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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The Mists of Dra 第154章 Chap.3:荷雅门狄(28)

作者:angel特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05-11 18:27:52 来源:文学城

LXXXII

- 二十四年后 -

四月的阳光温柔地倾洒在南法的土地上,派斯捷·德·吕尼基昂的领地迎来了一位稀客。当他行进到距城堡五六十米的位置时,穿着整洁制服的贝特朗走出建筑阴影,迎了上来。这位四十多岁、经验丰富的老管家后襟沾着半片玫瑰花瓣,显然是刚从花房里剪枝而来。两名守卫跟在他身边,另外十来个守卫站在门前、庭院和城墙上,肃穆而警惕的眼神中带着好奇,一齐投向那位气质冷漠孤傲的男子。

“您好,尊贵的客人。很抱歉,伯爵大人此刻不在他的领地上。”贝特朗微微鞠躬,谦和有礼地说道。

“‘伯爵’?”来访的客人——修齐布兰卡挑了挑眉,自负的脸上露出一丝讥嘲,“他是什么时候获封这个爵位的?”

“您该知道,这里的每一位领民都这样称呼他。”

“哈,竟越过国王的册封,自称为伯爵。何等的倨傲啊。”

“修齐布兰卡阁下,请您尊重他的意愿。”管家维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说,“某些锋利的修辞,还是更适合收在鞘里。”

神父略微正色,压低了声音,“那么,你知道他去哪儿吗?难道是去了卡塔特?”

贝特朗陷入了片刻的沉思。眼前这男人是领主多年的至交,在贝特朗为派斯捷工作的二十年里,虽然只寥寥招待过他几次,却仍记得他是个性子古怪,不太好应对的人。况且,派斯捷在临走前特别关照过不要暴露他的行踪,称最多两三周就会回来。贝特朗决定为他保密。“伯爵大人离开前特意吩咐,要把新酿的麝香葡萄酒留给懂得等待的客人。请让我为您安排房间。您放心,我想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

修齐布兰卡垂下眼眸,考虑着管家的建议。忽然,他感到附近有两股属于龙族的气息。他侧目等了一小会儿,果然,亚尔维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城堡,丹纳稍稍靠后。修齐布兰卡和他们的交情并不深,尤其是丹纳,他与她压根不熟。因此,他立刻采取了最基本的社交态度,彬彬有礼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派斯捷他啊,去看望耶莲娜了。”亚尔维斯露出他标志性的灿烂微笑,声音充满了活力。

听到这话,修齐布兰卡的表情变得微妙了。派斯捷那漫长持久、甚至可称得上是死皮赖脸的追求之旅,在他周围的朋友圈子里,可谓是人尽皆知。大家都对他那份坚持不懈的毅力表示惊叹,对于他追求的那位女子,则更多的是同情。“原来如此。”修齐布兰卡眼睛看向丹纳,语调不疾不徐地问,“可否告知你主人的所在地呢?”

丹纳神色平静,觉得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便坦然自若地说,“她在拉古萨。你如果想去那儿找派斯捷,最好还是注意一下,不要过分打扰我主人的工作。”

“我会注意的。”修齐布兰卡微微颔首,做了个告别的手势,“谢谢各位,告辞。”

与此同时,拉古萨在同一片蓝天下,享受着四月阳光的轻抚。耶莲娜的诊所正在日常营业中,传着低低的谈话声。

医疗区的诊室里,医生正专注地给一个右臂骨折的年轻男子治疗。她动作轻巧、手法娴熟地进行复位,细心地固定夹板,抹上消肿药膏,最后用绷带一圈圈包扎好,嘴里时不时安抚着伤者,“不痛吧?会慢慢好起来的,别担心。八到十周左右会初步愈合,三到六个月就能恢复正常活动的状态。”

荷雅门狄在另一栋屋子的客房里待着,手里捧着一本有关草药学的医书打发时间。自从去年她答应耶莲娜后,便决定每年的春、秋之季来这里治疗两次。目前,她已经在客房住了快一个月了。不巧的是,近期派斯捷也在。他像是早就计划好似的,特意选在她前来就诊的这段时间过来凑热闹。他此刻正无所事事地在两栋木屋的长廊中闲逛。当溜达到这间客房外时,他不紧不慢地敲了敲门,得到了进入的允许。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大概这两天就要走了,有些东西想给你。”派斯捷看着书桌前的女人。他已在拉古萨待了两周多,归期将近。他想在走前送一点钱给荷雅门狄,又怕她拒绝,心中反复斟酌后,终于决定行动。在荷雅门狄疑惑的目光下,他从一个精致的钱袋里倒出十几枚金弗罗林,金光在桌上闪耀,每一枚都足可抵上她两个月的生活费。他郑重地说,“你就收下吧。你孤身一人生活,怪不容易的,就别跟我客气了。”

“吕尼基昂阁下。”

“怎么又这样叫我了?”

“好吧。派斯捷,”荷雅门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是耶莲娜要你给我的吗?”

“出于我自己的心意。”矮个子男人挺了挺上身,语气坚定地强调,“我难道就不能关心你?”

“恕我不能收下。”她婉拒道,“我有手有脚,是个健全的人。我能自己养活自己。”

“或者找个男人。”派斯捷抬了抬眉毛,“我知道这可能是个馊主意。不过,你不会真打算这辈子都在孤独中耗尽余生吧?”

荷雅门狄把书放平在桌子上,想起她曾经有过一个给自己杜撰丈夫的荒唐念头。这个念头在米尔娜去世后,就如破碎的泡沫般被她舍弃了。她不愿再用谎言伤害别人,更不想再自欺欺人,她只想一个人安稳度日。此后,她生活的主旋律便是独自前行,积蓄力量,静候时机,在复仇之事上尽力而为。

“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耶莲娜吧?”

“你支持我追她?”他浅蓝色的眼睛陡然一亮。

“我支不支持什么的,很重要吗?你认识她可比我早多了。在这件事上,我想我的发言权应该很有限。”

派斯捷正欲再开口,突然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近,在外头忙完了的耶莲娜走了进来。“嗨。”他的脸上立刻浮出殷勤之色。

耶莲娜看到桌上的金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微笑着劝慰荷雅门狄,“你就收下吧。这也是我的意思。”

面对这两人的默契,荷雅门狄无可奈何地轻叹着。她手指拨了其中的两枚到自己面前,勉为其难道,“这样就够了。剩下的,还请你拿回去。”

“我送出手的钱,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啊。”派斯捷佯装夸张地摊开双手,嘴角挂着炫耀的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耶莲娜目光瞥向他。

“我知道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该走。”他撅起嘴,像女人一样撒起娇来,“你不要赶我嘛。”

“随你。”耶莲娜转而看向荷雅门狄,“我去准备些饭菜,等下一起吃。”

“我来帮你。”她连忙起身。

“我也来吧,我可不能吃白食。”派斯捷一脸急切地说,生怕被排除在外。

三人一起下楼,前往厨房。狭窄楼梯的阴影中,荷雅门狄的足尖在台阶上猛然顿住。某种奇异的、像是皮肤过敏一样的刺激感正沿着她浑身的经脉游走,让她的脚步骤然不动了。

稍过片刻,她身前身后的两人也都觉察到了异常。派斯捷搭在腰带上的手用力握拳,耶莲娜则甩动了一下她奶油色的长发。他们均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其中以派斯捷最为明显。

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攻击性的、几乎毫不掩饰的魔力,如同长鸣的警钟,共同触发了三人的感知系统……这个让荷雅门狄觉得陌生,派斯捷十分熟悉,耶莲娜深感不安的魔力——

三名龙术士同时朝魔力气息传来的西方看了过去,随后又彼此张望。

“我去引开他。”抢在其她人做出反应前,派斯捷迅速决定。他那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认真,向耶莲娜投去视线,得到了她的点头认可。荷雅门狄也默默点了点头。

下一刻,派斯捷便如旋风般冲下楼梯,带起了一阵轻微的气流。他脚步快速而有力地出了诊所大门,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荷雅门狄呼了口气,魔力在体内有条不紊地收敛,抑制,到达几乎为零的程度。她希望这么做能够规避对方的感应,但情绪中的一丝紧张和担心仍然从轻颤的指尖渗出。“这是我从没遇见过的魔力。耶莲娜,这会是谁?”

“是修齐布兰卡。”耶莲娜平静地回答,“他应该是来找派斯捷的。他俩是旧相识,早在我出生以前就认识了。”

“修齐布兰卡……”荷雅门狄努力在记忆的迷雾中追溯有关这人的线索。在卡塔特度过的五年首席龙术士生涯中,这个名字被人谈及的频率屈指可数。其人已在大众视野里隐匿多年,荷雅门狄只在雅麦斯的口中听过。她记得,这名龙术士的从者是托达纳斯,她看过好几本托达纳斯的游记,但是对他的主人却完全没有了解。“他会找我麻烦吗?”荷雅门狄眯起冰蓝色的眼睛,呢喃道,“我觉得,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耶莲娜的手轻轻放在她肩上,露出一个宽慰的淡笑,“相信派斯捷。他既然那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可是……”荷雅门狄却对此没什么信心。

派斯捷穿行于街道中,不一会儿,便在喧闹的小吃街一家店铺外顺利找到了修齐布兰卡。这位许久不露面的老友仍然是一副圣职者的打扮,漆黑长袍庄重地披在他身上,长及脚踝,胸前戴着十字架念珠,领口和袖口处有简单的刺绣,腰间一条黑色皮革的宽腰带紧紧地束着长袍,将他整个人的身形衬得更加修长挺拔。周围的人虽然觉得他面生,但他的神父身份依然引得不少人向他投以尊敬的鞠躬礼和注目礼。修齐布兰卡安然自得地接受着这一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当派斯捷看见他时,他正双手抱臂,双眸微合,似乎在冥想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候友人的到来。

“修齐布兰卡!”派斯捷大喊,脚步带风地来到他身边。“你小子可真够神秘的啊。一晃几年没见了?你在哪儿隐居啊,这会儿又跑到拉古萨来干什么?”

