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铺满腐殖质的地面上投下零星的光斑。
银子拽着黑子一路狂奔,直到彻底听不到社区活动中心方向的任何动静,确认那个黑衣人没有追来,她才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紧握着黑子的手。
“哈啊……哈啊……”
黑子几乎是脱力地瘫软下去,双手勉强撑住膝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银色的长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
她的双腿肉眼可见地打着颤,显然,后半段路程完全是被银子强行拖拽着才能跑完的。
银子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内心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外表看起来跟我一模一样,但这体力未免也太差了吧?简直是纸糊的。”
确保身后暂时安全,无人追踪后,银子压抑着的怒火和疑惑才终于爆发出来。
她逼近一步,紧紧盯着几乎要瘫倒在地的黑子,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问的,自然是黑子在那生死一瞬间的诡异反应——面对突如其来的致命枪击,她脸上闪过的不是惊骇,而是某种验证了猜测般的“欣喜”,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果然”。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被袭击者该有的反应。
黑子还在那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根本没听见银子的质问,或者说暂时没力气回应。
她缓了好一会儿,呼吸才渐渐平复了一些。
然而,她抬起头,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银子差点直接动手。
只见黑子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用一种带着点嗔怪,又夹杂着莫名兴奋的、甜得发腻的语调说道:“银子亲……你这也太突然了,人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天啊,还没表白就直接跳转到私奔环节,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
银子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握着拳头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说、什、么、狗、话?!”
她感觉自己刚才冒着风险救下这个家伙,简直像个傻子!她就该放任这家伙被一枪带走!
黑子似乎完全没察觉到银子濒临爆发的怒气,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她甚至试图站直身体,对银子抛了个媚眼,继续用那种令人火大的轻佻语气说:“难道不是吗?月黑风高,荒郊野岭,你拉着我的手一路狂奔,逃离恶徒的追杀……这难道不是私奔经典桥段?接下来是不是该找个山洞避避雨,然后……”
“然后我一斧头劈了你,帮你彻底解决该考虑如何避雨的问题。”银子面无表情地打断她,同时手指虚握试图抓些什么,这才猛然想起来消防斧已经被她丢了。
“哎呀呀,开个玩笑嘛,银子亲别这么严肃。”黑子见状,立刻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欠揍,“活跃一下气氛而已,你看刚才多危险啊。”
“少给我岔开话题了。”银子一步上前,几乎与黑子鼻尖相对,冰冷的视线锁定着她,“那个黑衣人不是你的‘同伴’吗?”
面对银子连珠炮似的逼问,黑子脸上的戏谑稍稍收敛了一些。
她的眼珠转了转,歪着头,露出了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嘛……”她拖长了语调,“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剧本’出现了一点……意外偏差?”
“意外偏差?”银子冷哼一声,“呵。”
黑子皱了皱眉,本来以为银子会咄咄逼问些什么,但出乎意料的是……
银子只是沉默了几秒,随后松开揪着她衣领的手,语气异常平静地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黑子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银子看着她,盯着看了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上草屑的裤子,目光投向社区活动中心的方向。
“银子亲打算干什么?”黑子仰头看着她。
“回去一趟。”银子言简意赅,“反正现在我是‘幽灵’,那家伙也看不见我也碰不到我,干脆好好利用这一点去收集些情报。看看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们在搞什么鬼,还有那个被套着麻袋的人……”
“不要啊!”银子话音未落,黑子突然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口,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夸张地喊道:“不要啊!银子亲难道想把我一个人抛在这里吗?不要啊不要啊!这座岛超危险的说!还有什么幽灵的诅咒,说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在岛上游荡,超——可怕!”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着银子的手臂,整个人几乎要挂在她身上。
银子眉头拧紧,试图甩开她的手,但黑子抓得死紧:“但一直待在这里是要坐以待毙吗?刚刚逃的时候我听见那家伙貌似是打电话叫人了,还不确定现在岛上有多少他们的人手……”
“那你也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黑子不依不饶,声音愈发尖锐,“我有‘要是一个人孤零零待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就会被吓得动弹不得’的绝症啊!”
“呵。”银子不为所动,依旧朝前走去。
黑子死死拽着银子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肤里,但根本拦不住银子试图前进的脚步——她那小小的力气跟银子比简直就像一个小孩妄图搬动大人。
林间的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更衬得她声音尖锐:“反正你去了也是白费功夫!能查到什么?!”
