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大晚上弄出吵醒大半个须弥的动静、要我加班搬人、还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的理由?”
站在纳伊的卧室旁,艾尔海森看着被没收了邪眼、带上元素遏制器、仍处于昏迷中的达达利亚,又看向刚清理完大块的血污、正试图用肿成馒头的手给自己包扎的纳伊,在长久的沉默后叹息着伸出手。
“……绷带给我。”
纳伊乖乖递过绷带,露出伤口。“抱歉,麻烦你了。”
“你应该感到抱歉的原因不应是这一点。”没有治疗天赋的草系神之眼持有者有幸再度上岗临时医师,艾尔海森觉得再这么下去,他都可以回学院再读个生论派学位顺便考虑去健康之家发展副业。“我记得昨天——前天晚上我刚说过,注意安全,不要单独行动。”
他把‘单独行动’四个字的发音格外咬重。
“唔。”纳伊心虚的别开眼。“但还是有收获的,至少抓到了对方的一名干部,这样就可以换回迪卢克——啊痛痛痛!”
“嗯,应该是这里的骨头断了。”只是轻轻按压了一下就引起一串吃痛声的艾尔海森放出草元素。“所以,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
“哦。”
一个字杀死了所有对话。
艾尔海森的动作很轻。他本没有刻意用力来折磨这个糟糕病患的打算,即使刚才那下按压都放轻了力道,现在他更是小心的仿佛在对待那些从遗迹里打捞出的风化古籍们,生怕多用一些力气就将纳伊摁痛。
虽然他的确很想让这家伙多疼一会儿长个教训。
但真要下手的时候,还是没这么做。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艾尔海森感受着草元素传递来的信息。肋骨断了三根,幸好位移没影响到其他器官,没有严重的致命伤。
他小心的操纵元素力,断骨在草元素的引导下慢慢恢复原位、开始愈合,他能清楚看见纳伊的脸色随着骨头那一点点的移位变得愈发苍白,手指也有些抖,显然在忍着痛。
而这样的伤势在刚才的她身上比比皆是。内脏出血、两只手一片血肉模糊、右手因为高处坠落的冲击脱臼,左脚多处关节骨折,后背一片全是紫色的淤青。
……伤得那么严重,真亏她的脑子还能在那迪卢克长迪卢克短的。
“艾尔海森,你在生气吗?”
忽然,他听到纳伊小声的问道。
“不。”艾尔海森低头给纳伊疗伤,他表情向来冷淡,仿佛什么事都不值得入他的眼。“你为了救你重要的人而行动,你有明确的目标,也制定了详细的策略,并且愿意背负相应的风险和后果。这都是你的决定,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什么要生气。”
迪卢克·莱艮芬德是她重要的人,是救下她的英雄,是她的太阳。
但艾尔海森又不是。
他们并非社会层面公认的家人,亦非情侣,甚至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这份稀薄的关系只依靠于曾经不同学院的‘前后辈’、现存的‘上下级’关系堪堪维持着微弱的一线罢了。
……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释放完草元素,让骨头们勉强连在一起,再给外伤涂上药膏,绑上绷带。
艾尔海森抬起头。他记得纳伊脸上也被划了一道口子,伤口有些深。换一般女孩早就为自己破相哭的稀里哗啦了,但这粗神经的家伙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顶着一脸血还活蹦乱跳的——
——抬眼看见的却是一张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脸。
就像是突然知道了自己将要被丢掉了的猫咪一般,纳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脸上的五官正不知所措、无处安放。
“……”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会儿,他找了块没受伤的地方,狠狠的拧了一下。
纳伊的脸立刻破功,她龇牙咧嘴的弯腰捂住无良医生增加的伤口,眼泪瞬间飚出眼眶。“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知道痛下次就别做傻事,我是你上司,不是你的专用医师。”艾尔海森冷淡的发出一声鼻喷,手指轻轻划过脸颊的伤口。“伤口有些肿起来了,估计是细菌感染。我给你涂碘伏。”
“……嗯。”
接近眼鼻的伤口让纳伊下意识闭起眼睛,或许是害怕艾尔海森下重手,又或是别的原因,她有些紧张地抿住嘴,似乎还屏住了呼吸。
“……别乱动。”
艾尔海森用手捧住纳伊另一侧没有伤口的脸颊,试图固定住伤患,但效果适得其反。“你是猫吗,喜欢蹭人手心。”
纳伊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皱眉。“因为……被碰到的地方很痒啊……”
仿佛被冰凉的羽毛根轻挠着般的痒意从被触碰的皮肤边逐渐向外扩散,带起一片细微的粉色。
呼吸随着距离拉近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步调,越是凑近,注意力却越是向其他方向偏去。
抿紧的唇角、微张的嘴唇、掩藏其下的舌。
……简直就像是在索吻一样。
以前曾无意路过学院的各个幽谧角落时见过的光景在脑海中浮现。互相触抚彼此将距离拉至零点,回归人类作为动物最原始的本能,交错呼吸,留下印记。
——仿佛一次契约,又仿佛一场献祭。
“……艾尔海森?”
