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塔露垂下眼帘。
她昨天听奥罗巴斯说起过,渊底的人类也在试图研究龙蜥,他们最新的研究结果表明——
某些龙蜥已经进化出了人类孩童的智商。
就像现在,这只龙蜥甚至在模仿人类婴儿的哭泣声,想要引诱人类上当。
很拙劣的技俩,几乎没有人会上当。
但如果,龙蜥的智商还会不断进化呢?
现在人类面对龙蜥尚且占优势,但要是这些生物和人类一样聪慧、狡猾,人类该如何和它们抗衡?
难怪奥罗巴斯想要带人类离开这里了。
伊斯塔露的目光从龙蜥身上收回,她抬眼,本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倏忽而过的反光吸引了视线。
“伊斯塔露,要观察这只龙蜥么?”
见伊斯塔露松开了手,温迪向一边歪了歪头。
可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温迪有些诧异地抬眼,却见伊斯塔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龙蜥附近,正目不转睛地走向龙蜥爬出的坑洞。
“欸,伊斯塔露?”
温迪犹疑着出声提醒她。
伊斯塔露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无视了身边发出“咝咝”声的龙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坑洞。
“那里有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就在龙蜥爬出的那个坑里。”
她没有回头,但在回答温迪。
那只龙蜥似乎对自己被无视一事极为愤怒,它嘶吼着,想要扑向伊斯塔露,却被她一个眼神吓得甩着尾巴落荒而逃。
“噢,真是让人,唔,让龙蜥闻风丧胆呢。”
温迪从伊斯塔露身后冒出来,托着下巴端详伊斯塔露捡起的晶体。
“是很重要的记忆吧?”
“……应该是吧。”
如果不重要,她也不会那么想找回它了,伊斯塔露想。
随后,她捏碎了手中的残晶。
残片碎成晶莹的粉末,如星子倾落,铺天盖地的白光霎时笼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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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蒙的白雾中,伊斯塔露骤然睁眼,白雾也随之散去。
她看见黯淡无光的渊底,听到惨叫声和嘶吼声交织。
黑暗中,人类举着早已磨钝的武器,在和庞大的龙蜥交战。
说是交战,到底还是龙蜥占尽优势,已经有许多人再也爬不起来了。
战场的边境处,一名遍体鳞伤的青年拼尽全力架开了一只扑来的龙蜥,便再也没有了力气,趴倒在地上,放弃了抵抗。
他闭上眼,下意识地开始念诵。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念诵什么,他只记得这行为是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
毕竟自己的先祖念诵祈求了数万年,也没能等来所谓“神明”为他们投下视线。
哪怕一眼呢。
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带来,他万念俱灰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岩石被灿烂天光映得犹如明镜。
青年顺着那点光芒,仰起头。
他看见天光从岩壁的穹顶倾泻而下,白发白衣的神明自天光的源头悄然落下。
神,那一定是神,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威严又高贵的存在。
随神明落下的光芒驱散了地下的黑暗,原本占尽优势的龙蜥更是一哄而散,争先恐后地躲入黑暗中,甚至发出了极为恐惧的嘶鸣。
青年哆嗦着嘴唇,赶忙低下头,不敢直视神明的容貌。
静默后,如雷的欢呼声在渊底爆发。
伤痕累累的人类近乎虔诚地仰望着白衣的神明。
——神回应了!神回应他们了!
被抛弃在海渊之下数万年后,他们终于迎来了神明的原谅!
白衣神明落地的瞬间,龙蜥们彻底没入阴影,其中还传来微弱的“咝咝”声,像是不甘,又像是惊惧。
“你们,在做什么?”
神明开了口,似乎透出些淡漠。
所谓“神明”,对旁观的伊斯塔露而言熟悉又陌生。
神明的容貌与她一模一样,神色却与她有些许不同。
——这是「时之执政」伊斯塔露,是还没有失去记忆的她。
「时之执政」提问后,人群似乎安静了一下,半晌,才有一个人颤抖着声音开口:
“您,您不是为指引我们而来的吗?”
