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在信鸽的脚上系好用蜡封口的小竹管,抬手将信鸽放飞。
“医书是师父托你带给我的?那你弟弟那事儿他同意了吗?”
“是的。”
楚晏回过头,洛葵站在她身后,低头翻阅着手里的医书。少女有一双婉约的秋娘眉,杏眼微垂,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在阳光下显得娇柔美好。
“这次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托西夏梁王找到的。”
洛葵惊讶道:“什么?西夏梁王?不会吧,你们什么宿世因缘,怎么又碰上了?”
“别说得那么吓人。”楚晏无奈扶额,“他只不过恰巧来珠玉堂而已。”
“恰巧?珠玉堂在江湖上这么多分店,都是你弟弟的人在管,你的总店只此一家,他怎么就赶巧就路过这儿了呢?”
楚晏心下一惊。她原未多虑,洛葵一言,倒让她不由得思前想后了。
洛葵说的宿世因缘,还要追溯到楚晏还是南唐高阳长公主的时候。楚晏年幼时与李泽言有过两面之缘,当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还有一面,便是李泽言在画舫上偶然撞见了帘后拨琵琶的楚晏。李泽言十三岁时曾随皇亲一同来到南唐,楚晏的父皇也属意这位小王爷,想在公主里挑一位与之结亲。挑来挑去,只有比李泽言小六岁的小公主宇文晏最合适,但李泽言很快做了北齐的质子,这门亲事也不了了之。
李泽言十八岁时曾再度出使南唐,当时的南唐已是积重难返,急需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来支撑。西夏与南唐一直有矿产与粮食的来往,南唐虽然朝堂上**成风,帑藏倒还充足,再嫁个公主过去,也算是傍紧了这个靠山。然而不久之后宫中大变,很多传闻都说年轻美丽的高阳长公主已经被埋在了长乐宫的廊柱下,联姻之事自然烟消云散。
过去了这么多年,楚晏从未想过会再遇到这位西夏的王爷,自然也没有想过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不过洛葵所说也有道理,楚晏虽不会多想,倒也多了个心眼。梁王有心寻找她大约不会有什么于她不利的企图,但说到其他的目的,楚晏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
洛葵一脸深意地凑过来,啧啧道:“看来这几年你心里只有王杰希了,根本装不下别人。”
“这都哪跟哪,什么叫只有他了。”楚晏嗔道,作势要打她,洛葵笑着闪躲,轻巧地把楚晏敲过来的折扇抽走。
两人正玩闹,忽然从帘外闯进来一个青年。金发碧眼,面部轮廓却柔和如中原男子。那双湛蓝的眼睛如同水晶一般清澈,望过来时像是在用一片天空在看着人。
“洛洛洛洛!我今天又——咦?这位姑娘是?”
洛葵笑着把折扇还回去:“这是我的一位朋友,楚晏。晏晏,这是波斯国的王子,为了方便称呼,他有个中原名字,叫周棋洛。”
楚晏起身微微作礼:“初次见面。”
“这位就是楚姑娘?我经常听洛洛提起你。”漂亮的异域王子弯起眉眼,坠在耳畔的月牙形银饰折射出耀眼的光彩,“你可以叫我洛洛。”
楚晏笑了:“你是洛洛,你管洛葵也叫洛洛,平时会不会搞不清?”
“怎么会?我们都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洛洛。”周棋洛撅起嘴,冲洛葵的方向扮了个鬼脸。
洛葵拍了一下楚晏的肩:“你怕什么,你又不叫我洛洛。”
“是啊是啊,我也不叫你小葵。这么多称呼,你记的过来吗?”
洛葵挑眉道:“这有什么难的?谁和你一样,除了琴谱,什么都记不住,以后啊,得教你的檀郎多盯着你点,别把嫁过去多少年都给忘了。”
“哎,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楚晏笑着要去哈她痒痒,洛葵往后一躲,周棋洛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作狗头军师指点江山:“洛洛的痒痒肉在腰上!楚姑娘可记住了!”
嬉笑片刻后,楚晏正色道:“这次是梁王顺道送我来这儿的,我也不好和他说即刻返程,你要是不介意我便多叨扰几日……”
“我们之间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安文逸的医馆里空房还有几间,不知道梁王那边需不需要安排,我和安文逸招呼一声。”
楚晏摇摇头:“梁王毕竟身份不同,不太方便住在医馆里,他在这附近也有别院,已经派人去拾掇了。”
这时一直在旁听的周棋洛忽然开口道:“你们所说的梁王,是那位人称'西隼'的李王爷吗?”
