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无风的夜晚像扒在皮肤上的湿衣服,黏黏糊糊,又冰又痒。
王朔独自坐在落地窗前喝酒,沉闷的空气加上酒精带来灼烧感让他异常烦躁,他扯掉领带,又将鞋子脱掉,迷迷糊糊之中似乎瞟到角落的落地镜有点异样。
他将脑袋扭过去,眯着眼睛打量起镜子中的人。
已婚成功男士,三角眼,挺鼻梁,薄嘴唇,脖子中间有块黑色胎记。
这块胎记他曾经用过各种办法去除,结果都没什么用,就好像已经深深地烙在了骨头上,这辈子都别想甩掉。
他扯起一边的嘴角,对着自己笑了笑,仰头喝光最后一口啤酒,余光却注意到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一幕——
镜子里的自己还在笑。
他揉了揉眼睛,镜子里的人依旧扯着嘴角,眼神却是痛苦至极,一只接着一只的蛆虫从血红的眼眶里钻出来,顺着脸爬到脖子的黑色胎记上,蛄蛹吸食,越来越多……
见鬼了。
反应过来的王朔大叫一声,酒瓶用力砸在镜子上的同时,人后仰摔到了地上,尾椎一阵钻心的疼。
好不容易爬起来,他看向镜子,发现除了被酒瓶砸出的裂纹外,一切都消失了,刚才的画面仿佛都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幻想出来的。
“草。”
王硕朝地上啐了一口,嗤笑一声,凑上前,手指朝镜子摸去。
一滴血染红了裂纹,他定眼一看,镜子里的天花板出现一根麻绳,扭头望去,又什么都没有。
再次转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脖子上被套上了绳索,而镜子里的人正朝自己咧嘴。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将他吊起,挂在天花板上左右晃荡,窒息和恐惧令其眼前发白,饶是把指甲嵌进肉里也没能将绳索抠出来,只能清晰地感受着绳子勒断骨头的绝望。
一眨眼,他就断气了。
有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也是一种仁慈。
……
路边黑色轿车内,闻灵槐和傅景山一前一后地坐着。
“所以那只缢鬼不是第一次去你们那?”傅景山率先打破沉默,“而且你们很了解它?”
闻灵槐闭目靠在椅背上,原本客人跑了就够让她烦躁了,结果现在还要应付这个从明知故问的男人。
“是又怎么样?你来我们这儿之前没有先调查一番么?”
她语气淡漠地回答,演都不想演了。
傅景山语塞,的确,他在来殡仪馆之前并没有仔细调查,只是接了上级的指令,看了下文件,拿以前的经验来办事。
顿了下,他转移话题道;“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闻灵槐半个身子向后探去,笑吟吟地道:“山总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啊,我以为您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呢。”
傅景山的眸色暗了下去,或许是之前的工作环境的缘故,让他养成了人人都得捧着他的脾气,于是遇到眼下的情况时,他选择毫不犹豫地嘲讽:
“还不是怕槐总记恨,毕竟您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对啊,我就是个小气的人啊。”闻灵槐眨了眨眼,那游刃有余的表情显然是没有任何话语能够伤害到她,“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欺负我的员工。”
“还有,这声‘槐总’叫的不错,叫得老娘我心情愉悦。干脆以后直接喊我鬼总,鬼老大也行哦,知道了吗——”
“半,仙?”
论怼人这方面,闻灵槐就没输过,人在江湖飘,力量这方面天生是薄弱了点,但嘴上功夫绝对是能够以一抵十。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闻灵槐扬起嘴角,看着前方心情大好。
直到车窗突然被人敲响。
一个中年瘦警察弯下腰,朝她说:“闻总,可以过去了。”
闻灵槐点点头,打开车门走了出去,没管身后的男人。
“小陈警官,现场什么情况?”
