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熊岭的风声里带着铁锈味。
赵烨舔着嘴唇,那不是真正的铁锈,是血干涸后混着泥土和死亡的气息,此时正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名叫“杀熊岭”的山峦上。
“坐好了。”
感受着肩上的力度,赵烨没来由的起了鼓气。
整日坐没坐相的,他到底何时才能有个统兵作战的样子?
“我说的可都记下了。”
“记住了。”
刘光世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哈欠,“说了不让你来非要来,一会儿不许往前跑。”
“呵。”
赵烨冷哼声,什么都没说。
据此不远处,种师中的中军大旗,那面曾经代表大宋西军荣耀的旗帜,此刻已被撕裂,无力地垂在旗杆上,偶尔也会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暗淡的“种”字。
身边的亲卫也已所剩无几,围成一个小小的圆阵,每个人都在喘息,胸膛剧烈起伏,像被扔上岸的鱼。
“狗日的张灏,他是死婆娘肚皮上了?”
王燮的胡子都被血块粘住了,双手用力方才握的住刀,“狗日的,他别等老子活着回去。”
刚退到中间的周子荣一边用破布缠住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边大声咒骂,“并代军那帮没卵蛋的阉货!数万大军是来他娘的看戏的来了?!”
“张灏这直娘贼!定是收了金狗的黑钱,把他亲爹都卖了吧?!”
“老子在这砍鞑子,这狗杂种在后面数老子的卖命钱。”
……
“混蛋。”
张远清也顺着低咒了句,但显然说的不是张灏。
金军的呼喝声从四面传来,如同狼群在享用猎物前的躁动。身旁的将士不绝的咒骂,又如泰山压顶。
种师中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混着血污的泥土,望向东京方向,目光似要穿透这重重围困与山河阻隔。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怕死,而是憾——壮志难酬,国难未已。
国家正值危亡,而他已垂垂老矣。
就在此时,一面“刘”字大旗,在乱军之中猛地扬起,如一道赤色的闪电,劈开了昏黄的天地。
是刘光世!
“援军!”
“是鄜延路的援军!”
绝境中的宋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说都在骂张灏,骂并代军,但其实他们更怨的,是那些个未曾说出口的名字。
明明是一同从军的弟兄,为什么有人咫尺之遥却不愿意来?
“并代军那群孬种,还是咱们西军的弟兄靠谱。”
“三公子带人来了,援军到了。”
“他娘的。”
他终于来了。
不论先前心里如何想的,此时的王燮笑的开怀,“正好想他的酒了,回去让三公子给咱们弟兄庆功。”
“先活下来再说吧你。”
张俊抬起枪给王燮挡下杀招。
“杀!”
“得嘞。”
王燮浑身的劲都回来了,手里的枪耍的带风。
比起泾原军这些残部,刘光世其实并没直接参战。
“哈欠——”
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刘光世一手揉着鼻子,还不忘抱怨。
“指定是王燮那王八蛋在骂我。”
“年年。”
赵烨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刘光世自己演独角戏也不痛快,眼神一转,心思就起来了。
“你看那个。”
“闭嘴。”
赵烨反胃到难受的想吐,偏这个还搁这胡言乱语。
“愣着干什么,走。”
“你先等等。”
刘光世赶紧拽住人,“慌什么?等会儿再去。”
“听话。”
赵烨没讲什么大道理,刘光世他什么都知道,多说无益。
“我的岁岁,这辈子要有青云坦途,也得有累世清名才是。”
西军注定要绑他身上了,刘光世自然也是。
可他,只容得下同路人。
“哼。”
说这些虚的干嘛?刘光世撇过眼,“走了。”
看着他家小大王的份上,他就勉强走这一遭好了。
“解潜?你他娘的咋来了?”
王燮刚就看着他了,但等冲到跟前才敢确认。
“你不是跟种帅在东京?咋跑回来了?”
“来救你来了呗。”
比起其他人,解潜对王燮的态度还成。
“几天不见你就混成这样?”
这收拾收拾回到秦风路,就管去要饭去了。
“谢了,回去请你喝酒。”
王燮少见的没口是心非,却让解潜啧啧称奇。
“免了。”
“哥哥喝不惯,你自个儿留着吧。”
王燮的酒是好喝的?
不说是不是真心的,就他那八两酒兑十斤水,他还没穷到贪穷鬼的东西的地步。
“悠着点,别死这了你俩。”
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话。
赵方礼箭弩射的飞起,也不知有没对准。
“指定是比你活的长。”
漫山遍野的尸骨,王燮却是半点都不怕自己会是其中之一。
金军是强,可若非朝廷催促,士卒离心,他们何至于要等刘光世来?
“小三儿人呢?”
赵方礼粲然回头,烈日西垂处,依稀还能看到个影子。
“小殿下来了。”
“况且,救个你,也不至于太兴师动众吧。”
去不去太原的,其实赵方礼直到现在也无所谓,他们这群人估计都是这么个想法。
主要是看刘光世想不想去。
愿意就拉一把。
不愿意,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还要他们怎么样?
他们这群人,说是西军精锐,也勉勉强强算挂的上一个尾巴。
但要说不是,嗯,其实,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护好三公子,别的都靠后。
日常活动就是,三公子温香软玉,他们饮酒醉歌。
当然了,一身武艺干这个,有抱负的肯定来不了这。来他们这的,都是跟三公子一类人。
就他们这回来太原,本身就是走个过场。
西军真正能打的在秦风路,在泾原路,在东京,在,太原。
他们也就是混口饭吃,犯不着去拼死拼活的,没必要。
回去大不了被骂两句,现在乱成这个样,也没空收拾他们。
能赢也不怕朝廷腾出空来收拾他们。凭他们西军的功劳,护住他们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这些人,只要不是生死,都无所谓。
不过,榆次不行。
他们西军的弟兄,种帅,少公子,王燮,周子荣……他们不该死在这。
“要不是那狗日的催来催去的,老子用的着你来?”
客套不了两句,王燮又恢复成了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劲。
“咱们在前头卖命,那狗日的在京师里催命,他家里暖炕热酒,倒嫌老子杀得慢。”
这话一出,不止赵方礼他们,就连张远清他们都愣了片刻。
“王燮,得病了就回家去,别搁这发疯。”
乔仲福枪耍的好,周遭少有能近他身的。
“老子告诉你,太原是殿下要的,与三公子我们来这一遭,只为秦风路的弟兄!”
他张灏想领着河北兵做黄雀,难道他们西军就像是会做亏本生意的?
要不是他王燮在这,他们西军的弟兄在,河北军,别的不敢说,他们这些子人是指定不来的。
“就你俩话多?”
张俊沉着个脸,也不知哪个惹到他了。
乔仲福立马干咳两声,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还将头扭到另一边,好像这样就能把嘴也拧严实。
但王燮可不管,张嘴吹了声哨,含着混笑 “可是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