“别啰嗦了,你也知道我出来一次不容易。”修齐布兰卡张开眼睛,秘银般的瞳孔泛着冷冽辉芒。他扬起下巴,长发在阳光下泛起流光。“是你的从者告诉我的。听说你自封伯爵了?真是大胆啊。什么时候的事?”

“我早该那么做了。”派斯捷单手叉腰露出挑衅的笑意,另一只手随意地摸了摸腰带上的宝石。“那些躲在巴黎城里的蛀虫要是敢来兴师问罪,我就把他们扔进加龙河。”

听着他自夸的话语,修齐布兰卡耸肩一笑,微微歪头说,“我大概有一个月的假,我们……”

“哟,那边还给你放假呢?”派斯捷打断他,眼睛带着些许不可思议的情绪稍稍瞪大,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看着他。他心里暗自琢磨,怎么过了这么久,这家伙竟还未脱离那个危险的勾当,还深陷在敌人的巢穴里。

“别多嘴,这事你不要问。”修齐布兰卡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你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的。这样对你我都好。”

“哈,你小子,我还得感谢你是吧?”派斯捷不痛快地撇了撇嘴,“算了,难得见你一次,走走走,我请你吃大餐!”

“不请我去你女人那儿坐坐?”修齐布兰卡挑起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打趣。

派斯捷一听,眉头忍不住跳动了一下。“耶莲娜忙着呢,刚才有好几个患者上门,我都插不上话。我们还是在外面吃吧,别打扰她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又猛地反应过来,“唉,你别乱说啊。她现在还不是我的女人呢。”

修齐布兰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好,你带路。”

“去市中心的银脚杯酒馆吧。”派斯捷提起他在拉古萨常住的那家旅店对面的老酒馆。“那里的马姆齐甜酒特别好,我保证你一喝就忘不了。”

“我去买点吃的,”修齐布兰卡说,“我刚在这儿转了圈,那边卖肉馅派的熟食店看起来不错,可以买一些带过去吃。”

派斯捷朝二十米外被他指着的店铺方向望去,只见商贩正在店外的木炭火炉边亲切地叫卖,一阵阵浓郁香气扑鼻而来,惹得人胃口大开。他这位朋友对美食向来没什么热情,见他难得指名道姓想尝试那家店的派,贵族男子立刻自掏腰包,“哪需要你破费。我来买。”说着,他大步走了过去。

修齐布兰卡注视着派斯捷的背影,银眸暗了下来,多了一丝凝重。他缓缓地跟上,每一步都似在犹豫。老友这般热诚地前来与自己相聚,恐怕并不是叙旧这样单纯,这次会面的背后一定另有深意。修齐布兰卡能够感觉出来,在这座城市,除了他俩和耶莲娜外,还有第四个龙术士的魔力……直到一分钟前,那股气息尚在耶莲娜处徘徊,现在却已经慢慢向城市边缘飘散了。这个龙术士的身份和踪迹,需要被隐瞒,而这,也许才是派斯捷特意来找自己的目的……

荷雅门狄快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久前,意识到可能会有变故发生,她匆忙辞别了耶莲娜,朝城南赶去。

派斯捷在城东的小吃街一带牵制着他的好友,与荷雅门狄行进的完全是两个方向。她健步如飞,穿越喧嚣的街市,只见那高大的城墙在数百米外威严耸立。她打算用“风之术”的隐形能力骗过守卫,翻越城墙,尽早离城。先往南面跑吧。她想。等确定安全了,再……

荷雅门狄的身体突然僵住,仿佛被紧箍咒束缚住了思绪。

周围的环境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变化。远处坚固的城墙,整齐排列的守卫军,以及热闹的街景,一时间都变得虚幻缥缈,难以触摸。黑暗在她的视野里蔓延开来,像小虫子啃噬纸张般,一点一点侵蚀她所在的这个空间。

周围的一切都越来越暗,越来越深重……

魔力的微光在龙术士左掌心亮了一瞬,又迅速隐去光芒,同时,在小腿处聚集的魔力带动她的身体如发射而出的箭矢般直直向上跃起,想要在那些黑暗的因子吞噬掉这最后的光明前,突破出去。

结果事与愿违。已经完成了的空间仿佛一个冰冷的牢笼般合上了。荷雅门狄的奋力跳跃被生生阻滞,迷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此刻,她置身于一个充满奇异光芒的空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些闪烁的光影在不断变幻,像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她。

“这到底是——”荷雅门狄心中充满了懊恼。她终究没能在空间彻底闭合前逃脱。她定住心神,目光环顾四周,双手暗暗蓄力,摆出防御的姿势。既然有人把她关在了这里,就一定会现身和她对峙。她只需耐心等待对方出现就好……

“竟然留下来了啊。”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人声音在幽邃的黑暗中悠悠回荡,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戏谑,“在这个空间形成前,为什么不使用‘空间转移’逃出去呢?你明明有充裕的时间能做到的。”

魔力之源在身后上方,荷雅门狄立刻向那头探去。那里是整个空间中光影变化最剧烈的地方。在闪烁不定的光芒中,一个男人的轮廓被清晰勾勒。毫无疑问,他就是这个空间的创造者。“你是……”她薄唇轻启。

男人极其果断地报上大名,“修齐布兰卡。”

荷雅门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是她从没有见过的男人,有一副中性美的样貌,璀璨的银蓝色长发和苍白似玉的脸庞都半隐在玄色的神父长袍下,颀长身躯宛如苍松翠柏般站立着——不,应该说漂浮更合适。这个空间中不存在常规意义上的地面,有的只是一片漆黑的背景,其间穿插着一些一闪一闪的、不断变化亮度的光。陷入此地,就好像进入了失重的真空世界,但作为龙术士的他们,可以依靠“浮空术”维持身体的平衡,不至于以自由落体的状态坠下去。她不禁想,像这样一个边界模糊、大小难测,又毫无参照的空间,倘若真的失去依托坠落的话,那坠落的时间必将是无穷无尽的吧。对于能创造出此等空间的术者,其实力定然深不可测,荷雅门狄投以敬重又略带忌惮的目光。他的身上有一股完全不逊色于自己的魔力。不——就她目前的伤势而言,要想和这个魔力量与自己大致相当的男人交手并战胜他,无疑是相当困难的挑战。

“如果是你的话,那我该称呼一声前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只是不允许你走而已。”

看来不是个容易沟通的男人。她心想。自己先前的担忧果然还是应验了。早知如此,应该果断地使用“空间转移”,可是现在,她已经错失这个机会了。

“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都不认识你,你又何苦要为难于我。”

“装傻吗?何必明知故问。”修齐布兰卡双手背在身后,神态轻蔑,不屑地冷笑,“我不能放你走。一个叛徒该有怎样的下场,无需我多做说明吧?”

果然如此吗……荷雅门狄咽下惶恐,强作镇定地争辩道,“你凭什么说我是叛徒?我在卡塔特根本没见过你。你又知道我些什么?”

“第三任首席背叛了龙族,这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修齐布兰卡的眼睛眯了起来,带着一种俯视众生的傲慢。他原本就处于比荷雅门狄更高的位置,此刻他眯眼俯瞰她的样子,仿佛要将她渺小的身影碾碎一般。他在说到“首席”这词的时候,咬字特别狠,仿佛带着一种怨恨。“我确实是很久没有回卡塔特了,但第三任首席是女人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多数龙术士我都见过。据托达纳斯说,在你之后上山的龙术士,只有一个叫瑟提的。还有个锡尔德,是在你之前上山的。我想这两人的魔力应该不至于能达到我在你身上感应到的这个程度。你的魔力,确实符合一个首席的标准。用排除法,我也能判断出你就是那个背叛了龙族的首席。”

“你要是真的那么在乎龙族的话,为何这么多年都隐匿起来,不为龙族效忠?”

荷雅门狄掷地有声的反问,几乎戳中了修齐布兰卡的痛处。其实,若要论起对于龙族的忠心,修齐布兰卡也是非常欠缺的。他针对这个女人,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叛徒身份,这不过是他当下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释。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派斯捷愿意包庇她,从而对自己使出调虎离山之计,这表明派斯捷已经认可了这个女人。不过,这种认可,他可不会接受。在修齐布兰卡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亦敌亦友的概念。她不仅背叛了龙族,蛊惑了他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首席龙术士……是那男人的后继者。这几条理由,已足够他判她死罪了。

“对身为叛徒的你施予惩戒,也算是能稍微弥补我对龙族的忠心了。”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说。

荷雅门狄仍然没有放弃。她深吸一口气,胸脯微微鼓起,镇定地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辜负了派斯捷还有耶莲娜对你的信任吗?”

听了这话的修齐布兰卡立刻大笑起来,“很厉害啊!竟知道利用那两人的关系为自己开脱。没错,派斯捷确实是我的朋友,但耶莲娜可不是。而且,就算派斯捷愿意接纳你,他的想法也左右不了我。”他的眼神陡然一冷,冷峻得犹如深冬结了冰的湖面。“为保护一个叛徒而冒险,实在是太蠢了。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来挽救我那无谋朋友的错误的。做好觉悟吧!”