迟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痛感,纳伊小心张开眼,但立刻就被碘伏冲洗伤口的疼痛逼着再度闭上眼。“——为什么涂药还有延迟啊!”
“刚才在读碘伏说明。”
“……”
怎么听都是在说谎吧。
纳伊努力睁开眼,试图用眼神控诉这一恶劣行为,而对此,艾尔海森只是若无其事的收回涂碘伏的手,又给她包上纱布,将药品放回医药箱。“我说了,我不是专业医生。我不确定这些药剂能不能用在脸上,当然得读说明。”
纳伊皮笑肉不笑。“那你刚才第一时间就能反应出‘碘伏’?”
“猜的。”
……我信你是猜的。
知论的嘴,骗人的鬼。
算了,反正就是想趁她不注意让她疼几下以示警戒吧。
……还会生气就好。
双手再度被包成粽子,纳伊看着艾尔海森帮忙将换下的衣服扔进垃圾桶或洗衣机,又确认了一眼被制服的达达利亚,表情松散的抱过放在床边的兔子玩偶。
她并非没有考虑过拉上艾尔海森,也很清楚艾尔海森生气的理由。
事实上,如果有帮手的话,对付达达利亚这条疯狗也的确会省力得多。两个人可以思考的战术面远比一个人广阔得多。
……但迪卢克已经出事了。
如果艾尔海森也被卷进来,出了什么意外——
纳伊闭上眼。
——那今天摩拉克斯审判的,就真的会是她了吧。
把房间里的血污大致清理了一遍,再度回到房间准备讨论下一步行动时,女孩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艾尔海森放轻脚步,走近床边,轻易的看到了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兔子玩偶。
小的时候他和‘朋友’交换过礼物,他送的就是兔子玩偶。
彼时不知道‘礼物’这种人情社交上的麻烦东西该如何挑选的艾尔海森为此苦恼了半天,脑子里从各类书籍到整理好的笔记心得想了个遍,最终却选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玩意。
但那是第一次,艾尔海森觉得,比起任何‘知识’,‘朋友’可能会更需要这个礼物。
曾经的他尚不明了这份直觉的意义,但在她消失之后,他每晚回顾以前的对话,就越能感受到她时常表现出的与人类的观念差异。
哪怕当时艾尔海森自认为他并不在意对方提出这样的观点,甚至觉得颇为新奇,但越是长大,艾尔海森越发明白这份纠葛的含义。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纳彼此。
人类社会间,大到死刑罪名的取缔,小到社区卫生的维护义务,道德、思想、行为逻辑的差异比比皆是。
即使是人类和人类之间都尚存巨大的思想沟壑,更不用说非人的种族。
——对于她而言,用人类的价值观、道德观、是非观来评价她自己,其实是件相当痛苦的事吧。
如果靠近人类会让她感到痛苦、感到折磨。
至少,他希望她还能有个玩偶作伴。
俯下身,艾尔海森连着玩偶拥抱了一下床上的人。犹豫了一下,他轻轻亲吻了一下女孩的额头。
“晚安。”
说完,他直起身。
刚才为止还带着一丝温情的神色迅速收束回冰点,艾尔海森眼神冷淡的划向在场的第三人。
“别装睡了,你醒着。”
被丢在床边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艾尔海森没有去确认对方的状态,他伸出手,绿色的琢光镜在他掌上成型,化为字符,又展为剑刃。“我不想吵醒她,但如有必要,我不介意先帮她完成拷问。”
“……我不讨厌被她这么对待,但我可不想被来历不明的男人折磨啊。”
在草元素的翠刃落下前,达达利亚睁开眼,他看向艾尔海森,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真可惜,我还准备之后陪她一起好好的睡一觉呢。”
“……”