银子脚步猛然一顿,黑子则因为拽着她的力气一个落空,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跌坐在了铺满落叶的地上。
“嘶……”她揉着摔疼的尾椎骨,龇牙咧嘴地抬头,却对上了银子俯视下来的目光。
那眼神冰冷得吓人,紫色的眼瞳在晦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沉沉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意。
银子一言不发,直接俯身,一把抓住了黑子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迫使她与自己平视。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银子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可闻。
银子盯着她微微缩紧的瞳孔,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面对近在咫尺、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的冰冷面孔,黑子眨了眨眼,脸上短暂的惊慌像是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顽劣却又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戏谑。
她皱紧眉头,近距离看着银子紧绷的脸,突然吐了吐舌头,语气轻佻:“你嘴对嘴啾——的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银子眼底的寒意瞬间暴涨:“你想死吗?”
“那我才不会说嘞!略!”黑子做了个鬼脸,彻底放弃了挣扎,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无赖模样。
银子一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耍赖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这极短的僵持间隙,在银子最后的视觉记忆中,黑子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骤然放大,她咧嘴一笑,喉咙似乎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银子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妙!
她想阻止,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想要掐住对方的下颌——
但晚了。
黑子的身体在她手中轻轻一颤,随即,殷红的血液像是突破了某种屏障,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睛、鼻孔、嘴角甚至耳朵里涌了出来!
鲜血迅速染红了她苍白的皮肤,在她那张与银子一模一样的脸上勾勒出狰狞的痕迹。
而她,竟然还在笑。
嘴角咧开一个堪称惊悚的弧度,混合着不断溢出的鲜血,她一字一顿,声音因为血液的阻碍而显得含糊又诡异:“你还是,好好呆在这吧!”
然后……
噗通!
这是银子最后听见的声音。
*
当银子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时间又倒带回了3月22日的早上8:56分——她又站在了从东京开往月影岛的轮船上,并且轮船已经靠在了月影岛的码头。
银子站在摇晃的甲板上,脚下是坚实的船体与码头轻微碰撞带来的震动。
熟悉的眩晕感和港口咸湿的空气再次将她包裹。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指甲缝里很干净,没有血迹,但黑子七窍流血、带着那惊悚笑容死在她眼前的触感却挥之不去……温热、粘稠,那种感觉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我一定把那家伙的牙给一颗颗全砸掉……”银子几乎是磨着后槽牙,低声挤出这句话。
尽管知道那可能只是那个叫黑子的混蛋用来刺激她或者传递某种信息的方式,但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尤其是被一个顶着和自己相同面孔的家伙玩弄的感觉,实在糟透了。
无论如何,黑子的死亡如同一个重置开关,新一轮循环开始了。
先总结一下已知情报——
暂且认为那家伙说的话都是真的,那时间循环的起因是“故事按照世界所期望的剧本被一遍遍修正”,应该是只要故事偏离剧本,就会发生“意外”来强行修正,触发循环的那种规则。
循环重启点是早晨8:56分,银子抵达月影岛码头的时候。
而“意外”的明确判定点是银子或者黑子的死亡。
结合“幽灵”现象的存在,大概率是拥有“实体”的那个人死亡会导致重启。
上一轮,银子变成“幽灵”,黑子是“实体”,她死了,循环重启。
上上一轮,银子是“实体”,被黑子劈死,循环重启。
目前看来是这样。
脑中飞快地梳理着已知情报,银子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再在这里无能狂怒也无济于事,活下去,打破这该死的循环,才是首要目标。
她拎起包,走下舷梯,双脚再次踏上月影岛码头的石板路。
“银子前辈!”
不出所料,那个穿着白大褂、扎着高马尾的活泼身影准时出现,浅井成实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快步跑了过来。
“一路辛苦了!感觉怎么样?海上风浪大不大?你没晕船吧?我看前辈你脸色好像还有点白……”成实一连串关切的询问如同预设好的程序。
“我带晕船药了。”银子打断她,语气比前两次循环更加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诶?!银子前辈你竟然记得出门带晕船药了吗?!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成实果然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
银子:“……”
她没心思再配合这重复的对话,“嗯,走吧。”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按下了重播键。
路过社区活动中心,哀乐、黑衣人群、乌鸦和葬礼;成实提及前任村长龟山勇的离奇死亡和“幽灵诅咒”;抵达“海风庄”旅馆;老板娘清水女士热情招呼;成实代为解释“需要安静环境写论文”;拿到二楼“森之间”的钥匙并入住房间还有成实絮絮叨叨的叮嘱……
“……我今天下午和晚上都有事,就先走了?”
“好。”银子点头,目送成实像个担心鸡崽崽的鸡妈妈一样一步三回头,不耐烦地各种叮嘱后才不舍离开。
房门关上的瞬间,旅馆特有的寂静笼罩下来。
银子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先去检查背包里的《Ghost》小说,或者茫然地思考自己忘了什么。
她几乎是立刻行动了起来,直接走出了海风庄。
她要去找那家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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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又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