“你非要这样苦苦相逼吗?就这么迫切地想要在龙王面前邀功?我们没必要为敌。”荷雅门狄轻咬着嘴唇。

“哈哈……我连首席的位子都不放在眼里,把你逮捕回去的这点功劳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了派斯捷,你必须消失!”

原来……他就是那个差一点荣登首席龙术士之位、接替乔贞衣钵的男人……关于这样的故事,荷雅门狄以前隐约听说过。她不说话,只是将手慢慢放置于胸,抚上受伤的部位,感到皮下的那道伤口又开始发痛了。

“我看你也不是会轻易向人摇尾乞怜的女人,这样就对了。”修齐布兰卡望着无话可说的白发女人,能看出她正被身上的伤痛所折磨,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任何动容。“对于那些没有骨气的敌人,我向来是特别绝情的。”

“呵,你如今的所作所为,也着实称得上绝情了……”她轻笑起来,心中又悲又惧,为自己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命运感到无奈,但她还是尽量以沉静的面貌,笑对眼前这个残酷的猎手。“你早已经把我所有的退路都切断了吧?”

“终于发现了吗?”修齐布兰卡微微一笑。

这个空间的特性,荷雅门狄已大致摸透了。修齐布兰卡利用自身的魔力,使时空扭曲,设置了以光速移动的次元空间。这里是完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未知异次元世界。在这个诡异的空间内,任何常规的空间魔法都不管用,即使连“空间转移”这样高规格的空间魔法都不可能施展。能够创造出此等奇异空间的龙术士,其魔力和空间能力,都强大得令人感到可怕。

“像你这样的敌人,即使身负黑魔法诅咒的重伤,我也不能掉以轻心。”神父的眼神如冰刀般锐利,散发着寒意,居高临下地瞪着对方。他几乎立时就判断出荷雅门狄中了黑魔法,这更加突显出他超群拔类的魔法天赋与素养。“明白自己毫无胜算的话,就别反抗了,束手就擒吧!”

“……一定还有办法的。”

“办法?那我就告诉你吧。‘空间转移’在我割划出来的这个空间里是不会奏效的。除非……你使用‘空间穿越’!”

空间穿越……荷雅门狄惊愕地望着修齐布兰卡那笃定的面容。她知道这个魔法,但一直只当它是一个传说,因为它需要支付的代价太大了,大到几乎超出想象,是连龙族的魔导课程上都不会传授的禁忌中的秘法。而这个男人,竟然如此轻松地提及了这项秘法,莫非他早已经领悟并参透了吗?多么的疯狂啊……荷雅门狄在悲愤中沉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LXXXIII

- 二十一年后 -

卢奎莎慵懒地窝在卧室的沙发上,一只机械外皮下毛茸茸的猫在她臀边发出轻柔的呼噜声,原本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眼珠此刻正紧紧地闭合。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黑灰条纹的皮毛,目光却落在一旁的另一件“作品”上——一个两腮长着拳曲胡子的兽人族壮汉。她早已将那三个死去的男子重新拼回原样。他们的肤色毫无生气,透着死亡的苍白,少部分暴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上有一些缝合的针脚,除了这些外,看上去几乎和死去时毫无区别,身上也没什么异味,因此,她允许他们偶尔进入她的卧室。死灵术进展缓慢,这三人如今依然要靠她的指示来行动,就像她的仆人似的。她朝壮汉勾了勾手,那人走来,在她的身前站定,她伸手去摸他虬结的身体,手指顺着上身的肌肉线条往下移,最终停在那个鼓起的位置。手感还不错。她想。但她是不会和一具复活过来的尸体做的。不过……倘若换成苏洛的尸体,她倒是愿意。可他却没能留下遗体。

就在思绪飘摇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那声音很熟悉,她竖起耳朵,刹那间便认出那是修齐布兰卡的脚步。卢奎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出了门。

果然是修齐布兰卡。他的脸上挂着淡漠的神情,眼睛隐藏在垂落的银蓝色发梢里。他从她的门前经过,身姿挺拔如松,脚步不急不缓,像是在这条路上走过无数次那般自然。这是通往宫外最近的路,但并非唯一。以往,修齐布兰卡会选择绕远路。但现在,两名龙术士已无需避讳,他便越来越多地走这条捷径了。

“中午好啊。”卢奎莎斜倚门框,淡紫色瞳孔倒映着对方的轮廓,“你要去哪儿,见济伽王吗?”

这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甚至连睫毛都未颤动,如同宫殿里的一缕幽灵般走开了。卢奎莎张望了一会儿,发现他去的方向是宫殿外,心里忍不住暗忖,他要去冰原上吗,还是要离开“缓冲地带”?

这一年来,他们已多次这样见面了。卢奎莎会在他经过门外时出来叫他,他从不停留和回应,却也习惯了她这样的招呼。他们之间慢慢形成了这种古怪的相处模式,但正式地互相交流还未曾有过。修齐布兰卡的脸很年轻,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深邃。他在苏洛之后受封,是第四顺位的龙术士,苏洛前脚刚毕业下山,没过几个月他就踏入了这个行列。算算时间,他已经快300岁了,年纪比苏洛还要大一些,只是上山的时间较晚。他相当老道,经验丰富,实力强大,其梦游能力甚至超越了卢奎莎,所以才能够在她的梦境世界里打破规则,向她实施攻击。只是不知道……这把岁数的男人,那玩意儿还坚|挺如初吗?卢奎莎关门进屋,忍不住好奇地想。尽管修齐布兰卡从未正眼瞧过她,但是在济伽麾下遇见他的这短短一年,卢奎莎见到他的机会,比过去一百多年里都要多。他看人的眼神非常冷淡,对周围的人和事都不放在心上,像一朵孤芳自赏的雪莲,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在他眼里仿佛都和尘埃没什么区别。他是个神父,卢奎莎提醒自己。可教会也并非是一片净土,反倒最擅长以传递爱与救赎之名,行藏污纳垢之事。枢机主教包养地下情人,高级神职人员娈童、通|奸、嫖|娼,犯肮脏事的情况比比皆是。从前,在她的家乡佛罗伦萨的教区,就约有一半的神父豢养唱诗班男童,他们甚至还有官方妓|院能享受。所以,这男人是否真的像他外表和身份所显示的那样克己自律,仍需考察。修齐布兰卡的冷傲及他的禁欲气质总让卢奎莎很有逗弄他的兴趣,就像男人对女人的征服欲一样,她对修齐布兰卡也产生了一股征服欲,这种渴望像一颗种子在她的心底慢慢生根发芽。

卢奎莎有意深化她和修齐布兰卡的关系。或许该挑个合适的时间去“夜袭”他。她兴奋地想。这应该没什么难度。以前她出行时,总是被人牢牢监视着,哈拉古夏与澈尔的先锋们那如影随形的目光就像冰冷的锁链束缚着她。而且,每周还得按时喝两次抑制魔力的药。但现在,那些枷锁都被卸下了,她不再需要被监视,药也不用再喝了。除了不能去冰原,不能离开缓冲地带,晋见济伽需要提前安排外,其它限制都没有了。她对那片冰原不感兴趣,她既不想吹冷风,也不想吃磷虾、海豹,鲸鱼那些东西。去见吉安?不,他只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罢了。如今,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修齐布兰卡。

可一直到晚饭时间都过了,那男人也没有回来。卢奎莎坐在床边,抚摸着一只机械猫,眼神时不时地瞟向窗外。接近十点时,她听到外面传来的一阵脚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却非常陌生。她动作利索地翻身下床,开门探出头,想看看究竟是谁。

“……”卢奎莎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那人也同样愣住了,停下脚步一动不动。这个意想不到的路过者,竟然是修齐布兰卡的契约对象——托达纳斯。

他是头较为年长的海龙,与他的发小——魔导团长老中资历最浅的奥诺马伊斯年岁相当,是大部分契约龙的叔叔辈。他身形魁梧,外貌比奥诺马伊斯年轻,面相也更为随和,说话时经常含笑。他有一头狂放不羁的海蓝色长发,发量很足,掺着些银丝,上唇和下巴留着旧刷子般短而稀疏的胡须。他身上有冰雪的气息,微湿的衣物带着冰渣,像是刚刚在冰天雪地中跋涉而归,如今回宫殿里来,估计是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不过,卢奎莎可不会把他当成是睡觉对象。

“真没想到啊,你竟会在这里。”托达纳斯眯了眯眼,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声音透着几分沙哑和疲惫。他的目光稍稍偏移,朝卢奎莎屋里看了一眼,几乎在瞬间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样子,您的主人没跟您提起过我啊。”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卢奎莎用了敬称,并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吉芙纳也在吗?”海龙歪了歪头。

“她和她的同胞们在一起。”卢奎莎谨慎地问,“您最近没有回卡塔特吗?”