“不,我并非为此而来。我是来找那些龙蜥的。”
「时之执政」平静地俯视跪地拜倒的人群,轻轻摇头,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期冀。
这和伊斯塔露不一样。
如果是她,大概还是会给这些穷途末路的人留下些许希望,伊斯塔露想。
「时之执政」的话甫一出口,那些人类眼中的光霎时熄灭,他们低落地垂下头,慢慢地从她身边散开。
就和奥罗巴斯一样,总在等待一个奇迹,却也习惯了希望的破灭。
「时之执政」打量了他们片刻,还是轻咳一声:
“这些龙蜥是龙族的遗裔,畏光。”
她还是将龙蜥的弱点告诉了人类。
感激涕零的跪拜声在空旷的地下响起。
至于为什么知道这些,那些人类识趣地没有问,「时之执政」也没有为之解答的意思。
只有伊斯塔露听到了她的一句低语:
“毕竟是龙族的遗裔,或许能借此找到「尼伯龙根」……”
……尼伯龙根?伊斯塔露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尼伯龙根」在她那本未卜先知的笔记中并没有太多的记载,只说那是「天理」的宿敌,龙族的君王。
它曾沾染过深渊,后来向法涅斯宣战,落败后消失。
但看此时的「时之执政」的态度,似乎是曾经的她怀疑「尼伯龙根」并未死去。
为了防止引火烧身,所以曾经的她才选择把这部分禁忌的记忆割舍出来吗?
她失去的这段记忆里,似乎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啊,伊斯塔露眯起眼。
远处的「时之执政」似乎对人类诚心诚意的跪拜有些头疼。
“……唉,怎么这样。”
「时之执政」叹了口气,目光略略移开,一副嫌麻烦又无可奈何的头疼模样。
“我无意亲自参与你们的历史。”
「时之执政」蹲下身,扶起了离她最近的女子,平视着她,还有她身后的无数人类。
“但若你们想要创造一段历史,我也乐见其成。”
“我会在渊下停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所知道的智慧,都会传授给你们。”
“至于能理解几分,就看你们自己了。”
好吧,伊斯塔露有些无奈地耸肩,她还是她,无论有没有记忆。
下一刻,「时之执政」和渊下的人群都模糊起来,晶片棱光闪过,眼前的景象霎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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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白石铸成的殿堂中,一条龙蜥飞一般地从窗口跃出,潜入黑暗中。
一点星光从白衣神明指间一闪而过,她疲惫地靠着高墙,叹息道:
“……果然,都已经失去了纯种的龙族血脉了。”
伊斯塔露能听懂「时之执政」在说什么。
这一趟了无收获,她似乎要准备离开渊底了。
但眼下,渊底的人类几乎还是靠「时之执政」的庇护,才能安全存活。
「时之执政」靠着墙沉吟了片刻,眼中焕发出灿烂的金光,时刻的纹样在其中流转。
这是「时间」的权能,伊斯塔露也曾在纳贝里士和娜布面前使用过。
过去,现在,未来,在「时之执政」眼中一一浮现。
不知此时的「时之执政」在时间轴中看到了什么,她似乎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命人传唤了名为“阿倍良久”的人。
不久,一名青年大跨步走到「时之执政」面前,向她行了一礼,青涩的脸庞上尽是傲气:
“伊斯……不,卡伊洛斯大人,您找我?”
「时之执政」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她的真名,“卡伊洛斯”便是她在此处的化名,但显然——阿倍良久是知道她的真名的。
「时之执政」没有在意阿倍良久那不够恭敬的态度,她平静地注视着青年,直到青年难得不自在起来,才问道:
“阿倍良久,你的聪明才智无人能及。我可以教你如何创造渊下的日月,你愿意学习吗?”
“大人,会有代价吧?我想知道,我这么做以后的结局。”
青年一语中的。
「时之执政」颔首,她抬手,将她看见的未来摆在了阿倍良久面前。
阿倍良久只沉默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神明:
“结局只是如此的话,有可不何?我愿意做铸成大功的枯骨!”