“是啊。”洛葵转过头去,“你也是波斯王子,有没有见过他呀?”
“这倒没有。”周棋洛摇头,忽然摆摆手说,“啊不过我可不想撞见他,各国皇子私下会面还是挺敏感的,搞不好会被人告发,闹出什么事端就不好了,我还是得避一避。”
“不过我倒想见一见这位王爷的风采呢。”洛葵倾身过去,“什么时候带我见见呗?”
“嗯,我安排一下好了。”
洛葵对周棋洛比了个手势:“等我见到了,就和你好好描述一下梁王的相貌。”
其实楚晏想多留几日的原因她只说了一半。叶修对于孤身一人运在西夏的洛葵很不放心,而她所救的男子来路不明,他想查明此人的身份。然而楚晏赶到的时候,发现洛葵身边的周棋洛并不是她救的那个人,那个男子已经在几日前离开了。楚晏决定再多待几天,和洛葵了解一下情况,也好让叶修放心。
而楚晏飞鸽传书的对象是李泽言,她将洛葵身边的情况大致告诉了李泽言,目前暂无不妥,静观其变。
楚晏抬头望了一眼这位闺中密友,心里仍忍不住好奇。洛葵所救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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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杰将茶换上第二浇的时候,宋云正好推开门进来。
“茶刚好,韩兄赠予我的罗汉沉香,你尝一尝。”
宋云端起瓷杯抿了一口,回味片刻之后说道:“是茶中极品。”
张新杰缓缓放下茶盏:“有人约你我在望云楼一见,想必你也得到消息了,明日巳时,我已经备了马。”
“兄长总是想得这样周全,倒让我无事可做了。”宋云笑道。
“习惯而已。你现下若是得闲,不如小坐片刻吧。”
宋云从善如流地坐下了,抬头拨弄了一下案几上的青瓷瓶里盛的白梅:“今年南方梅花好像开晚了些,往年这个时候我来南方查案,都赶不上开花。”
“是晚了些,却也不迟。”
“什么事若都像今年的梅花一样,不早也不迟便好了。”宋云感慨道。
她望着瓶中白梅,他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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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望云楼。
僻静的包间里视野极好,对面是开阔的云天,如同水墨丹青,一笔淡淡晕染开。
然而窗边的人比这云天还要清逸,如山间清泉,长身玉立,自是一绝。
他缓缓转身,对二人微微颔首。
“张少卿。”
“宋司直。”
二人均回礼:“太子殿下。”
北齐太子,周泽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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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葵摇着蒲扇正在煎药,周棋洛盘腿坐在一边,手撑着下巴,盯着冒出腾腾白雾的砂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时屋檐上的铃铎被风吹动,廊下出现了一个人影。周棋洛“噌”地站起身,浑身紧绷。
“谁!”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鸦青色劲装,墨绿色腰带上挂着一枚玉佩。那人眉眼利落如薄刃,却在清冷处有一丝难得的温沉。
那人见到周棋洛似乎也有一瞬戒备,但在少女起身后却缓和了神色。
“啊,你怎么回来了?是伤口又开裂了吗?”
洛葵向廊下走去,回头对周棋洛笑了笑:“无妨,是一位朋友。”
周棋洛浑身泛起的冷厉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又变成身披灼灼阳光的异族美少年。他对少女露出笑容,顺势向来人微微颔首示意。
来人略一点头,随即朝少女说道:“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是为了别的来找你的。”
“怎么了?”洛葵疑惑道。
“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你?”
洛葵歪过头:“唔……我的一个朋友,怎么了吗?”
“还有谁?”
“嗯……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西夏梁王李泽言。”
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白起眉心微蹙。他沉吟片刻,开口道:“不管你的朋友和梁王关系如何,你都要小心,这些日子,西夏并不安全。”
“出什么事了吗?”
白起摇摇头:“没什么,你只要记住就行了。保护好自己,等我处理好了手头的事就来找你。”
这时周棋洛忽然喊道:“洛洛!药好了!”
“哎来了!”洛葵连忙转身去看那砂锅,又忙不迭地将药倒进一个个药罐子里,然后对两人歉意地笑笑,“我先去给医馆送个药,因是急用,耽搁不来,失陪了。”
“嗯,你去吧,路上小心。”白起颔首。
“洛洛不要急哦!留神烫着!”周棋洛喊道。
洛葵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白起收回视线,目光尚未回转到金发青年的身上,腰间长剑却已出鞘。
金发青年的笑容灿若朝阳,一枚金钱镖看似漫不经心地与剑刃擦过,令人牙酸的声响刺破一地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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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太子殿下找我二人,有何要事?”