“我有段时间没回去了。等我下次回去时,我会帮你问候她。”

“那太好了。我很想念吉芙纳,希望族长能对她优待些。可如果……”卢奎莎微微低下头,一抹淡淡的苦涩在她眼底若隐若现,她以手掩着嘴唇,故作坚强,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伤,“被人知道她有个投奔异族的主人,只怕她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我不会把你在这里的事说出去的。”托达纳斯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假装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努力瞪大眼睛,“先告辞了。我连着奔波了两天都没有合眼,已经困得不行了。我们改日再聊。”

话落,他匆匆而去,似乎不想被她过多地盘问。卢奎莎用和煦的笑脸送别他,关门进了屋。

回到卧室床上,她仰躺着,脚边睡着两只猫。一些想法在她的脑中沉沉浮浮。她与托达纳斯的巧遇,让她瞬间明白,他们主从俩原来是轮换着在这里当人质的。这八成便是济伽王更信任他们的原因。修齐布兰卡的人质是他的契约龙,而卢奎莎的人质只是一个人类小毛孩。当然,他现在已经是个更成熟、也更会见风使舵的大人了。

济伽……一念及他,卢奎莎便感到身体热了起来。她很想梦游到那位王的寝宫,看他此刻在做些什么,但这危险的想法只成型了一秒就被她否决。济伽很可能会识破她,从而让她失掉在他心中的好感。无论是济伽,还是修齐布兰卡,对于这些她现阶段得不到的男人,她也只能用意|淫的画面来聊以自|慰了。

之后数周,卢奎莎见了托达纳斯数次。她会用最礼貌的口吻与他交谈,除了她在这儿的工作外,她会聊任何话题。托达纳斯多数时间都乐意奉陪,有时则会为突然想起一些创作的灵感而转身抛下她离去。作为一个见识广博、经历丰富的旅行家,托达纳斯精通各国语言,游历过很多地方,最近正计划将自己周游世界时的一些见闻记录于纸上,整理成册。这里的日子很闷,他靠创作小说来打发时间,等他的主人哪天把他调换出去。

与托达纳斯的相处总是很轻松,卢奎莎从没想过,能和这头年长的海龙聊到一块儿。大概是这片神奇的空间,这个相对闭塞的环境,让彼此的距离拉近了。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如果能自由地去往外界的话,他们本不会有任何交集。托达纳斯谈得最多的自然是他游山玩水过程中的轶事,而卢奎莎也慢慢发现,对于他和修齐布兰卡为何效力于济伽的相关话题,他同样避而不谈。尽管如此,她还是敏锐地觉察了一点:修齐布兰卡和托达纳斯,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托达纳斯也许无意透露,但他在近期才频繁出入这座宫殿,这显然与他主人服务济伽的时间远比卢奎莎要长的事实产生了矛盾。有一次,她直接询问了此事,托达纳斯便坦然相告。事实确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济伽方面曾指示托达纳斯,尽量避免进入宫殿。过去,当他来替换修齐布兰卡时,通常居住在“封印之墙”外的冰原,以龙形态睡在离济伽军队较远的海冰上。修齐布兰卡则因为需要在他的实验室进行研究,其魔力和行动足迹才会逐渐被卢奎莎发现。这对主从早已知晓她流落在济伽这里,她却直到一年前才切切实实地见到修齐布兰卡,遇见托达纳斯更是近几周才发生的事。他和主人一年里总能聚首几次,他偶尔也会来济伽的宫殿一两次,但她对他的气味和脚步都不熟,所以才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现在,他无需再刻意躲避她,在宫殿里来去自如,还占用了修齐布兰卡的工作室用来撰写小说。

两个多月后,修齐布兰卡回来了。卢奎莎伏在卧室窗边,远远看着他们主从在宫殿外的空地说了几分钟的话。有几个兽人族士兵走过他们身边,但并不是来监视的。卢奎莎轻提裙摆,出门来到对方会经过的位置。托达纳斯走后,修齐布兰卡准备回他位于宫殿最下层的住处,在半路上,与卢奎莎相遇。

“你回来了。”她说,“可为什么托达纳斯要走呢?你俩完全能一起住下嘛。”

这男人对卢奎莎的态度似乎比平常“热情”了一点。他稍稍停顿了两秒钟步伐,仿佛在思考她的话。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视她为无物。在极短暂的停留后,突然像一片树叶般从卢奎莎的期待中飘走。

望着那清冷的、渐远的背影,卢奎莎眼中的笑意在渐渐消失,内心的兴奋却在不断增强,越发觉得他是一项值得自己花心思去笼络的挑战。

时间还早,她打算四处逛一圈。宫殿西北偏殿的屋顶建有一个观星台,很适合眺望风景。她沿七拐八弯的长廊走到观星台下,攀上台阶,来到高处,忽然看见下方有两抹人影,一股后悔的情绪顿时在心中蔓延。

“看,你的老朋友在那儿呢。”渥兹华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卢奎莎搁在石护栏上的手指用力掐了一下。果然,吉安也在他身边,正被他亲昵地搂着腰身,悠悠走来。他早已是渥兹华身边的红人,除了战斗和狩猎外,渥兹华去哪儿都要带着他。尤其是晚上,在床上。吉安早已忘了曾经遭受的打骂,如今每晚都给渥兹华暖床。这在济伽军中,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那两人登上阶梯,向她靠近了。渥兹华依旧自信地昂着头,吉安则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眼睛时不时地朝卢奎莎这边瞟来。“渥兹华将军,您有何指教?”卢奎莎侧头看着他,又朝吉安瞄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喔,又出来遛狗了啊。”她的话语尖酸刻薄,激得吉安脸色一变。尽管他很快又恢复了面对将军时谄媚柔顺的笑容,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羞愤和慌乱,让她心里很得意。

这女人硬气的态度,逐步稳固的地位,不受限制的行动力,都让渥兹华极为不爽。但他清楚,该如何刺激这个女人,从而让局面更有利于自己。“不要得意忘形了,卢奎莎小姐。即便你靠你的那张嘴暂时让我王对你另眼相看,你也还是比不过那个男人。修齐布兰卡是当世万里挑一的英才,至于你嘛,说到底,你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罢了。”他边说,边眯起他狭长的琉璃色瞳眸,笑容中充满了轻蔑,仿佛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

“你凭什么这样说?”卢奎莎心中不服,勉力将愤怒融化在一个看似温和的微笑里。

“就凭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呵,四个打一个,也值得你骄傲吗?”

“同样是四个打一个,那男人的表现可比你强多了。不像你,两次被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击败。不,若要算上在利沃夫郊外,你和第三任首席结盟的那次,她如果不帮你,你可是第三次要败给我呢。像你这样的货色,简直是龙术士里的耻辱。”他忽然迈近一步,身子前倾,瞳孔里跳动着捕猎者的精光。他斜睨着卢奎莎,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你早该死在那间囚室的。削掉手足,做成肉袋,在绝望的哀嚎中被我玩死,那才是最适合你的结局。”渥兹华那阴险的表情几乎要从他的假笑面具中透出来。他不仅想将她踩在脚下,更期盼着某种特别的、令人兴奋的死亡,来满足他的施|虐|欲。

他那满是恶意的话语如同冰雨滴落在卢奎莎的皮肤上,让她感到一阵恶寒。这已不是他们这些年第一次这么对峙了。他们一个是济伽的爱将,一个是济伽的贵客,谁也奈何不了谁,每一次的冲突,都只能以互相朝对方放狠话,然后各自郁闷地离去而告终。这次似乎也不例外。

“你就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卢奎莎瞪了他一眼,随后对两人擦身而过,疾步下了阶梯,把高台上的风光留给了他们欣赏。

当确定龙术士已走出她能够偷听的范围后,吉安缓缓靠近渥兹华的耳边对他轻语,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将军,她和她那个同伴要是联起手,那一定会很麻烦呢。说不定,她的目标不止是为陛下解忧那么简单,而是想让自己做这儿的女主人呢。”

“我不会让她有任何一丝机会作乱的。”望着卢奎莎离去的方向,渥兹华此刻将所有的轻浮和张狂都收了起来,脸上只余下冰冷的杀意,“她要是认为她的那点伎俩能诱惑得了我王,那她就是这个世上最蠢的女人了。”

卢奎莎回屋后不久,诺敏为她端来了晚餐,他和其他几人如今只是单纯地负责为她送饭。卢奎莎吃完了,摆弄了一阵她的三个“玩偶”,等待夜越来越深。当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整座宫殿都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决定展开行动。

修齐布兰卡的住处在宫殿最底层的一个隐秘位置。她花了数分钟抵达,在那条死路的石壁前停步。修齐布兰卡人不在时,她已多次过来查探,对暗门的结构了如指掌。破解之法,便是念诵出特定的密语。当然,也可以用蛮力开,但这种粗暴的方式显然不适用于当前。卢奎莎曾尝试用多种语言按照不同的顺序念诵魔法书中最常用的几十种咒语,但这个过程耗时太久,最后,她选择了“窃听”。某次托达纳斯回房休息时,她在墙角偷偷布置了一个隐形的使魔。海龙没有察觉。从他的口中,卢奎莎成功获取了密语。

“UI ER Dah TWaaLTH LONaaN I MU VOKiik.”(我即是我倒影中第十二个说谎者。)

龙语咒文的音节在空中回荡。待她咏诵完毕后,石壁发出一阵厚重的响声,从中间分开,就像是一头蛰伏沉睡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睑。

一个与卢奎莎工作室布局极为相似、只是空间更大一些的小户型房,展露在她的眼前。她神色从容地步入屋内,猜想修齐布兰卡此时应该在床上酣睡,于是决定直奔卧室。正当这名入侵者在前厅徘徊,仔细辨别着方位时,却突然迎来了屋主的袭击。

他的动作快若闪电,瞬间便欺身而上。凶器距离她的咽喉不足一寸,尖利得几乎要割开她的皮肉。他似乎很轻易就得手了,用一把随手抄起的小刀架在卢奎莎脖子上,眨眼间就制服住了她,但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闪躲和反抗。

卢奎莎两手反撑在身后靠墙的长桌上,身体因为本能地避开刀刃而微微后仰。他们离得非常近,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呼吸轻轻扑打在他脸上。“怎么,在梦里杀了我一次还不过瘾,在现实中,也想要置我于死地吗?”她的笑容清纯而甜美,毫无惧色,看似柔弱无害,却又像带刺的蔷薇。

男人不说话,依旧手持利刃,用他那被头发半掩的一双银眸盯着她。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冷漠呢?”卢奎莎娇声问,“难道你的心脏,不会跳动?”