因为舌头断了一小截,达达利亚的声音模糊而暧昧。“不过,你看起来和她很亲密?和她睡过吗?她抱起来舒服吗?啊,之前看她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的嘴唇很柔软,很适合亲吻。要是能让她那张冷淡拒绝的脸上露出被征服的模样再享受——”
话音截断,全身被束缚的达达利亚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躲过投向他的翠刃。
没等他再说几句挑衅,一团团混合着各类植物的杂草根茎从房间外郁郁葱葱的丛林中长出、钻入房间,它们像是有意识般漫向达达利亚的嘴,远看就像个**花瓶。
“既然你连压抑基本**的理性都没有,就亲这堆草吧。特意为你挑了‘最柔软’的,应该能满足你。”
“……”
达达利亚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嘴巴里被堵入的异物不允许他再发出任何一个字,只要他有一点想要张嘴的打算,那些根茎就会毫不犹豫的堵进来。
下颚配合后槽牙下意识的咀嚼了一些根叶,和泥土污水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灌入食道。
达达利亚感觉他现在像头食草龙。
而艾尔海森没有丝毫怜悯。“告诉我迪卢克·莱艮芬德的位置。”
达达利亚眨了眨眼,他吐出嘴巴里残留的草根,又看向艾尔海森。“……你难道没和她上过床?我还是第一个?喔……那之后我会和你分享我的体验的。”
不准备回答吗。
艾尔海森没有被达达利亚的垃圾话影响。
那个蒙德男人有如此大的价值?还是说……
“……原来如此。”
艾尔海森将一只手搭在虚空上。“你敢挑衅我,说明你的确不害怕我真的动手。你有逃脱束缚的能力,看来只是这种程度的绑缚和限制奈何不了你。”
“……”
“你想激怒我,和我引起争执,闹大动静。你打算吸引风纪官?你想让我和纳伊留下对你不利的把柄,让我们不得不把你交给风纪官,而对于你而言,这样更有利。你有同伴在风纪官……在教令院?”
“哈哈,谁知道呢?”达达利亚笑道。
艾尔海森愈发冷淡。“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得采取一些手段。”
他拿过达达利亚身上收缴来的邪眼和神之眼,将床上的纳伊连着被子一同抱起。怀里的人似乎感受到这份不安稳,下意识将脸贴向艾尔海森的胸膛蹭了蹭。
被绑在一旁的达达利亚以一个别扭的角度看着他。“你就不害怕我会逃跑吗?那孩子那么拼命地想要抓住我,就是因为需要我吧?这么轻易放我一个人真的好吗?”
“无所谓。”艾尔海森走向房间门口。“想逃你就试试吧。”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姑且提醒你一句。你刚才吃下去的根茎类是麻醉剂的原料,一般入药时会稀释几十倍,但我想以你的本事应该不需要这道多余的工序。”
“……”
“如果不想因为神经中枢麻痹而后半辈子在全身瘫痪中度过,我建议你老实待在这个房间里。希望这剂药能教会你如何与他人正常交流,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谈’。”
说完,没有再管达达利亚的反应,艾尔海森走出卧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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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PriVet!(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