「时之执政」点头,在白石铸成的殿堂中,将掌握日月的才智传授给了青年。
白衣的神明就此消失在了人类的视野中,就如同从没有来过那样。
可自她降临之后,能够掌控日曜月华的建筑拔地而起,那穹顶的光辉照亮了渊底,人类得以生存下来。
这就是“白夜国”的由来。
而在庆祝白夜国成立的巡游典礼上,设计出“大日御舆”的阿倍良久被捧到了最显眼的位置,接受着其他人的欢呼和爱戴。
此时的他纵然满脸骄傲,却也有些忐忑。
只有他和常世大神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未来。
很快,他就要被崇拜大日御舆的民众囚禁至死了。
他也看见,时间为那个未来做下批注:
“有人通过火,投下了自己巨大的影子。”
只是那时候的阿倍良久尚且年少,还有自信能抗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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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塔露面前的画面倏然一变,变为了一间逼仄的监牢。
这里并不阴暗潮湿,因为这间监牢被设在大日御舆顶端,是最接近人造的“太阳”和“月亮”的位置。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安静地坐在监牢中央,眼中已经透着死气。
是阿倍良久。
他在原地枯坐许久之后,开始喃喃着回忆过去:
“我本以为,我本以为那些人操纵「太阳之子」将我打入牢中就够了。可「太阳之子」——这些孩子也活不到长大,该死的归日之祭……”
“大日御舆,我的太阳……成为了焚烧孩童的工具,成为了罪恶的遮羞布……”
那双混浊的眼睛里,似乎倒映出当年的惨状——
被捧为「太阳之子」的傀儡,在生日那天盛装打扮,走入大日御舆内部,正当他兴高采烈之时,大火燃起,毫无退路的孩子被烈火困住,死前挣扎的样子犹如在舞蹈。
而这一切,被真正掌权的幕后黑手美化为——“归日之祭”。
本是天纵之才的老人在监牢中发出悲鸣:
“我何尝不是刽子手手中的刀?!”
“稚童何辜啊!”
老人抬起头,失焦的目光越过监牢大门的缝隙,不知落在何处。
他着魔一般,喃喃自语着:
“如此才能,如此才能……又有何用?”
随后,他半睁着眼睛,身躯轰然倒地。
阿倍良久生前最后的一句话,让伊斯塔露在死不瞑目的老人遗体前驻足许久。
叹息太轻,评价又太重,伊斯塔露最后选择沉默地见证这历史。
随后,记忆构成的幻境溃散,伊斯塔露眼前重新陷入空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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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塔露眼前回归现实的景象,龙蜥已经被温迪赶走,少年背着手站在她身边,等待她结束回忆。
伊斯塔露垂下眼帘。
这段记忆残缺不全,又断断续续,没能给她解明什么,却留下了更多的疑问。
为什么曾经的她会来到被「天理」抛弃的国度,寻找其宿敌「尼伯龙根」?
为什么渊底的龙蜥已经失去了纯种的龙族血脉?
为什么曾经的她会把这一部分的记忆提取出来,并且抛在没有人迹的洞窟?
难怪人类有话说“人不该知道太多”,伊斯塔露缓缓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看到的这些压在心底,侧头看温迪:
“谢谢你陪我,温迪,我们先回去吧。”
温迪向来擅长察言观色,闻言只是笑眯眯地点头:
“噢,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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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二人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看上去有些仓皇的奥罗巴斯。
出于礼节,伊斯塔露问了一句,奥罗巴斯却赶紧垂下眼,不自在地讪笑:
“您知道的,我生性胆小怕死,能干出什么事来呢?”
“……没事,你随意。”
伊斯塔露的目光在他身上只停留了片刻,便悄然移开。
别人不想说的事,她也不爱打听。
伊斯塔露和温迪离去不久,奥罗巴斯便伸手捂住了胸口,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
血丝已经爬上了他的瞳孔,他却不敢闭眼,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再也不能睁眼了。
他想多看一眼,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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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塔露在白夜国居住了十几天。
这些天,她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的遗址。
她想要从这个,在笔记里被形容为被「天理」抛弃的国度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温迪有时候会在图书馆陪着她聊聊天,有时候一整天都找不到人。
奥罗巴斯那里也没什么动静,这位海祇大御神每次看到她都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为了防止吓到他,伊斯塔露也不怎么和他说话。
——直到有人踏入图书馆来找她。
那名妇人踏入图书馆遗址中,不顾飞扬的灰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地向白衣白发的神女磕头。
伊斯塔露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立刻蹲下身扶起了妇人。
即使被伊斯塔露扶住了小臂,那名妇人还是浑身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太利索。
“常世大神,您……求求您,快去劝劝海祇大御神,他要向鸣神宣战啊!”
提要取自原神渊下宫的成就名。
这些回忆主要参考渊下宫支线任务“翁许伯利哀歌”写成,这个支线任务真的让人非常叹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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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人间一梦(七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