修齐布兰卡犹豫了一会儿。“你是龙术士。”终于,他说道,“我不和你私斗。”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应她。他的声音又低又飘,仿佛在她的耳畔萦绕,又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传来。“你最好回去。万一让济伽觉得我们两个见面是想要密谋些什么,那可就完蛋了。”修齐布兰卡迅速收刀转过身,理了一下衣摆,把刀放在了身前的一张小桌子上,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卢奎莎让身体放松,观察起这个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他身高与苏洛相近,腰很细,人也更瘦,身上覆着层薄薄的肌肉,在宽松的粗羊毛睡袍下若隐若现。他的卷发很长,一直垂到腰臀,像流淌而下的一条梦幻星河,甚至比卢奎莎的头发还要略长一点。

“密谋?我们能密谋什么。你以为我想逃走?”卢奎莎鞋跟轻叩着石砖向前踱步,唇角勾起仿佛初雪般纯净的笑意,眼尾却掠过一丝狡黠,“不,那些年,被囚禁,被通缉,居无定所,历经艰辛的滋味早就尝够了,我是主动投奔过来的。除非……”她移动到他身后一米的位置,“你想逃走。”

桌上烛火微晃,将修齐布兰卡的脸照得半明半暗。“我没有要逃的想法。”他低头回应,用食指扯开领口,那条在刚才不小心掉落出来的银十字架吊坠瞬间滑入,贴合在他胸前的皮肤上。

“既然如此……两个龙术士在一起,仅限于学术研究的范畴,既不会对济伽王构成威胁,自然也谈不上所谓的密谋了。”卢奎莎轻晃着一头秀发,走到他身侧,烛光在她睫毛上投出细碎阴影,“在这个远离世界中心的地方,你我同为求知者,同为寄人篱下的异乡漂泊客,彼此间理应互相扶持,互相怜惜才是。”

修齐布兰卡的眉头闪过一丝不耐烦。面对这个缠着自己不放的女人,他直言不讳地问,“你是在勾引我吗?”

“你这个男人,为什么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呢?”

“因为我对配合你演戏的这个游戏没有兴趣,对你也没有兴趣。”

“好吧,”她仍旧保持着温柔的笑,“那就聊聊彼此研究的成果吧。”

“无可奉告。”修齐布兰卡毫不犹豫地拒绝,绕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

卢奎莎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她继续缓步靠近,眼波流转间尽显殷切。当走到距离他约一步之遥时,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那动作看似无意,实则带着一丝撩人的意味。“你就一定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接受我,对你又没有坏处。”

修齐布兰卡侧身后撤一步,借此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但他知道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再这么一味地躲避,这女人迟早会把他逼到床上去。“你最好快点走,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如果你想在现实世界中也被我杀死,那就试试吧。这里是龙族管不到的地方。我们可以尽情地厮杀。”尽管他说话时盯着的是一支蜡烛,但语气中的威慑力却让人无法忽视。

卢奎莎惊讶地瞪着眼睛,那模样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厮杀’。”她脚步沉重地移到门口,回头朝修齐布兰卡最后望了一眼,发现他还是那副毫不妥协的模样,拒绝她投怀送抱的态度十分坚定,感到再这样待下去也是无趣,她便离开了。

首次试探便以彻底的失败告终,往后的相处只怕会愈发困难。卢奎莎在盘算着该如何应付这男人的苦恼思绪中,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唤来仆从,抚摸他们,用手指丈量那玩意儿的长度,感觉有一股冲动涌了上来。她用理智压下去,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这些人有时会被她带出去遛弯,像保镖一样跟在她身后。她也愿意让他们待在自己房里,可就是唯独不能接受和他们做那种超越主仆关系的事。如果是苏洛在这里就好了。她一边摸着巴迩蒂的裆,一边想。苏洛死时化成了灰,只留了满心的痛楚和遗憾给她。她无数次思索,那样一个没能保留遗体的人,自己又该如何复活他呢?

卢奎莎与修齐布兰卡的这次碰面并未引起什么大麻烦。济伽王姑息了这件事,但过了两天又派人提醒她,叫她日后少去打扰修齐布兰卡。这不奇怪,他们两人都是他需要谨慎掌握的、不完全稳定的因素,而卢奎莎暂时也没有头绪去处理和那个冷漠至极的男人的关系。苏洛的性格也很冷,卢奎莎刚认识他时,他同样对她冷如冰霜。但修齐布兰卡与苏洛有所不同。苏洛的冷是基于他过去的经历,修齐布兰卡的冷则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仿佛他对女人真的毫无兴趣。难道不管是哪里的神父,都只钟情于小男孩吗?卢奎莎不免猜想。

济伽王由于身体原因,每天没几个小时能醒着,很少下床走动,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两位龙术士工作的关心。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召见他们,让他们展示自己的研究成果。近一年来,他接见卢奎莎的次数也比从前多了许多,从最先三个月见一次,到如今一月一次。

一周后的一天,两人同时接到了济伽王的传唤令,但他们是分开行动的,如此安排,是为了让他们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展示的内容。修齐布兰卡先一步进入济伽的寝殿,卢奎莎不清楚他向济伽王展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具体的研究方向。他结束后过了一会儿,卢奎莎才被通知前往。她带上了她的亡灵仆从。门口的埃克肖向她和那三个活死人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既厌恶又防备,还带着一丝苛责,让她联想到了墨里厄。卢奎莎很少注意这名“王之眼”,对他展现出来的敌意感到奇怪。她在他的注视下走进殿内。

火炉旁的济伽王长身玉立,一袭白袍显得他风度翩翩,器宇不凡。汇报流程早已熟悉,没必要再兜圈子浪费时间,他示意卢奎莎开门见山,详述她这段时间的研究进展。

几个亡灵抢在龙术士开口前出现了异动,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牵引,在见到济伽后,他们突然像精密的仪器失灵了似的,做出了平常几乎不可能有的举动。

“济伽……”巴迩蒂缓缓张嘴,口中呢喃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眼底深处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憎恨,有恐惧,还有一丝受死前的悲愤与无奈。

“你这丧家之狗……爱做梦的废物……”其他二人也均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嘴里念念有词,对这位敌对的王出言不逊。

济伽王瞬间握紧了拳头,雷压像海水一样涨开。

“陛下!请不要和这些无脑的亡灵一般见识。”卢奎莎及时出声,暂缓了他的攻击意图,“虽然也不是不能重新修复他们,但是……”

“我看他们并非是无脑吧?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恢复自我的表现吗?”

“我还不敢完全确定。但在与他们相处的这一年中,尤其是最近这半个月,他们的行为确实有些与以往不同。在我不断地与他们交流,不断地引导下,这三人都渐渐有了回应。但我认为,他们还没有完全恢复神志。偶尔会有突发的异常表现,可能只是他们原本记忆深处的某些片段在作祟,那些身体里自带的某种模糊记忆,在特定时刻被触动了。这个现象,仍有待观察。”

济伽收起雷压,看向他们。这些没有灵魂的可怜躯壳如今在他的眼里仿佛已脱胎换骨。“还需要多久,才能让他们恢复如常?”他问卢奎莎,素来平稳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急切。

“我说不清楚,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这一步是最关键的,也是整个过程中最为艰难的。”

“我可以继续等。”

“是的,只要您愿意给我时间。”卢奎莎微微垂眉。

济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动起了一个心思。他缓缓靠近龙术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犹如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上的瑕疵,又仿佛在叩问自己是否可以信任她。

卢奎莎仰头,坦然地与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的闪躲。她的姿态优雅而自信,仿佛她的心中毫无秘密,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澈透明。

这名龙术士的表现似乎说服了济伽,让他对她的测验得到了通过。济伽伸出了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示意她过来。

卢奎莎让仆从们停在原地,跟了上去。

济伽来到他床铺右侧的那面墙前站着。一个预感在卢奎莎脑中乍现。原来,这看似毫不特别的墙上也有一道暗门,它太过隐蔽了,以至于她来过多次都没有注意到。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门”,整堵墙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机关。当济伽用意念催动后,石墙仿佛拥有了生命般自动向上收缩。在他们眼前,一整面墙壁都消失了,一大片黑暗渗透出来。卢奎莎惊讶地看着。

“但凡你动过一丁点擅闯的心思,企图窥探这后面的秘密的话,你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济伽王不露声色地说,抬脚走入黑暗之中。

还好,赌对了……卢奎莎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边在心中默默庆幸。她无数次想要在济伽入睡后闯入这里,还好她没有真的这样做。

往下的阶梯约有五十米长,幽暗的光线却阻止不了窥探秘密的眼睛。台阶下的最深处是一个平地,四周无比空旷,中央的祭坛上躺着一块巨大的石板,和一个死去已久的女人。

女人有一头触及脚底的银金色头发,长度至少有一米九,如果她站起来,这头发恐怕会如瀑布般拖在地上。她的发质已显得枯黄,却依然难掩曾经的光彩照人。女人眼睛闭着,修长的躯体上穿着轻盈如羽的雪袍,从肩部垂落,整齐地覆盖着她的身体,只露出了双臂和双脚,胸前一串银灿灿的珍珠项链在黑暗中闪闪地透出光亮。她不腐的尸身如同一尊被时间静止的雕塑,保存完好,散发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美感。

——库拉蒂德。

卢奎莎从未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机会能见到让济伽王昼思夜想、梦寐不忘的这个女人。尽管这只是她的遗体。

济伽始终将这具从罗腾堡混乱血腥的会场上抢夺而回的遗体存放在这里,与自己的卧房一墙之隔。平时,他很少进入这间密室。当偶尔来看她的时候,往往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傻傻地站着,仿佛自己也是一个死人。他不敢面对库拉蒂德的尸身,因为它会时时提醒他,她已经永远离开自己的事实。他也不让将军们来看,严禁任何族人踏入,独自守着这份悲伤和思念。而像现在这样,领着一个外人进来探望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的。