陈时拿纸巾擤了把鼻涕,五官全都皱在了一起,语气更是难以掩饰地嫌弃:
“哎哟您可别提了,我看过那么多的命案现场,没一个比今天这个惨烈,您说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呐。”
“死者呢,名叫王朔,今年34岁,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已婚,调查显示他常年家暴他老婆,但是他手底下的员工都以为他是个很爱老婆的男人。”
“死者死于窒息,目前鉴定为自杀,现场只有满地的蛆,按理来说,现在的天气并不热,而且尸体也没有腐烂,不应该出现虫子。”
“而且那些虫子怪得很,我们一到现场,全都散了,跟收到什么命令似的。”
“反正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谋杀案,我们大领导的意思是找像闻总您这样的人才过来,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件事。”
闻灵槐接过陈时递来的文件,大致浏览了一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刚接通,就听见张耳那货在手机那头大声呼喊:
“老大,那位半仙呢,就那位山总,他人呢?”
“不知道,估计躲哪个角落哭去了吧。”
“啧啧……”张耳同情地摇了摇头,“老大你说你这么完美一人,干嘛欺负人家帅哥啊。”
“有事说事,我这边忙着呢。”
闻灵槐说着就要挂断电话,那边的张耳赶紧道:“诶别挂别挂,有事,真有事老大。”
“我刚问了我在77所的朋友,他们说,那位山总……不是,是傅总,是他们那里很大很大的领导,他一句话,把我们整个店端了也不是不可以,而且我问了老何昨天楼下到底发生了啥事,他跟我说完之后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啊,为啥那位傅总会说那只缢鬼和老大你同名同姓啊?”
“反正我觉得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老大你还是对人家傅总稍微客气点吧……你看人家长那么帅,对吧,你们就好好处呗,最好能擦出点别样的火花出来,那岂不是锦上添花,哈哈哈……”
闻灵槐一直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温柔地”朝手机那头不知死活的人道:“再哈一声,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先戳进你的鼻孔里再塞你嘴里。”
张耳立马噤了声,老实说,他相信老大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考虑到正事还要办,闻灵槐不得不先收起要收拾手下的心,话锋一转,道:“对了,那只缢鬼,它的后人去我们店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来了一次,当时是一群人,大概四五个吧,然后这个月六号她们又来了一次,当时老大你不在,是我接待的,后来我也跟你汇报了。”张耳回。
“你还记不记得那群人长什么样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能有什么不一样?都俩眼睛一张嘴呗……”
“诶不对,我想起来了,好像还真有点不同的地方——”张耳一拍脑门,“她们的衣服很有特点,不像是现代都市人会穿得那种款式。”
“好,我知道了。”闻灵槐挂了电话。
她来到了案发别墅的门外,刚要进去,走在后面的陈时突然大声道:
“诶你谁啊?干什么的?”
闻灵槐一回头,发现傅景山不知啥时候跟了上来,看表情,这位半仙此刻非常,非常,不,爽。
“这位是傅总,我们是一起的。”闻灵槐调皮地眨了下眼。
“哦哦,不好意思哈。”陈时挠了挠头,“我寻思他要打人呢。”
闻灵槐一笑置之,径直走进了面前的别墅内。
这栋房子坐北朝南,采光极好,但一进门就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随之扑面而来是股腐烂铁器的味道。
现场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干涸的血迹,闻灵槐戴上手套和鞋套,开始四处观察。
家具什么的完好无损,除了一面落地镜。
这面镜子出现了裂纹,上面还有一些已经氧化成黑褐色的血迹。闻灵槐弯下身,凑近了看,发现裂缝中有只还在动的棕色虫子。
她赶紧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一只玻璃瓶,小心地扣在缝隙上,小东西蛄蛹了一下,掉进了瓶子里。
“这是尸蛊?”一直不语的傅景山盯着瓶子问道。
“没错。”闻灵槐难得没调侃,反而正经起来。
