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孩子诞生时免不了哭闹,离开羊水后的哭闹让他们第一次学会自我呼吸,而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哭闹则变成了一种吸引父母注意力的方式。
新生的蘑菇精会的更多些,妖精没有父母,它的哭泣只剩下一个任务——被选择、被带走。
就像先前灵智未开时已经会使用幻境困在魏怀,它无师自通地开始哭,谎言与寂寞混在哭诉的言语之中,它说自己孤零零在大山里住了多久好不可怜,说刚才魏怀已经答应带走它……
蘑菇精不说还好,它一说魏怀就打了个哆嗦。身体无法自控的感觉就像看别人一盘沙盒游戏,她却成为了其中一位被操纵的角色,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做出莫名的行动。
贴着魏怀裤脚,嚎啕大哭的蘑菇精感受到了魏怀的颤抖。它泪眼朦胧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表情,滚开了一点。
没人扶它,它还是站不起来。只能落寞地绕着菌盖和地面的支点转上一圈,两泡眼泪挂在豆豆眼的角落要掉不掉,嘴巴倒是闭得牢牢的。
池年将它捡了起来,巴掌大的蘑菇,刚好捏在手里:“你有名字吗?”
蘑菇精不说话,黑豆豆眼眨了眨,还伸着脖子,去看被池年挡在身后的魏怀。
池年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她叫魏怀?”
“大家都这么叫。”蘑菇精小声说。
“大家?”
“大家。”蘑菇精点点头,摇晃了下菌盖,像小狗捋平耳朵,“有年轻的声音,有年老的声音,有近有远……很久之前听过,最近也听过……”
它将脑袋从最左边歪到最右边,以此表示“很久之前”与“最近”之间的时间跨度。
魏怀拽了拽池年的衣袖,池年让开一点,刚出生的妖精再厉害也没办法在池年面前迷惑住魏怀,魏怀问:“逢春村的赤环病,你了解吗?”
蘑菇精不了解赤环病,但逢春村有妖精了解。
寄生在森林各处的赤环菌为蘑菇精的诞生输送营养,连带着被感染的妖精的话语也能传过去一点,具体原理类似胎教。而反过来说,被感染的妖精其实对蘑菇精的存在也有所感知。
刚被感染的泥巴怪可能察觉不到,但病状最深、感染最久的陶白清楚地知道。
魏怀和池年带着小蘑菇回到逢春村时,一位老人正站在村口等待。
他头发花白,枯枝般瘦削的手指颤巍巍地摸了摸小蘑菇的菌盖,脸上的褶子拉扯出一个笑容:“终于……”
小蘑菇坐在池年的肩膀上,用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老人:“你是谁?”
老人笑呵呵的:“叫陶白爷爷就好。”
“陶白爷爷?”
“对咯。”
陶白亲切得像个过年时看见小辈带着更小的一辈来串门的慈祥老爷爷,就差从果盘里抓两把糖塞进孩子的口袋里了。他问完小的问大的,又对魏怀说谁家今天在林子里摸到了一筐很甜的果子,分了几个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魏怀,你先回家吧。”池年的眼睛盯着老人,拽住想跟着魏怀一起走的蘑菇精,“我有话要和陶白说。”
之前陶白病重,一直是以原型示人。魏怀还是第一次见到陶白的人型,看着气色不错。他们好像有很重要的话题要聊,魏怀听话地离开了。
她回了卧室,把采来的样本处理好,吃掉两枚甜果,没尝出什么滋味。池年一直没回来,叶兰一家不知去了哪里,白天的事和幻境在她脑袋里转了几圈,她推开窗户,见天还亮着,一个人出了村子。
魏怀没打算走远,只是绕着逢春村走上两圈,权当散心。
她想着黄杨,想自己这些年的求学经历,想早上见到的幻境,又想到陶白和蘑菇精。既然是赤环菌所化的妖精,那么赤环病在妖精间传播也并不奇怪,她研究了那么久的赤环菌,其实还是没有突破人与妖的界限。
对于妖精,她知之甚少,却又不求甚解。蘑菇精出现以后,村里的赤环病想必会好转地很快吧。
魏怀难得有点伤心,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努力像个小丑。她偷偷摸摸躲在树影里又哭了一鼻子,抹干眼泪在河边洗了把脸。
河水映出她发红的脸庞,魏怀分不清是夕阳的余辉还是未消肿的红痕。她拍拍脸颊,转了转手腕上的银镯,又拿出挂在胸前的玉牌。
魏怀的父母都从事医疗行业,再往前数三代和另一家国内有名的医疗企业是一家。虽然早已分家,但血缘和情分会重新将人捆在一起。她拿着的玉牌是祖辈传下来的平安符,却也是一块敲门砖。
父母和导师都催着她决定下一步的志向,在自家窝里横着走还是继续出去闯荡被暴打,总得做出个选择。
等逢春村的事告一段落,就回家吧。魏怀想,就这么办,利索地解决,然后利索地回家,前尘已了,她也该继续自己的人生。
魏怀想到这,捡了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她若是去找导师读博,将来的职业规划就得如此如此,她要是自己去面试,最好找对口的农药公司,再这般这般……
一颗抛来的果子砸在魏怀的头顶,魏怀伸手去抓,扑了个空,果子在地上蹦跳几下,落入溪流中。
“好笨。”有人低声道。
魏怀循声望去,只见池年正盘腿坐在临近的树杈上,不知道看了多久。
魏怀的脸唰一下红了,她连踢带踩把地上的字都锄了个干净,还是迟了。
池年像瞬移一样出现在魏怀旁边,对着一片狼藉的空地沉吟几秒:“逢春村寄到总馆的信,是你写的?”