“这是整理之后的遗容。”济伽的目光空洞地落在先王身上,声音极其轻微,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她死时,整个胸膛都被破开,肋骨尽断,血管俱损。她的尸身看起来虽完整,实则缺了一颗最至关重要的心脏。”说着,他咬住嘴唇,胸腔中那颗移植的心脏好似突然抽痛起来,以至他的身体都开始出现不自觉的颤抖。

“我会用我全部的力量,为您复活她。不仅是她的肉身,还有她的思想,她的记忆。”龙术士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仿佛在为济伽毫无希望的人生打开一扇新的窗。

“真的能做到吗?”他回过头。

此刻他眼神里的脆弱和期待,令卢奎莎大为惊诧。她靠近济伽,“在完成这项任务前,您可以让我陪伴在您的身边。不是作为替代品。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库拉蒂德王在您心中的位置。而是,给我一个‘安慰’您的机会。我只期盼,您能够活得开心一些。”

她突然变得极为莽撞地,把手搁在济伽的手臂上。换做以往,济伽必定会将她狠狠地撂倒,然后用残忍的方式处罚她。也许是电击,也许是掐晕,也许是剥夺记忆,更可能是剥夺生命。但这次,济伽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只是轻轻地、缓缓地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但他的态度已相当明显。

卢奎莎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眼中却透着一丝倔强和酸楚。在连续被多个男人拒绝后,她的心犹如沉入了海底。她不确定自己在济伽王的棋局里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未来,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费尽心思地去争取信任到底有没有意义。她使了一点诡计,这才赢得了瞻仰库拉蒂德王仪容的权利。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望着那已经逝去的美丽容颜,望着为之枯守的男人那落寞的侧影,卢奎莎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LXXXIV

- 一年前 -

浮空山道的地上,数双脚印错落。族人们以两步之距簇拥着雅麦斯,目光锋利地盯着下方的“龙之腹”。雅麦斯却好似灵魂出窍,眼神游离。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指骨,陷入了复杂的回忆里。

昨夜与荷雅门狄纠缠至破晓的片段,仍在灼烧他的神经。他们从未如此疯狂地做过,仿佛要将一切的不愉快都摁进对方的血肉里。事后他满心懊悔,也不知她睡醒后精神怎样。可在当时,他没有办法做到冷静,就连此刻,正午的日轮高悬,他与伙伴们照例在这片区域巡视时,都依旧心乱如麻。

雅麦斯不敢奢望能和荷雅门狄有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未来。种族的差异永远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正因深知这一点,两年多以来,他始终将求娶的心意封冻在喉间,从未启齿,只在昨晚仓促地提了一嘴。其实,以雅麦斯的地位,他早该结婚了,他是火龙王手中的棋子,注定要为了火龙一族的血脉延续而牺牲自我。但因为骨子里的骄傲,雅麦斯认为,与其做处处受制的棋子,他情愿做一颗更叛逆一点的、不能完全被棋手掌控的棋子。所以,他对火龙王安排的婚事一再推诿,想试图寻找其它的可能。遇到荷雅门狄后,他的世界被点亮了。他无比确定,她就是他要的人。可他却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很遥远的愿望,几乎不可能成真。在世俗的眼光中,他们的感情会受到诸多阻碍与非议,或许这辈子雅麦斯都没法正式向他的主人求婚,但他会倾尽全力,给她幸福和快乐,让他们成为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即使难成夫妻,他也坚信他们会永远相伴。

然而,雅麦斯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卡塔特的生活显然已无法满足荷雅门狄。她越发表现出对家乡、对亲人的牵挂,且这种留恋已经慢慢凌驾于她对自己的爱。

雅麦斯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刻出深痕。对荷雅门狄的想念和担忧,已让他无心在此处多停留分毫。“你们继续盯着。”他抬脚想走,又猛地收住步子,用低哑的嗓音对同伴们说,“如果再看见有哪个守护者胆敢和德文斯、柏伦格来往,暗中私相传话,你们不必请示我,直接处理了。”

留下这道不容置疑的命令,雅麦斯脚步匆匆地离开。阿布诺斯、爱萨斯,里欧斯以及纽因斯互相看来看去,眼中充满了震惊。只有翁忒斯和费扬斯彼此交换了眼神。他们已然洞悉了雅麦斯的去向,同时也渐渐理清了头绪,察觉到他和首席之间似乎真的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

“别多管,”翁忒斯压低声音,提醒着其他人,“也别多问。”那两人的绯闻,在翁忒斯心中几乎已经成了定论。他既阻止不了雅麦斯泥足深陷,也无法插手他和首席的感情,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力堵住旁人的嘴,避免事情进一步扩散。

告别众人后,雅麦斯快步赶到首席居所。此时荷雅门狄人正在三楼露台,身姿慵懒地侧卧在躺椅上看书。

她今天一直睡到了十点多才醒,起来匆忙吃了口早饭,而那时雅麦斯早已离去。守护者迪特里希在十一点半来收拾餐具,漆黑的眼珠子偷偷观察她,没有多问什么。荷雅门狄觉得没睡够,时不时地打着哈欠,便打算先看会儿书,等过会儿困意来了再午睡,但雅麦斯的突然到来,却打乱了她的计划。

两人见面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荷雅门狄端坐起来,手指轻轻夹着书页。雅麦斯略显局促地在对面的椅子坐下,犹犹豫豫地说话了,“我手上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你要格外小心柏伦格和德文斯,对白罗加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两个龙术士可不是省油的灯,都对你的位子有所觊觎呢。”

被他提及的这几人,在荷雅门狄的脑中慢慢显现出他们模糊的脸庞。她对只有过数面之缘的柏伦格和德文斯的印象很浅,对白罗加则更是只闻其名而从不见其人,但既然雅麦斯如此郑重其事,她便认真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提醒记在了心上。

雅麦斯接着又聊了聊这几个人的过往和他们的行事风格,将他的怀疑以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倾囊相告。荷雅门狄专注地听着,目光游移在书的封面和周围的风景间,没有插一句嘴。忽然,他停下了叙述,微微清了清嗓子,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转变了话题。

“我……我如果真的向你求婚,你会怎么样?”

始终游移不定的那双冰蓝色眼睛终于抬起来,望向雅麦斯的脸。她在思考问题时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片刻后,她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难道,我能答应吗?我们连在一起都不被允许,婚姻这种大事,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做主。”

“那如果抛开这一切,抛开我们现在的困境,只是单纯考虑这个问题。你会愿意吗?”雅麦斯声音不高,却透着一丝急切。他的视线像是黏在了女孩的身上似的,完全移不开。

荷雅门狄又陷入了短暂的沉思。“我不能答应。”她的目光有些躲闪,“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还要再好好地想一想。”

“为什么?”雅麦斯向前探了探身子。“你在犹豫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火龙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落和难过,“我知道,你不想被人约束。你觉得在这里不自由,觉得被我束缚住了。”

他对面的女孩有些迟缓地看向他,眼神中飘过一丝挣扎,却没有否认。

雅麦斯看着她的视线移开了,向远方渺远的天际眺望,那里的云白得像雪,轻飘飘的,在风中极缓地移动。“你曾经口口声声说会爱我,可现在却好像是后悔了。你的心意就像天空中那些飘忽不定的云,让我捉摸不透。”他自嘲地说着,目光又回到她身上,希望她能够说些话来反驳自己。

“而你却像火。”荷雅门狄微微挣脱开雅麦斯的目光,望向护栏上的绿丹藤,语气中透着些许倔强。

“我是火龙。”

“不是所有的火龙都像你这样。”

“或许是你这团风,助长了我的火势。”他苦笑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单的影子。他在原地伫立了片刻,随后伤心地离开了。

荷雅门狄那天便失去了继续看书的兴致,满心的苦闷与烦躁更是毁了她午后的小睡时光。尽管平躺在床上闭紧了眼睛,可雅麦斯的面容,声音,还有那火热的气息,始终都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入睡。她的心如同被一根细丝缠绕,隐隐作痛,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她索性起身,到画室去打发时间,让自己更累一些。坐在画架前,荷雅门狄拿起一支笔,想尽情地在画纸上涂抹一番,借此发泄掉心中的郁气。可是,当她发现那画笔上留着的是上次画火棘时的鲜艳红色时,她愣住了,整个思绪瞬间又被那头火龙完全占满了。

这颜色,如同雅麦斯那火焰般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泽,又像他那鲜红的眼睛,深情又痛苦地凝注着自己……荷雅门狄的心缩紧了。她对雅麦斯的爱意从未减少,雅麦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也依然像永不干涸的火山岩浆一样源源不绝,可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他们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地被现实的无奈和诸多无法言说的因素困住的?