所谓“蛊”,通常就是把一些毒物,例如毒蝎子毒蛇毒蜈蚣等扔到一个密闭容器内,让它们在里面叽哇一通乱捶,等过上一段时日打开容器,还活着的那个便能称作是蛊。
但“尸蛊”不同。
这种蛊的做法是先从腐烂的尸体上收集到一大堆蛆,将它们投入到容器内,加点特质草药,再喂以新鲜的尸体,这个过程还要保证容器内部的温度不能过低,否则虫子会死,也不能太高,不然虫子会发臭。
判断尸蛊是否成功的标志之一便是看开盖后有无腐肉的臭味,要是有,那这一缸蛆都不能要了,要是散发的是一种血混合草药的奇特味道,那便成了。
成了一半。
在喂养尸蛊的时候,还需要和它们培养感情,这样尸蛊才会听主人的话,替主人办事。这种拿蛆当宠物的做法闻灵槐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很久之前听一个老师傅说过这是霭山一带古老部落的秘术。
“它的主人还在这附近。”
闻灵槐表情谨慎起来,尸蛊出现的地方五百米内必有操控之人。
她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然而一种刺骨寒意从身后传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她被扑倒在地上,后背一疼,耳边传来玻璃杯破碎的声音。
傅景山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她身上,原本的体重差距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扑倒,让她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挪了位置。
“赶紧起来,我要被你压死了!”
闻灵槐很少这么气急败坏,实在是因为太衰了,自从这个男人出现就没遇见一件好事。
“我是在救你!”
傅景山同样没好气,但还是迅速起身向她伸出手。
闻灵槐借力起身,没来得及争辩,一个黑色身影悄然出现在旁边,伸手去捡滚落在地上的装着尸蛊的玻璃瓶。
闻灵槐率先反应过来,腾空后踢,那人伸手格挡,待看清面容后,闻灵槐一惊。
“是你?”
黑衣女人没有一丝慌乱,满脸冷漠地回应。
就在这短短的空档间,傅景山将玻璃瓶捡了起来,闻灵槐分了心,而黑衣女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死死地控制住。
“别动。”
闻灵槐感觉自己的脖子旁有个尖锐物,她垂眼一瞧,一枚银针正抵着自己的命脉。
“哟,弹指飞针啊,刚才是要置我于死地?才在我那儿做的生意,要不要这么绝情?”
有生以来头一次成为被老鹰捏住的小鸡,闻灵槐觉得特憋屈。
还是在那个男人面前。
黑衣女人没说话,似乎根本不屑于回答,也不屑于在场其他两人的身份,那双狭长阴凉的眼睛里只有那个玻璃瓶。
她朝着对面的傅景山冷冷开口:
“你手里的东西和这个女人,选一个。”
要命了,这么老土的剧情竟然发生了她身上,闻灵槐第一个反应是笑。
“山总,你要是对我还有点怨怼,就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摔了,把那条恶心的蛆给我踩死,踩得稀巴烂,也不枉我们相恨一场,千万别昧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多想想我是怎么挖苦你的,别昧了良心啊,千万别。”
闻灵槐一通输出,她可不是在说反话,既然这个东西对那个女人这么重要,那么她必然不想看见它被毁了,只要拿捏住这点,那么她们还是有谈判的余地的,没必要打打杀杀嘛。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时刻能为核心利益变通,闻灵槐深谙其中的道理。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傅景山二者都没选。
他跑了。
一句话没说,一个表情也没给。
带着尸蛊快速地消失了。
跟个冷笑话似的。
“果然,天下男人都是一副臭德行。”黑衣女人冷嘲道。
“男人的前提首先是个人,你看它像吗?”闻灵槐热讽回应。
女人收起银针,闻灵槐得以喘了口气,刚才那个姿势十分难受,让她脖子都僵了。
“他逃不走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回来。”
女人透过窗户朝外望去,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闻灵槐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拿袖子随意擦了下被玻璃碎片划破的手臂,眼睛朝门口斜睨过去,冷声道:
“我看他最好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