魏怀:“是我写的,怎么了?”
来了逢春村许久,池年终于想明白总馆长是怎么看出信件有问题的。
妖精的时间过得很慢,与世隔绝的逢春村更是很少与外界沟通,总馆长与陶白的交流一直用繁体字书写。而魏怀作为一名现代人,平日只会使用更便捷的简体字。
总馆长看出有人类在逢春村活动,至于随后西木子的那些话就是拿他池年取乐的无稽之谈了。
“没什么。”池年轻轻揭过此事,“回去之后看你不在,怕你有危险,就出来找你了。”
“啊……”魏怀这些天确实一直和池年一起行动,有种小孩子偷玩被大人抓包的窘迫感,她不自在地说,“我在桌子上留了字条,就想出来走走,马上就回去了。”
池年想不起来他有没有在桌子上看见字条了,他怕魏怀又被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妖精捉了去,找得很匆忙,见到人才安心下来。
池年:“把手伸出来。”
魏怀:“做什么?”
池年:“伸手就是。”
魏怀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手心向上。
“两只手。”
“哦。”
神神秘秘的。魏怀两手并拢,一把新鲜的草莓落在她的掌心。果实表皮透着淡淡的红色,叶蒂处残留青白。
“给你带的。”
现在不是草莓成熟的季节,也不知道池年是从逢春村哪户人家院子里薅来的。多半是陶白家?木系的妖精总是对照顾植物颇有心得。
最后一颗草莓落到魏怀掌心前被池年勾走,他席地而坐,用衣摆擦了擦草莓,一口咬掉红色的果肉。
“好酸。”他抱怨着。
魏怀看见池年尖尖的虎牙,突然有些好奇,跟着他一起坐下:“池年,你的原型是什么?”
池年单手撑住地面:“我啊……”
魏怀悄悄竖起耳朵。
“不告诉你。”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好吧。魏怀在心里猜测起来,陶白是桃树,黄杨是棵黄杨树,或许妖精的名字总是和原型分不开了。这样想,池年应该是一只年兽。
那种传说中过年时来到人间偷吃的怪兽,害怕巨响、红色与火光。
池年:“你知道陶白利用了你吗?”
魏怀正盘算着离开逢春村后买个没有攻击性的摔炮试探池年,这个问题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了。
魏怀有点懵:“……利用我什么?利用高超的医术治疗疾病?”
池年扫了一眼她的镯子:“逢春村的结界持有信物才能入内。在你来到逢春村时,他就知道你和黄杨的关系了。”
魏怀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你也知道了啊。”
这些妖精真坏,不但装不知道,还背着她说小话,老底都给她翻完了。
“我发誓我从未对妖精产生过坏心。”魏怀叹了口气,“我真的、真的只是来这里治病的。在小五提到黄杨树前一直都是。”
魏怀难过地问:“你要把我抓走吗,池长老?欺诈罪还是私通罪?”
魏怀想做一个主动认罪伏法的手势,把两只手举起来等着被拷上手铐的那种,但她手里还捧很多草莓,洒了怪可惜的,干脆就这么捧着草莓等拷。
见识过池年操纵泥土的能力后,魏怀倒是不怀疑池年能随时随地变出一副手铐。
池年伸手,从魏怀掌心挑挑拣拣,拿了一颗最红的草莓。
气氛很悲伤,魏怀忍了忍,但是池年很快又拿了一颗。
“喂!”魏怀忍不住了,“不是说给我带的吗,我还没吃啊!”
“你也没说我不能吃啊。”池年嚼嚼嚼,“妖精和妖精之间是不能互相伤害的,陶白即使知道如何治病,他也不能彻底驱除身上的赤环病,因为那是还没出生的蘑菇精的一部分。”
“同时,他也不能让你去冒险进入黄杨的葬身之处,因为谁也不知道没出生的妖精会对你做些什么。所以他费尽心思托你写了封信,再让总馆派人来到这里。”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他这个对人类满腹怨气的妖精,在磨合上花了不少时间,黄杨的事又被泥巴怪先说了出来。
“抱歉,魏怀,让你经历这些事。”池年将魏怀的手推了回去,郑重地说,“谢谢你,救了一只妖精。”
接着,他犹豫片刻,浑身僵硬地伸出袖子擦了擦魏怀的脸,低声说:“别哭了……没人教过我人类小姑娘哭的时候该怎么办……”
魏怀抱怨道:“是你带来的草莓太酸了。”
-2025.11.05修改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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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酸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