回想往昔,她和雅麦斯的交谈大多数时候都非常融洽,虽然也偶尔会因为彼此的观念不同而互相拌嘴,可每一次,他们都能以皆大欢喜的结尾收场。只有一个话题不行——与荷雅门狄家人相关的话题,似乎是不能碰触的禁区。以前她也曾有几次旁敲侧击的暗示,她记得,雅麦斯会沉默,脸上的神情也会变得有些异样,好像只要她一透露自己想要回家的意图,他就会陷入不安。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多心了。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笔,荷雅门狄突然意识到,这不也是他为了让自己安心留在这儿而精心设计的一种阳谋吗?他不希望她离开卡塔特,所以才花了那么多心思让她开心。或许……可以试着去试探他的想法。但这终究还是太冒险了,她心里没底。

尽管那日的谈话不太愉快,雅麦斯却依旧像往常那样,每天都按时来首席居所看望她。只是,两人之间的交流少了许多,或者说,他们之间能畅所欲言的话题被限制在了一个范围中。曾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恋人,如今却好像要很小心才能维护好彼此的关系。任何有可能伤害到他们感情的话题,似乎都被双方心照不宣地刻意回避。这段时间,雅麦斯变得特别温柔和有耐心,特别愿意去讨好她。两人的关系有一些僵,心里都清楚有个疙瘩还没有解开,使得他们相处的气氛有时会显得略微沉重,但他们依旧会亲密相拥,会睡在一起做|爱,似乎忘记了外界那些对他们不利的传言。

有时候,当雅麦斯觉察到她意欲开启某个危险的话题时,他便会用热吻来堵住她的嘴,用探向她双|腿的手让她沉醉。它奏效了头几次。荷雅门狄被他征服在了床上,只要一与他欢好,她就无法思考。每次她在雅麦斯心上划下一道伤,他就一定要在床上找补回来。可是,随着这样的伎俩被使用得愈加频繁,它的效力也渐渐消退了。

再过一个月,荷雅门狄就要迎来她的十六岁生日了。雅麦斯想送她一份礼物。之前她十五岁生日时,由于她一直拒绝,他就没送,现在想想不禁后悔,觉得自己当时太过粗心了。因此,他决定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挑选礼物,让她能感受到自己满满的爱意,也让他们之间的裂缝能得以修复。

五月的一个晚上,月光如水洒进房间,两人在结界的保护中,在一片律动**赴巫山。雅麦斯伏在她身上,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她那娇美的面容,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愿意永远为她倾泻出自己的一切。结束了数场情事后,雅麦斯又开始忘我地亲吻起她。他近乎狂热地把她拥入自己的双臂间,双唇如磁石般附在她的唇上,仿佛要吸尽她口中的甘露,让她几乎窒息。

当他终于觉得吻够了,打算放过她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好几分钟。他们躺靠在床板和枕头上。他满足地听着主人在他的胸前软糯如棉地喘着气,环绕在她肩部的手臂不禁搂得更紧了一分。“下个月就是你的16岁生日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

又到了要过生日的时候啊……荷雅门狄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在山上度过的那些或美好或艰难的日子在她的脑中一幕幕闪过。“不用送了,你不用老是在意这个。”她微微别过头,避开雅麦斯那充满期待的目光。

“不,不行。一定要的。以后每年都要送。”

“可是,真的不需要破费了。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这个坚定的回答让雅麦斯毫无准备。在他心中,始终对自己无法为荷雅门狄提供完美的生活而深感忧虑。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消除她的烦恼。最近,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虽然仍充满了快乐,但已经不如从前那么纯粹了。他暂时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低头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雅麦斯,你上次问我,愿不愿意接受你的求婚。”荷雅门狄缓缓地说道,“我其实是愿意的。但是,我一个人愿意,又有什么用呢?你得让两位族长也点头答应。”

“我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啊。”

“可这件事,很难一蹴而就。你想,如果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够实现的话,那么,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我都必须留在这儿吗?”她抬头看了眼雅麦斯,又慢慢地低下。“我快要十六岁了,我还需要为此等多久?六岁时我就离开了父母,那时的他们正值壮年。我离家至今已快十年了……常人的一生很短,没几个十年可以用来等待,他们会逐渐变老,直到有一天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我好害怕,如果我一直呆在这儿,我怕我会见不到他们的最后一面。”

雅麦斯沉默了,完全没料到话题竟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这才是最大的危机。他早就知道的,但他一直在自我麻痹。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那些遥远而虚无缥缈的问题,不是人类能否与龙族结合并生育后代的问题,也不是跨种族恋爱和婚姻能否被接纳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正摆在眼前,是她想要离开自己的这个现实。

“我的父亲,母亲,在一天天变老,他们还能等我多少年呢?”

“这是两件事,你不能混为一谈。”雅麦斯尽量保持镇定,但他的声音已经透露出一丝不安。

荷雅门狄稍稍坐直了身体,眼睛望向他,“那难道,我们的婚礼,我的父母不能参加?”

“不是这个问题。你明明很清楚的,龙术士的秘密不能被外人所知。即使是你的父母,也不可以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吗?”

雅麦斯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了慌乱。他躲开她的目光,低头说道,“你师父不应该一早就跟你说清楚了吗,难道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一丝呆怔僵在荷雅门狄的脸上。她突然甩开他的手,离开他的怀抱,情绪开始剧烈波动,“你还有脸提林恩?他说会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送我回去,后来,他醉酒摔死了。他骗了我,所以他得到了报应。你也想骗我?”

“你是在咒我吗?”雅麦斯被她气得脸色铁青。他向后靠着床头,在距离上与她拉远,一双红眸带着怒火,难以置信地瞪向她,“你想咒我死?”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这样硬碰硬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伤了雅麦斯的心,荷雅门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来到这里是带着责任的。我会履行我的使命,我不会逃避。”

她的这番话让雅麦斯的神色有了些缓和,但他说出的话却仿佛直击她的要害,“你和其他龙术士不一样。你是首席。首席龙术士是不能擅自离山的。”

“这说不通。首席难道就不需要去执行别的任务了吗?乔贞和阿尔斐杰洛都下界执行过任务,为什么我不行?”

“自从出了阿尔斐杰洛的乱子后,族长就禁止首席下山了。你的任务便是守在这里,保卫我族。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需要你费心。”

一阵绝望袭向了荷雅门狄。“我永远也不能回家了,是吗?”她颤抖着问。

雅麦斯内心的不安进一步扩大了。那些他一直试图麻痹的想法,此刻已彻底变成了现实。“所以……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的声音完全冷下来,眼神也变得冰冷,眼中燃烧的爱火熄灭了,让他看起来显得异常陌生。“你想要离开我?”

“我没有这么说……”她张嘴想要解释,可雅麦斯已经下了床。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好长袍,动作迅速又无比果断,整个过程都没有看她一眼。荷雅门狄呆呆地望着他系好衣带,然后径直地出门而去。她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那样仓促而决绝的声音,在一分钟后彻底听不见了。

两人不欢而散的这个夜晚,留给荷雅门狄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个无望的未来。幻想破灭了,她与雅麦斯也陷入了冷战的僵局中。雅麦斯连着数天都只和他的族人们待在一起,连陪主人用餐都放弃了,似乎有意识地避开她。

这样也好。他心中想。至少龙王不会再因为他们交往过密而有所疑虑了。他只盼着,荷雅门狄能自己想通,到那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其实,雅麦斯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深知她的纠结和苦楚。她与她之前的那两任首席都不同。雅麦斯对乔贞没多少好感,更不可能与阿尔斐杰洛那个仇敌有任何私交,可他们上山前的故事,他也略有耳闻。他们在人世间失去了一切——亲朋,家族,名誉——走投无路之下,才加入了龙族,成为龙术士。而他的主人荷雅门狄,却是在家庭美满的背景下,被师父诈骗上来的。她的亲人还在家里盼着她回去,她不甘心一直留在卡塔特,雅麦斯完全能够理解。然而,她的愿望与她的身份、职责背道而驰,就如同他们的婚事与族长的意志相悖,几乎没有调和的可能。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陷入愤闷情绪之中的荷雅门狄,决定将心中的痛苦都宣泄在剑技对抗上。她每天都与奥诺马伊斯切磋,可她的心不在焉,却对提升剑术没有任何帮助。她在对战时常常心神不定,只是将练剑当作发泄的手段,奥诺马伊斯很快就瞧了出来。他向来不纵容任何懈怠或开小差的行为,毫不留情地使出全部实力,用疼痛提醒她专注。关于荷雅门狄和雅麦斯之间的传闻,以及近期雅麦斯团队严密监控周边的事,奥诺马伊斯都看在眼里,但他并未过问,只是用强而有力的剑招促使荷雅门狄专心练剑。

“老师,对不起,我……”这天下午,在又一次被击中持剑的手臂后,荷雅门狄停下动作,暂缓了进攻的节奏。汗水布满了她的脸。她不感到疲倦,只是心里很苦闷。

奥诺马伊斯便顺势收招,放下了木剑。“如果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我会洗耳恭听。”弟子已连续找他对练了三周,他一直默默作陪却未加问询,此刻似是打算开导她两句。

你帮不了我。荷雅门狄痛苦地思忖着,摇了摇头。

“孩子,你要明白,人生的路从来都崎岖坎坷,很少能一帆风顺。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寂寞。你会得到一些东西,但也会失去很多。凡事皆有代价,我只盼你能够尽快想明白。”回想起荷雅门狄初上山时,对训练十分消极,神色总是恹恹的。从那时候起,她就已表现出离开的意愿。奥诺马伊斯于心不忍,便承诺向龙王陈情放她离去,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事几乎没得商量。在她与雅麦斯签订契约后,一切都身不由己了。那时,她为大局着想选择了留下,今后,也将一直如此,必须如此。但是心底的那个结,也和她的人一起留了下来,如今,它彻底爆发,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

荷雅门狄清楚奥诺马伊斯能给予自己的只有口头慰藉,却仍感激他的善意理解,向他颔首致谢。奥诺马伊斯轻轻摆手,宣布今天的练习到此结束。荷雅门狄表示想再坐一会儿,理理思绪,便把木剑递还,目送他走向武器库。奥诺马伊斯离开后,她望向右侧上空的山道,费扬斯、翁忒斯等人仍在专注监视着“龙之腹”,但那群火龙中却没有雅麦斯的人影。他去哪儿了?

