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同人]朱墙深苑晏安宁 第30章 秋宴（下）

袁家提亲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盛府却又迎来了一场不得不办的赏菊宴——原是早前便与几家交好通判、知州人家定下的，帖子早已发出，断无临时取消的道理。只是如今府中情形特殊，这场宴会便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微妙。

宴设在后园临水的敞轩，四周以素纱为幔，既挡了秋风，又不妨碍赏景。轩外各色名菊争奇斗艳，金鞍、玉壶、帅旗、绿牡丹……琳琅满目，倒是将这秋日的萧瑟冲淡了几分。丫鬟婆子们穿梭其间，步履轻捷，神色却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小心。

盛紘与王氏早早便在轩前迎客，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陆续到来的各家老爷夫人寒暄，只是那笑意底下，难免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绷。长柏、长枫立于父母身后，衣冠楚楚，举止得体。如兰和几位堂姐妹也装扮得花枝招展，只是目光总忍不住往通往竹意轩的那条小径上瞟。

明兰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浅碧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朵新摘的白色蟹爪菊，脂粉未施，安静地站在姐妹们身后，仿佛一株不起眼的绿萼梅，试图将自己隐没在姹紫嫣红之中。她能感觉到几道来自各府夫人、小姐的探究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艳羡或轻蔑。她只作不知，眼观鼻，鼻观心。

宴席过半，气氛渐酣。丝竹声悠扬，觥筹交错间，几位夫人便开始夸赞起盛家的菊花，又顺势问起儿女们的功课。

通判夫人拉着如兰的手，笑着对王氏道：“如兰丫头出落得越发标致了，这通身的气派，一看便是夫人精心调理的。”

王氏心中受用，嘴上谦逊道：“夫人过奖了，这丫头毛毛躁躁的，还需好生管教。”

另一位知州夫人则将目光投向了明兰，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好奇：“这位便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六姑娘吧？瞧着便是个沉静知礼的，难怪能得……”她话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刹住，端起茶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未尽之语，在场众人心照不宣。气氛瞬间凝滞了一瞬，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明兰身上。

明兰垂着眼，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能感觉到身旁如兰投来的不满的一瞥，也能想象到此刻未出席的墨兰若在，会是何等嫉恨的眼神。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自轩外响起：“此处倒是热闹。”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赵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敞轩入口，一身玄青色暗纹锦袍，衬得面容清俊，气质沉静。他并未多看众人，目光在满园菊花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主位旁的盛紘身上。

盛紘与王氏连忙起身，领着众人行礼：“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赵暄虚抬了一下手，缓步走入轩内，在主位旁特意空出的席位落座，“孤听闻园中菊花开得甚好，便过来瞧瞧，诸位不必拘束，继续便是。”

他话说得随意，可自他进来后，原本还算活络的气氛顿时变得郑重起来。丝竹声虽未停，却仿佛失了鲜活。各家老爷夫人皆收敛了笑容，言谈间多了几分谨慎。小姐们更是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

明兰将头垂得更低，只盼着自己能化作这敞轩里的一根柱子，无人留意。

然而，赵暄坐下后，却并未像众人预想的那般只与盛紘谈论政务或风雅。他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晚辈这一席，最终停在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浅碧色身影上。

“六姑娘。”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敞轩。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丝竹声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

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难以置信，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明兰身上。那位通判夫人和知州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明兰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明兰浑身一僵，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她钉在原地。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身，垂首屈膝，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微颤：“殿下。”

“前日孤命人送去的茯苓糕与桂花糖，六姑娘可还合口味？”赵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可他问的，偏偏是那被她拒收的“御赐之物”！

轩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几位夫人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揣测。殿下竟亲自过问这等微末小事？还特意在如此场合提及？这盛六姑娘在殿下心中，究竟是何等分量？

盛紘与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精彩，既有惶恐，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惊。

明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抬起头，迎上那道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回殿下，殿下厚爱，明兰心领。只是……明兰并未收到殿下所赐点心。”

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大胆的回答。否认收到，便是将刘永送点心之事抹去，也间接否认了殿下那句问话的前提。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盛家这位六姑娘竟敢如此回话！

赵暄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强作镇定却依旧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倔强与抗拒。他并未动怒，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是么？”他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看来是下头的人办事不力，未能送到。回头孤再让他们补上便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那“拒收”变成了“未能送到”，全了彼此的脸面，却也将他那不容拒绝的“关怀”，再次明明白白地昭示在所有人面前。

明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这是……铁了心要将她绑在这无形的战车上吗？

“殿下……”她还欲再言。

“今日菊花甚好。”赵暄却已移开了目光，转向盛紘，谈论起一株名为“凤凰振羽”的名菊，仿佛方才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然而，那短短的几句交锋，却已足够在场所有人咀嚼回味许久。

宴席的后半程，明兰能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灼热，也更加复杂。有探究，有敬畏，有嫉妒，也有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忌惮。连那位最初夸赞如兰的通判夫人，再看向明兰时，眼神都已完全不同。

她知道，经此一事，她在众人眼中，已彻底与那位殿下捆绑在了一起。无论她愿不愿意，接不接受。

直到宴席散去，明兰随着众人行礼恭送赵暄离开，那道玄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菊影深处，她才缓缓直起身，觉得周身力气都被抽空，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秋风吹过，带着菊花的冷香和湖水的湿气，吹在她汗湿的额发上，激起一阵寒颤。

“六妹妹。”长柏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明兰转过头，对上兄长沉稳却隐含忧虑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她知道，长柏哥哥是在担心她。这场赏菊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殿下那看似随意的两句话，将她彻底推到了台前，也让她与这盛家后宅，乃至与这汴京官宦圈子，都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往后的路，只怕是步步荆棘了。

她抬眼，望向那满园在秋风中摇曳生姿的菊花，只觉得那绚烂的色彩背后，是沁入骨髓的凉意。

这秋宴，终究是不欢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