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巴怪和手掌模样的妖精落荒而逃。
直到它们跑出目之所及的范围,池年才转身看向魏怀。
他紧缩的眉头从未放松,妖精的行事方式固然让他作呕,而出现在逢春村外围的人类——仅仅是存在于此,就足够让他心生厌恶了。
池年救下魏怀,也正是出于人类身上的可疑。
那女人正坐在地上,从泥潭里打捞散落的物品装回破破烂烂的背包。灰白的泥点溅在魏怀的脸上,本就狼狈凌乱的样子更显脏乱。
这世间一切生灵身上都存在着“灵力”,人与妖精通过与自然沟通,修身养性,增强并驱使自己的灵力。
池年从魏怀的灵力中感觉不到任何独特之处。
倘若将池年的灵力比作一座大山,刚才的泥巴怪是沙丘,那魏怀的灵力就是沙丘中的一粒沙子。
一个只有最低限度灵力、不具备任何修炼天赋的人类。
池年:“喂。”
刚才被夺走银镯时留下的刮痕迟缓地开始肿胀疼痛,魏怀用脸颊蹭了蹭,成功把最后干净的部位也染上污渍。
她迟钝而缓慢地眨眼,忍着没掉眼泪:“……是?”
在森林里迷路三天,玉牌和镯子都丢了,背包被撕烂,受了伤,没找到逢春村在哪,甚至连命都差点没了。
消化了一下内心的不安,跪坐在泥潭里的魏怀露出脏兮兮的脸:“谢谢你救了我,你也是妖精吗?”
池年没有答话,五官虽然端正,但嘴唇抿成一条线,明显不愿开口。
救人的是他,搭话的也是他。怎么又不愿意说话了?
于是魏怀也没有继续问了,妖精的性格本就千奇百怪,捡回一条命已经足够。但既然救命恩人没有想捞她一把的打算,她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吧。
魏怀左脚踩在软烂的泥浆中,试着将重心转移到右脚。一阵钻心的疼痛直扎大脑。魏怀趔趄一下,整个人瞬间跪在地上。
大手把魏怀甩来甩去时,她浑身上下都痛,脑子和情绪很是麻木。现在才知道错位的是脚踝处的骨头。
魏怀再一次看向池年:“你知道逢春村怎么走吗?”
池年说:“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的意思是认识!
魏怀眼睛一亮,都顾不得检查伤处了:“你能带我去吗?或者帮我指个方向?我……”
她想到自己的玉牌和银镯都被抢走,只能开空头支票:“我会报答你的。”
池年俯视着魏怀:“被两只妖精戏耍还不足以让你得到教训吗?那里不欢迎人类。”
池年:“向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走上十日就能离开这里。我会联系其他执行者,把你带走消除记忆。”
魏怀充耳不闻,伸手去抓池年的袍子,像是生怕他跑掉一样。池年后退一步,那片袍角就像一阵风般从魏怀手中溜走了。
……是哦,这位应该比刚才的泥巴怪厉害多了。魏怀都没看清他出手的样子,泥巴怪就真的烂成了一坨泥逃跑了。
刚才的泥巴怪和大手怪能捏死她,这位也可以。
但她这不没死吗?
魏怀也不管了,眼看池年已经打算把她抛下离开,她捡了根附近的树枝咬在口中,嘎嗒一下将错位的骨头拧正,再吐掉咬出牙印的树枝,摇摇晃晃地追了出去。
“执行者!你也是执行者对吗!”
魏怀用她少得可怜的妖精知识垂死挣扎。
这是她唯一知道的妖精职位,让泥巴怪痛恨不已的人妖和平条约中,很大一部分是关于执行者权利义务的协定。
执行者工作内容类似于人类社会的警察,维护治安、打击犯罪。
魏怀几乎是在喊了:“如果你不带着我——逢春村的妖精们都会有危险!”
池年脚步一顿,脚下的土地猛然凹下去一块。
他站定,再一转身,瞬移到魏怀的身边,一把掐住她的喉咙,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你说什么?用其他妖精威胁我?”
哇,妖精们都吃挑衅这一招。
魏怀松了一口气,虽然被掐着脖子,但她并不害怕,甚至有点想笑,终于是找到出路了:“带我去逢春村。”
不过这么一折腾,她的头有点晕,干脆揽住池年的脖颈借力,带着一身黑乎乎的泥巴往池年身上撞,迷迷糊糊地说:“我和村长约好了……”
不光是头晕,视野也越发模糊。
魏怀的头抵在池年的脑袋边,在绷紧的精神与身体疼痛的双重作用下,终于是晕了过去。
意识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好香。
这只妖精的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缬草味。
魏怀醒来时,眼前是一丛篝火。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但抬头是这两天已经看到厌恶的树冠,星与月都无从找寻。
夜晚的森林比白日热闹许多,各类夜行性昆虫争先恐后地一展歌喉,窸窸窣窣的响声与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杂。
篝火的燃料是捡拾的枯枝落叶,在地面清出一圈平整的土地,又挖了一圈坑用作隔离带。
魏怀在野外求生的书本上见过这个防止火焰点燃森林的技巧,可惜这几天一直没能实践。
毕竟她不会生火,放火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这丛篝火是谁生的?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流入大脑,疼痛也一并回归。魏怀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她的手和脚都被藤蔓里三层外三层地捆住。
大概是那个执行者干的。
可魏怀环顾四周,并未见到池年的身影。
那她是被捆着扔在这里了?
