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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李]尚公主上 第22章 番外3[番外]

作者:八百秦川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06 16:08:33 来源:文学城

长安还是太危险。

瞧见通缉令的人太多,私下托人打听的也不少,三个五个聚成一团,话题往赚钱的机遇上一拐弯,漩涡的中心便往他身上靠。李隆基没把那道袍身换了,可见过他的人多了,民间流传的也不再是所谓纯阳大弟子,都说是黑衣一袭影,背着把长剑再顶一只鸟,不可谓不显眼。

逢年过节的,一群江湖客孑然一身没爹没娘,却愿去借了通缉金给路上冻死骨购置些炭火,于是叨扰他的追杀愈来愈多。谢云流不愿再杀人,却也不得不承认杀了是最能以绝后患的路子,只因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见他总能留人一命,拜访的时机便愈发频繁。

谢云流还是不乐意陪一群人过家家,一怒之下在深冬的寒夜里一路北上,不走大路专挑郊野,这才避开了众人耳目。

长安之外的路,除却回中条山的那条朦胧道,谢云流毫无其他选择,他循着记忆里的方向走,十余年的风雪却还是把他挡在其外。不知是哪条岔路发了力,等他再回过神来,周遭山林早已尽然陌生,丝毫熟悉都寻不得。

鸟在他肩上叽喳一声,谢云流没理睬,忽略了它叫声之下想传达的讯息,迈步继续寻路前行。

他不知前方是何处,只知兜兜转转之下还真给他寻见番出路,先是偶尔几道人烟至,而后身影汇着聚着,很快汇成一道浩浩汤汤的河。

城门就在尽头,谢云流避在树后,拉住路过一位模样年轻些的商贩,问询这儿是何处。

商贩狐疑地瞧他一眼,不懂这到了城门口的人在问个什么玩意儿,可面相和善的人还是选择耐心以对,告诉他这儿是潞州。

谢云流像被道雷劈了番,僵在原地愣了些工夫,许久才回魂:“……多谢。”

上回来潞州没走寻常道,倒是忽略了这城门模样,他凝视着人群涌动,决定再度开辟条不寻常的路子,步绕至条把守少些的墙,三两下解决个出神的或是发呆的,身一提便跃入城中。

熟络的街道并未叫他安心,只是这儿的确不似长安那般对他戒备森严,通缉令未曾铺天盖地,他着装的特征也未曾泄露几分。谢云流压了压帽上檐,侧头看向肩上的鸟:“要不要回别驾府瞧瞧?”

鸟看了他一眼,多稀奇,他居然在两只那么小的眼睛里头看出了无奈。

“不去便不去。”谢云流嗤它,“还以为比起我,你会更想你三哥一些。”

鸟的眼神更无奈,不再停留在他右肩,振翅一飞,很快便飞得很远。

——

城门人群熙攘,道观却清静非常,偶有三两道士出观扫番阶梯,谢云流坐于檐上瓦,等道士都一道回了观,才落地至空无一人的道场。鸟在中央踱着步,对于他追来的举措瞧着并不意外,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叫他觉得对方有了几分李忘生的模样——梦里那个虚幻的赧着笑的李忘生,偶然会有的模样。

他走近它,伸出手却不见它飞上小臂,指屈了些许,很是不爽开口:“难不成你要留在这道观?”

鸟依旧踱着步,翅膀张着,拂过早冷却的香炉。风霎时吹来,榕树上悬挂的愿签随风舞,叮咚阵阵不住作响。

谢云流未察,还在威胁:“你若想留着,我就自个儿走了。”

鸟飞到榕树上,叽喳一声。

“……”谢云流眯起眸,咋舌咋得响亮,终于还是服了软,“我不该提起你三哥,行了吗?可以跟我走了吗?”

鸟一抬翅膀,挥落一片愿签,木块落地清脆哐当,滚了几番正巧落在谢云流脚边,后者疑惑拾起,在看清上头字后又愣在原地。

“你以前写的玩意儿。”他明知故问,“给我干什么?”

