你帮了我的忙,要我如何谢你?”
小鬼的手依旧扶在肩膀上,褴褛的衣裳碎的不成样子,头发里不知藏了些什么,鼓鼓囊囊的,几缕碎发在风的吹动下胡乱飞动。
“唔…唔…”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玄羽便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没想到躺着没感觉,站起来竟与她一般高。
只是过于瘦弱,他佝偻着身子好像年逾半百的老头。
“我什么我,吞吞吐吐的,有话不妨直说。”
小鬼的大腿由于刚清理过伤口,此时用力过大,伤口崩开来,鲜血洇出包扎的棉布,开出一朵红色的花来。
玄羽望着他发抖的模样,在他头上弹了一下。
“这么能忍,忍它做甚,痛就叫出来啊!”
小鬼的眼睛里面藏着感激,可是又对别人的好留有防备。
“不,不疼。”
他终于说出这句话来,玄羽轻笑一声:“不是哑巴啊?”又歪过头去看他的表情,“怎么,我救你一命,你连句谢谢也没有吗?”
小鬼急忙摆手,慌乱的神情中夹杂着玄羽欢快的笑声。
“急什么,看在你帮我钉门的份上,我们两清,我去做饭,吃了你若想走,随时可以走。”
说罢,她便进了屋。
小鬼在她身后慢慢的挪动,玄羽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一个切菜,一个便去洗菜,一个做饭,一个便去烧火。
他一瘸一拐又努力做事的样子,弄的玄羽有些于心不忍,“喂,小鬼,你不要在这里碍眼,你若想帮忙,就回房间去躺着,你若为我烧火流血而亡,我以后如何在荆川混?”
小鬼便尴尬的松了送柴的手,手背到身后的衣服上擦了擦,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回了主屋。
等玄羽做好饭,她端着吃食回到主屋的时候,就见床榻上面被铺的整整齐齐,屋里所有杂乱的地方都被归置过,玄羽望了一眼她杀人的工具箱,上面的灰尘被擦的干干净净。
外面的锁并没锁住,似乎被人动过。
难到小鬼打开过?
玄羽点点头,这样也好,她这样朝不保夕的人,不适合有外人跟着,若是小鬼发现了她的秘密,保不齐会吓得趁机溜走。
她把饭菜放在桌上,把坐在地上靠在榻边睡觉的小鬼叫醒,“醒醒,吃饭了。”
小鬼被说话声惊醒,先是害怕的捂住头,而后才反应过来身处何地,他缓缓的放下手臂,低着头扶着床榻站了起来。
“我,我不饿。”
玄羽望着他瘪的跟坑一样的肚子,把一碗面塞进他手里,“爱吃不吃,不吃待会儿喂狗。”
说罢,她便坐到主桌前,开始吃饭。
小鬼抱着碗坐到地上,面前的面香味扑鼻,可是不知道他是饿过头了还是怎样,竟然有点干呕。
玄羽听到他的反应,也不回头,只漫不经心的说着:“饿了那么久,狼吞虎咽身体会受不了,先喝口面汤,让身体适应下。”
小鬼便贴着碗边沿,顺了一口汤下去。
饥饿的身体遇到咸淡的滋味,对于食物的渴望被瞬间唤醒。
他抱着碗,一口一口的吞下,那面似乎来不及咀嚼,就已经顺着喉咙塞了进去。
一碗面不过三四口就造了个干净,玄羽默不作声,从桌子上端了另一碗递到小鬼的手里。
小鬼顺势接过,头都没抬,几口又吃完了,他把碗摞在一起,抬头看了一眼玄羽。
玄羽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侧过头看他:“有话说?”
小鬼从坐着改为跪着,双手伏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玄羽吃罢饭,将身子转过来,却没有扶小鬼起来。
“然后呢?”
小鬼抬起头,眼神中多了点不可描述的东西:“我只有一条贱命,姑娘若是不嫌弃,尽可拿去,只求,姑娘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愿包揽家中一切活计,不求回报,只求能活着。”
玄羽整愣了一瞬,对于小鬼的话有些意外。
“你看过那个箱子了吧?”
玄羽用下巴指了指放在墙角的箱子,“你若看过了,就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怕被我连累?”
小鬼摇摇头:“怕,也不怕。”
玄羽笑了笑,“你在赌?赌我能护着你?”
小鬼没作声,但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玄羽朗声道:“也好,过几日我要出门,正愁没人替我看家,你且先留着,等我回来你若执意要留,我会考虑。”
小鬼便重重的又磕了几个响头,“多谢!”
玄羽站起身,行至小鬼的跟前,她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扫了扫,那身破衣裳,实在碍眼。
“起来吧,把桌子上的碗收了。”说罢转身走出了院子。
小鬼急忙将那些杯杯碗碗的收拾起来,从院子的水缸里舀水清洗干净。
日头渐渐爬到了中天的位置,玄羽却一直没有归来。
小鬼站起身,在门口翘首以盼。
突然,几个人影出现在街头,为首的人扒着过路的过客,似乎在寻人,小鬼急忙关关上门,又将门插住,躲在门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那几个人行到门口,为首的人急道:“大雨后,我们顺着河道找,应该就是这个方向,怎么就是找不到?”
几个下属附和着说:“雨那么大,会不会冲到河道里面淹死了?”
为首的人叫嚣着说:“放你娘的罗圈屁,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咱们都得完蛋!”
小鬼听着那声音,脑海中只余下满目猩红的尸体,他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杀了看守逃了出来。
如若被寻到,只有死路一条。
偏偏这时候,玄羽从外面回来,她推了一下门,门没开,又推了一下,还是没开。
她在外面喊了一句:“小鬼,开门!”
这声呼喊吸引了那几个恶人注意,他们假借买东西在旁边逗留观察。
小鬼顺着门缝看不清形势,却也不敢贸然开门,只好缄默在门里,看着玄羽被那几人围过来问话。
“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的男子。”为首的人比着自己的鼻子道:“瘦瘦的,高高的,身上带着伤!”
玄羽回过头,看着那几个面漏不善的男人,又望了望门的方向,摇摇头道:“不曾。”
那几人怀疑的围着她转了一圈,用刀挑开她买的东西,里面是一身男子穿的衣裳。
为首的人捡起来在身上比了比,身高与自己要找的人差不多。
“撒谎!”
说罢把衣服扔到地上,拿刀指着玄羽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原来被你藏起来了!”
玄羽皱了皱眉头,弯腰把衣裳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只单凭一身衣裳就敢说,你们要找的人被我藏起来了,若是哪天你的钱袋子掉到我家门口,就能诬陷我偷了你的钱不成?”
为首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不错。”
说罢就把钱袋子从身上摘下来丢掉了家门口,对周围的同伴道:“瞧瞧,爷我今天发了财,丢了十两金子,被她拿了去,兄弟们,你们说,咱们要不要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