周泽楷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侧身以眼神示意侍从江波涛。江波涛立即将一张图纸铺展于桌上,图纸上勾勒出一枚令牌,令牌中间的字迹模糊不清,许多笔画都断掉了,似乎是有人刻意划乱的。
“你们可否辨认出这令牌的字迹?”
琢玉太子声音温润沉静,如同水珠落入深潭,涟漪荡漾开去。
宋云沉吟片刻后道:“笔法锋利,有狠厉之气,像是北燕的形制。”
张新杰瞥了宋云一眼,随后说道:“这枚令牌上的字,依稀是——青龙二字。”
“青龙?北燕锦衣卫之首?”宋云一惊,随即转向太子,“太子殿下是如何得到这枚令牌的?”
周泽楷道:“此乃江波涛在西夏所见。”
江波涛适时开口:“这枚令牌由我安插在西夏的暗桩发现,似乎是青龙与人缠斗时不意间落下的,由于这枚令牌太过重要,那名暗桩担心青龙会回头寻找,容易暴露他的身份,也会威胁到他的性命,便绘制成图,快马加鞭带回北齐。发现地也是在北齐与西夏交界处,因而消息来的也快。”
“这么说青龙已经在西夏境内,且刚刚入境便遭遇劲敌。”宋云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江波涛说,“北燕那边,内部的说法是,青龙在西夏境内失踪。”
“失踪?锦衣卫之首失踪可不是小事,而整件事最蹊跷的地方恰好就在这里——为什么青龙会失踪。”宋云道。
张新杰分析道:“北燕绝不会做赔本买卖,哪怕是为了一个多么大的野心,也绝不会在这样一个并不是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失去一个重要的棋子。”
宋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便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枚棋子,本身就是弃子。”
“说是弃子倒有些绝对,毕竟青龙对于北燕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在物尽其用之前,北燕是断不会舍弃他的。”张新杰在琉璃镜后的目光依旧平稳无波,“只能说北燕设下这个局,青龙也在局中。”
周泽楷在一旁若有所思,随后微微笑了,开口道:“张少卿与宋司直所言皆是,即刻起你们与同在南唐的各位分为两路,一路随我回北齐,一路去往西夏,追查青龙踪迹。各路人选由你们内定,明日同一时辰,回北齐之人便来望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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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手不错。”白起把剑收回鞘中,冷声道。
周棋洛的笑容似乎丝毫未变,只是其中的灿烂渐渐冷却下来,由阳光冻结成浮冰。
“我知道你是波斯的王子,只是堂堂王子,也会这种暗箭伤人的事情吗?”
“比起我,你好像更没有资格鄙夷暗箭伤人这四个字。”周棋洛的声音也如同一碗冰冷的水,他的唇边勾起一缕冷笑,“锦衣卫所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少吗?”
听到这句话,白起的双眉似乎有些痛苦地蹙了蹙,但仅仅是一瞬,他便恢复了漠然而锋利的神色。
“波斯王子也有人逼迫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吗?”
白起看似讥讽实则自嘲的话语,让周棋洛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的眉梢一挑:“你我都身不由己,何苦互相为难?”
“你的目的是什么与我无关,但——”
白起的眼神中忽然裂开一丝暴怒的神色。
“——如果你利用她或者伤害她,我绝不会饶恕你。”
周棋洛打量着浑身上下散发出愠怒的白起,有些玩味地笑了笑:“那我倒想看看,这样做的后果。”
“后果——?”
比白起的话语更早出鞘的是他的剑。银晃晃的刃面倒映出周棋洛漂亮的金发,金银交错,绚烂又冰冷。
周棋洛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手里剑,与常见的手里剑不同,这把手里剑的剑身上有一道凹槽。他如同鬼魅一般侧身闪过白起的剑锋,手里剑格挡,剑刃擦着凹槽而过。
白起猛然向前倾身,抬手抽剑,划开一道月轮般的圆弧。剑锋所至,周棋洛不知所踪。
一个声音出现在白起背后。
“很好,在我这里,你是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
“——北燕锦衣卫,青龙。”
周棋洛白起修罗场搞起来!
这一章是洛葵几条线的汇总。
美丽小周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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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陌上谁家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