不过是祈愿病快些好,祈愿过往的事快些忆起,还给梦中人祈愿了一番好运,他不觉得瞧着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处。

鸟只是抖了抖毛,没回应他的问,自然也不会开口辩解些什么,看着无邀功意,可这愿签却是真真切切被它拂下了树。谢云流心想,这应当和彼时李忘生推他入湖是一般心思的举措,可他又不愿为之所累,不至于时时刻刻提点自己死了个师弟,或是没了旁的什么人。

丢了那枚玉佩后他自诩再不会牵挂此事,可握着那枚愿签还是忍不住收紧了指尖,鸟飞回肩上也未曾察觉,良久才终于愿意问出自己心里的疑虑:“你要是他,会怎么看我?”

鸟未飞走,将足爪挪了挪,以好更安稳地停在他肩膀。

谢云流却不认为这是个能让他满意的回答,吐露心声的尴尬也后知后觉地降临,叫他忍不住左顾右盼着,踱步迈到炉旁的签筒侧。

不信命的人握住筒身,颠得闲散又随意,数枚签铺天盖地地落,吉与凶散得狼藉一片,谢云流执拗地捡起大凶的签条,看清上头字又嗤笑着将它扔落。

——

尘埋蓝田双壁影,风止上苑柳千丝。

的确不是什么好话,谢云流本欲阅后即焚,可这记性自李忘生死后便格外的好,随笔两句算不得准确的谶言,反倒像魇似的在他耳边晃。他出了道观又在街上晃悠,鸟也安静地作陪,直到天色将晚,直到日暮轻颓,人潮褪去后的庙宇空寂,谢云流抬眼望去,庙里的公主像端坐莲花台,他瞧清雕像面孔,脚步一顿。

扫阶的僧人不明觉厉,端了水准备洒一番地,却被持剑人的神情吓退三分,他欲请其离开,水盆却遭对方拂落,黑衣都要被怒火染红。

好好的庙宇蓦然来了个闹事的,仗着手里一柄剑把庙中僧徒全赶个光,空庙寂静唯余公主像垂眸静坐,他与他对望,像望着一座山,或是凝视着一片海。

“这算什么?”他问肩上的它,“把你害死了,还要假惺惺盖个庙让你护佑其他人,他哪来的脸?”

鸟叽一声,谢云流听懂了,这是无所谓的意思。

“你能不能在意些东西?”如此大度却未让谢云流满意,反倒阴阳怪气起来,“是,你是一死了之,日后阳间的人阳间的事,再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鸟没再吭声,谢云流又忍不住扯它羽毛:“说话。”

“……”鸟只得再叽一声。

“敷衍我,还不如不说。”谢云流翻个眼,“这事你也没告诉过我。我以为在潞州,你只是辅佐些三哥的事务,叫他这个别驾的官路能走得舒坦些。”

鸟理了理翅羽。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谢云流的语气不善起来,“为什么?”

鸟看着他,视线很平静。

“……”谢云流移开目光,“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

他将视线凝在那座像上,上头的人不曾有瞳眸,眼一双空洞,更是看不清个中情绪。

“为什么?”他又问,无人能回应。

日光渐渐地褪去了,夜色笼着他,也把公主像的面孔笼得愈发模糊。他一时失神,直到肩上的鸟将翅羽抚过,他才能看清眼前的并非本尊至,只是一尊皇家建的像,除却那张脸,和李忘生一丝一毫的关联都没有。

可他偏偏瞧见了,瞧见眼前的石像渐渐剥去外壳,落尘的灰壁剥去了,而后是一张鲜妍面,似枯木逢了春,可这春又那么冷。他忍不住颤抖一番,眼前人也顺势化为春与冬,笑颜的与冷面的,一个说不恨,一个又说恨,可到头来又都捻着菩萨珠,劝他把鸟魂里的李忘生归回去。

谢云流看向肩,鸟还哪有踪迹,不禁冷笑:“早不见了的人,还也轮不到我去还。”

“师兄。”笑颜的那个道,“不要再错下去了。”

谢云流收紧了剑柄,道:“我错不错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于是那位李忘生不再说话,眼神晦涩难明,谢云流太熟悉这个情绪,又是无奈,又是遗憾,又是在他梦里重播数万次的,那位会赧笑的李忘生的相劝。

“师兄,事已至此。”他总是道,“就不要再错下去了。”

他总说世事易转圜,只需别那么执拗地将自己囿于危楼高塔,可若是世事容易转圜,那李忘生怎么没法活过来?