曾经有段时间,她在卡塔特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这里很美丽,很和平,但能给她的也只是平静得毫无变化的生活。唯一能让这日复一日、没有波澜的生活稍稍加速,变得有趣一点的,便是雅麦斯的陪伴。有雅麦斯相伴的时光,是荷雅门狄在这里最珍贵的记忆。可现在,他们已经有三个星期没见面了,而今天就是她的16岁生日。

正如雅麦斯始终躲避着她一样,荷雅门狄也没有主动找过他。她有许多消遣方式,在画室里挥毫泼墨,在书房里手不释卷,在训练场与奥诺马伊斯或守护者比试。雅麦斯突然觉得,她的生活里就算没有他,似乎也能过得很好。于是,他妥协了。爱情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完全不讲章法、毫无道理可言的东西,也难怪过去的自己曾对它避若瘟疫了。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练完剑的荷雅门狄拖沓着步子,缓缓走在回居所的路上。当她还离得很远时,就感到了雅麦斯的气息在前方,这让她的脚步变得更沉重了。

那个身穿黑袍的身影已好多天不见,却依旧无比熟悉。他长身而立,手上拿着一个抛光的长方体礼盒,显然是抱着道歉与求和的目的而来。荷雅门狄停在离他十多米的地方,静静地望着,没有马上靠近。

“我……我实在是想你。”犹豫了两秒,雅麦斯迎了上去,在她身前停步,“都那么多天了,你都没来找我。你是不是已经……不在乎我了?”

“我想找你的,”荷雅门狄说,“可是,又怕再和你吵起来。”

“我们不会再吵了。我们休战!”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火龙坚定地说,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芒,“我带了件礼物过来,希望你会喜欢。”

他们移步到室内说话。在客厅的桌子上,雅麦斯把礼盒打开,“我猜你可能不喜欢项链、手镯,发网或戒指这些束手束脚的饰物,虽然我是真的很想送你一枚戒指,但我还是给你带来了这个。”礼盒里躺着一把六英寸长的淬火玫瑰匕首,套着精致的鞘,鞘口镶嵌着一颗璀璨的蓝宝石。雅麦斯把匕首从鞘中拔出,小心地递给她。在自然光下,刃身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刃柄处的玫瑰雕花栩栩如生,纹理清晰可见。这是沙卡西尔特数月前进贡的一件贡品,以其精湛的工艺和独特的外形设计被族长纳入个人收藏。雅麦斯费尽口舌,才从火龙王那里讨要到这件珍宝,只为了在荷雅门狄生辰这天作为礼物送给她。

“送匕首,这要作何解呢?”荷雅门狄把短刃握在手里掂了掂。

“一来,你可以防身,虽然你可能用不上;二来,你要是觉得不高兴,可以拿它刺我几下,就当是我那天抛下你的惩罚好了。”

“你在说什么呢。刺你,不就等于刺我自己吗?”

他稍感宽慰地笑了笑。“其实我本来想送你手套或腰带的,但那些都是和求婚相关的信物,我想你大概不会收。”他手指不自觉地互相搓动,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荷雅门狄感受到他想要表达的歉意,心中涌起了一丝感动。她假装不在意地将匕首放回原处,低头掩饰着情绪,声音略显柔和地说,“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想……我应该不会拒绝的。”

“真的吗?”那双向来锐利的尖瞳中闪过一丝欣喜。“虽然你这么大度,愿意包容我,原谅我,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他心怀感激地拉住了她的手,“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们和好,重新开始。”

“可是,雅麦斯,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荷雅门狄没有抽回手,但她的冰蓝色眸子中却透出一股坚毅,“我们上次根本没说完。那个问题,我不能假装它不存在,你也不能阻止我开口。而我一旦提了,我们肯定又会吵起来。”

“你说得对。”他想起她不止一次地委婉试探,想起他们每次都会越说越激动,乃至吵架。雅麦斯的内心感到很痛苦。他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争吵了,决定挑破这一切。“有些话,我其实是不想说的,但我之前答应过你,不会再隐瞒任何事。那么,我们就现在说吧。越拖延下去,反而越不好。但是,你能保证,心平气和地听我说完吗?”他用祈求的目光凝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荷雅门狄叹了口气,与他目光相对。“你想说,我不可能离开这里。这我已经知道了。”

“你想走,确实几乎不可能,除非你不做首席。”

“可以吗?”一丝希望在她的心中燃起。“我愿意只当一个普通的龙术士。”

“这也是不可能的。”他近乎于急切地说,“你是两位族长好不容易盼到的人才,能替代你的人根本不知道在哪儿。以我族寻找龙术士候选者的频率看,往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而这些人中,又有几个能具备首席的资格呢?更何况,你还应该考虑一下我。你在没有犯任何错误的情况下就提出卸任,要把我置于何地呢?乔贞前后当了一百多年的首席龙术士,就连那个男人都当了近五十年。你就这样一走了之,卡塔特的人会怎么看我,你想过没有?”

这才是他想要表达的重点。他洋洋洒洒说了那么多,实际上只是为自己的面子找借口。“雅麦斯,你太自私了!”荷雅门狄失望地甩手而去,跑了几步后停在了楼梯口,双手微微颤抖地垂在身侧。

一个微弱而幽咽的声音传了过来。雅麦斯惊讶地发现,他的主人居然在背对着自己抽泣。他缓步上前,想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哭了。那只伸向她的手被她用力推开,她再次背过身,自己把眼泪抹干了。

尽管如此,却阻止不了他从背后拥住她。

荷雅门狄无法停止哭泣。那从不轻易流下的泪,把眼眶溢满了。她终于认清了事实,她必须终生在山上为龙族服务,而她的父亲和母亲只能留在老家,慢慢老去。她永远也见不到父母了,他们也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女儿。

在今天前,在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现实前,荷雅门狄始终认为,在立下足够的战功,回馈给龙族后,她就可以像一个告老还乡的将军那样,解除身为首席龙术士的责任和义务。她以前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确定,自己是走不掉的。在雅麦斯的坦白中,她终于彻底认识到,首席龙术士是终身制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有什么原因,她都不能离开卡塔特。哪怕是仗着自己的功劳回家探亲,也会被视为背叛。除非龙王要她走,否则她绝不可能离开。更何况,她如今还寸功未立呢。

“不是说好了,会心平气和听我说的吗?为什么要哭啊。”从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雅麦斯完全六神无主了。他看不得心爱的女孩哭,此刻他只能一手搂抱住她的肩,一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掉泪水,从侧面凝视着她的脸庞。他甚至还来不及挑破他真正想说的话,她就已经哭成这样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再进行下去。“是我不对,我不该在你生日当天说这些事情的。不要哭了,主人,我们不说了。你要是真的难过,干脆给我几刀算了。我只求你别哭。”

“我没事,我没有关系。”尽管雅麦斯温柔地拭去了她的泪水,可那些晨露般的水珠仍然一滴一滴地在眼眶中蓄集。荷雅门狄双眸通红,眼圈含泪,却拼命憋着一股劲儿,始终都不肯让它们落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不说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任何事实,我都可以接受。我要你都说出来。”

雅麦斯的双臂微微收紧,像是怕她突然挣脱。他迟疑了半晌,才慢慢道来,“作为你的从者,我被安插在你的身边,时刻伴你左右,最初是为了一个目的。”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艰难地翕动,“我是作为火龙王大人监视你的眼睛而存在的。”

如此冰冷的话语,如此令人崩溃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荷雅门狄不小心笑出了声。“一个本该严格看管我的程序,却自己出了差错坏掉了,还爱上了监视的对象,是这样吗?谢谢你,谢谢你告诉了我。”

雅麦斯心如刀绞。他轻轻掰过她的身子,抬起她的下颚,让她面对自己。“难道我们龙族对你不好吗?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分明是两码事!”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泪水彻底凝结在眼中,忧戚和悲伤消退了,代之以强烈的愤怒。

“你……下定决心了,是不是?”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你如果真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又不可能24小时监视你。你大可以在夜深人静时,趁无人注意的时候,不告而别。以你的本事,这又不难。你想这样吗?”雅麦斯内心极度害怕这个可能性的发生。他的表情、动作、语气和声音,都几乎是在哀求她。这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火龙,从未这样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但此刻,他是真的害怕极了。“我们还没有实现我们的目标呢,还没有走到我们渴望的那一步呢。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的伴侣,我的配偶……难道,你忍心离我而去?”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几乎细若游丝。尽管他没有流一滴泪,可他面容上的痛苦之色,却仿佛比哭还要令人心碎。他怆声说着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你自认为已经得到了我的心,所以……就不再珍惜了,是吗?”

“雅麦斯,你怎么能这样说?”泪水再一次奔涌。荷雅门狄的鼻子一吸一顿,话声都有些哽咽不畅,“我就是因为爱你,才一直留在这里的……”

一瞬间,他好像受宠若惊,脸庞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点亮了。他的笑容开心而满足,像一个纯真的、被人表扬的大男孩。“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双手捧起她的脸,抚去她的泪痕,动作极尽爱怜。然后,他把她抱入怀里,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摩挲。“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看到他的笑脸,感受他充满怜爱的抚摸,荷雅门狄的心却更冷了。

**的本质是索取,而爱的本质是付出、尊重与换位思考。雅麦斯自认爱她爱得深沉,但初次尝到爱情滋味的他,还未能完全参透爱的真谛。或许……她也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来回应这份所谓的“爱”了。

部分段落是和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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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怎么感觉一进入卢奎莎的章节就好像是在玩什么乙女恋爱游戏,只不过每个男角色都是她攻略不了的(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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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Chap.3:荷雅门狄(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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