耳畔人念的是佛还是道,他早已分不清,无间狱或是阴曹府他瞧不上也不会畏惧,自己只管存着那魂便好,至于缘由,至于心绪,都不是他该思虑的东西。

可听着那些喃喃,他还是止不住地恼火,心像被纸虎遭了戳破,转瞬便漏得一塌糊涂,数道残念席卷着他的灵台,早把那片方寸污浊个遍。

直到那位冷面的李忘生开口,低声地道:“我该是恨你的。”

终于把他脆弱的神经悉数崩断,几乎是暴起地拔出剑,一挥利落锁命门,二挥便破了那两位心魔,可幻觉褪去后他的脑袋也不见清明,双眼红肿着,只能瞪向莲花台。

“你不准恨我。”他一字一顿,“所有人都能恨我,就你不能。”

他喃喃着,剑垂落在地。

“所有人都可以责我骂我,可就你不能……”谢云流看着它,“你说句话李忘生,你告诉我你不恨我。”

恍恍惚惚他听到一阵翅羽振声,而后是李忘生飘渺一句。

“我不恨你。”他道。

谢云流僵愣在原地,半晌良久,泪却从通红的眼中溢出。

“可你又凭什么不恨我……”他道,“凭什么你走得那么早,凭什么你什么也没记起就能放心去死?你就那么看不开,就这么……看得开。”

他剧烈地喘息着,抬起头踹落供台上的贡品,糕果振振落了一地,金与木啷当响,满地狼藉一片。

“你给我活过来!”他骂着,又将莲花台上的烛台悉数拂落,“要死也得记起我再去死!现在留我一个人发疯算什么?!”

烛台跌落迅速将布点燃,他在火中走近它,几乎要伏到它蜿蜒的绸缎。

舌烧着,几乎要卷起番汹涌浪,随即却是一场及时雨。

鸟立于檐上理羽,月未被**隐去,轻轻地落满辉,落着那尊在劫难逃的庙宇,落着庙里的人兀自发着疯,嫌雨来得太及时,还嫌火不够旺烧了符添苗,到头来却还是被愈来愈盛的雨势浇熄。

可惜最终庙还是没了半块地,石像也荡然无存,谢云流捧起碎裂的玉面,耳畔又响起道音。

“我该是恨你的。”是他自己的声音,“这明明是我该说的话。”

没等来回应,谢云流咬咬牙,拖着剑离开了残庙。

——

玉清庙入夜遭焚,官兵姗姗来迟,好在雨下得及时,到头来也只遭殃了一座玉清庙,周遭的居民并未落难,也不知是不是玉清公主作佑。

消息落到李隆基耳里,叫人暴喝震怒,当即与吕洞宾撕破了脸,通缉金大涨,讯息也更新得更详尽,凌雪精锐在潞州长安翻天覆地地寻,却连丝毫踪迹都未窥见。

直到数月后的扬州,苏鱼里携着镖队落脚安置,终于敢将货中藏匿的人放出。

“……你说你,烧那庙做什么?”他又给谢云流寻地避了一阵,只是再忆起此番行为,仗义如他也不是很愿去理解,“现在好了,陛下把你的通缉令更新了,还涨了五百金。”

谢云流喝了杯酒,把试图蹭一口杯沿的鸟拂开。

半晌,他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苏鱼里无奈:“……我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谢云流默着,看向窗外的桃枝,苏鱼里循迹瞧去,轻声道:“春日将至,桃花也开了。”

“我是不是该去什么地方救个人?”谢云流问。

苏鱼里不解:“……什么?”

“救个人,把他的帷帐掀开。”谢云流道,“那时候桃花就会飘进来。”

苏鱼里眉头皱得死紧:“……你没事吧?”

谢云流摇摇头,酒又数杯入喉,叫他有些醉,醉便容易困,困便容易梦。

苏鱼里告辞离去,他循窗翻至桃林上,本欲赏日落,却被困意作了扰,闭眼时桃花纷纷扬扬落,连日的梦魇散了,倒是叫他难得做了场春梦。

这梦也是灵验,白日提的,便在白日梦里头复现一番,只是这层层叠叠帷幔又不似先前梦里的白纱垂帘,金绸红纱随风舞,他好奇一掀,只瞧见两位着喜袍的在喝合卺。

面对他的眉心有痣,眉眼长开了许多,眸底情意潋滟,被烛火映得很亮很亮。

他悄声走近,背对他的那位先行察觉,眼一瞪来,倒叫两人都愣在原地。

谢云流嗤笑一声,未曾想这做起花烛美梦的竟是他自个儿。

他不惊不畏,正想走得更近,怎料对面那位自己心性如此浮躁,剑不知从何处出鞘,直直便搭上他咽喉。

“师父是这般教你的?”谢云流冷笑,“出剑虽要果断,但夺人命门的事却需深思熟虑,你这一剑太浮躁,杀心太重,丝毫吕纯阳的门路都寻不得。”

小道长皱起眉,心虚愣了半晌,转瞬又驳他:“诡计多端,怕是哪来的恶鬼坏我好梦,还不快些退散!”

“退散什么?这是我的地儿。”谢云流拂开他的剑,“李忘生,你说呢?”

蓦然被点名的人轻轻抬起头,谦逊地笑着:“若要论剑法门道,忘生心觉确实是这位师兄讲得更对些。”

小道长的嘴角僵了。

“那这喜袍该我穿了。”谢云流推开他,“走吧,也不知你是从何处来的。”

小道长难以置信于他的恬不知耻:“看这衣裳明明我才是新郎官!你是哪来的冒牌货?!”

谢云流只觉烦人,拉上床外幔,将李忘生与那位道长瞬时隔绝。

红烛飘忽一阵便熄灭,小道长惊恐开口,怎料手一抓扑了个空,再睁开眼尚是剑气厅。

冷汗遍身。

谢云流惊喘着气,握着身旁人的手筛糠不止,颤颤转过头见梦里变心的人仍旧睡得安静,赶忙大动干戈一番将其摇醒。

“……怎么了?”李忘生一夜无梦,本是睡得最安谧的一晚,却遭了如此袭击,眼都难睁开,“师兄,现下应当还没到早练的时候。”

“你还满脑子练你那剑?”谢云流声音飘忽,“你……你……”

李忘生迷茫地睁开眼看他,却见枕边人委屈地哼出声,缘由也不说一句,嘎巴一下便埋进他怀里开始嚎啕。

没眼泪,装得太明显,李忘生便也不慌张,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好奇问:“师兄,怎么了?”

“哭那么伤心干什么?”他问,“做什么噩梦了?”

谢云流叹气连连:“我梦到你又死了。”

好一个又。李忘生无奈。

诡谲的梦不是没有做过,只是次数来得多了,他们便也不再介怀。李忘生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没死吗?”

“除了这个呢?”他道,“能让师兄委屈成这样,到底是梦到什么了?”

“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说我剑使得太心浮气躁。”谢云流啧道,“你还觉得他说得对。”

“……”李忘生却点点头,“他确实说得对。”

“……忘生。”谢云流难以置信,“你怎么这样?”

“忘生说的是实话。”李忘生不解他的眼泪怎么反倒真枪实棒地袭涌,“师兄怎么真哭了?”

“你觉得他说得对,那你会不会跟他一块拜堂?”他问。

半晌没回应,谢云流震惊抬头,却见李忘生疑惑地瞧着他,伸手用手背搭上他的额头。

“师兄。”他真情实感问,“你没事吧?”

“……”谢云流气不打一处来,“没事了!”

他翻个身,被子一裹抢走李忘生身上半处地,后者一条腿惨遭流放,很是无奈地笑着凑近他。

腰被对方缠着环得紧,谢云流嘁一声,嘴上生着气,心里的倒是真真切切散了三分。

“好了师兄,做梦呢,又不是真的。”身后人轻声道,“要论拜堂拜三清的事,再多人置喙我也只要和你一个。”

剩下七分便也随声散了。

谢云流很快满意,翻回身一把拥住他,哼哼笑几声:“时候还早,再多睡会儿。”

李忘生自然应他,两人重新躺入被间,日光渐渐攀上窗,雪声却仍细细碎碎地落,鸟啼突兀一声,很是清脆。

梅被雪压得不堪重负,丢了几瓣与雪籽一道坠落在玄色掌心。

谢云流甩落满掌红与白,伸出腕靠近窗台,于是停在沿边的鸟飞落他指尖。

“走了。”他道完,环视一周,很是感兴趣,“真稀奇,小憩会儿的工夫,把我带到哪儿来了?”

指上的鸟叽一声,似也是在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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