好像也不是。魏怀身上的衣物少了一件,沾满泥水的外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池年身上的袍子。
她的发梢沾了水,卷曲着黏在颊边,火焰的炙烤驱散夜晚的寒冷,魏怀怔怔地盯着火焰出神。
她接下来会如何呢?
一只飞蛾从阴暗处飞来,扇动灰白的翅膀,围着篝火起舞。
火焰在夜风中摇曳,几次险而又险地擦过蛾子的腰腹。
骨节分明的手虚握住飞蛾,弱小的生命在掌心间翻飞。归来的池年走出几步,将受惊的飞蛾放归山野。
魏怀问:“可以放开我吗?”
话一说出口,魏怀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池年在篝火旁盘腿坐下,还是不说话,只往火堆里又丢了几块木柴。
真是好难沟通。
魏怀又问:“我的外套呢?”
池年眉毛一挑:“扔了。”
这句倒是答了。
扔就扔吧。魏怀想,她这一路丢的东西够多了,背包还在她脚边就行,还得指着那个活命呢。
她接下来是要被当做俘虏抓到逢春村吗?看样子这位执行者也是要去逢春村的,不然完全可以直接把她交给外面的执法机构。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魏怀认真思考了下自己目前的处境,决定躺平了。
她背靠树干,心大地调整好姿势,算好角度,被捆好的手和脚同时发力,侧躺下来,头刚好枕在脚边的背包上——
睡了。
这一边,池年终于烤干了自己的外套。
他扑灭火焰,用长木棍扒开炭灰。几条河鱼露出头来,表皮被烤得一片焦黑。
鱼是在溪边洗外套时顺便捉的,个头挺大。算算时间,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池年嫌串在树枝上烤得慢,还要翻面,干脆去鳞去内脏后在鱼肚子里塞了一堆路边摘的野草,裹了一层泥丢进火里。
剥开泥壳,撕掉外皮,池年尝了一口鱼肉。虽然没什么味道,但足以充饥。
他吃着吃着,又想起那个被自己抓起来的人类很久没动静了。
池年:“喂,人类。”
没有应声。
那人类不知何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
池年三两下啃完烤鱼,呸呸呸吐掉鱼刺,径直走到女人面前蹲下。
倒是还活着。
魏怀面色通红,整个人散发着热气,张着嘴喘气,像一只搁浅的鱼。池年盯了片刻,终于屈尊纡贵摸了一把她的额头,全是黏腻的冷汗。要是放着不管,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山野无踪,人迹罕至。把她丢在这里,就算过去十几年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几只野狸叼走了灰烬中余下的烤鱼,晾在高处树杈上的衣物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池年解开束缚用的藤蔓,再用魏怀原本的衣服把她裹成一个简易布袋,被麻袋似的抓住两只衣袖,扛在肩上上路了。
池年扛着魏怀在林中赶路,一路上下跳跃,良好的夜视能力让池年的速度与白日比没有慢下分毫。
肩上的女人很安静,高烧剥夺了她大部分自主能力,只知道死死地抱着背包,不发一言。
魏怀在做梦,梦到自己身体里有一团火。
火焰沿着四肢百骸游走全身,炙烤着她的五脏六腑,唯有周身时不时拂过的微风带来一丝清凉。她在风中颠簸,恍惚中想起了意识清醒间看到的那只扑火的飞蛾。
于是魏怀在梦中也变成了一只飞蛾。
趋光性的昆虫生来追逐明亮与温暖,却不知死亡与它只有一线之隔。
她会死在火焰里吗?魏怀拼命煽动翅膀,她的身体在热浪里上下摇摆,意识昏昏沉沉。
魏怀突然动了一下,她的呓语被风声吞噬。
池年脚步一顿:“什么?”
魏怀神志不清地贴近池年,她有点看不清东西,意识昏沉,一边因池年较高的体温而皱眉抗拒,一边不情愿地摸索到他的耳朵。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池年的耳廓,险些激得池年直接把人丢出去。
“好颠……”魏怀艰难地说,“我……呃、我要吐了……”
半湿半干的衣物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和池年身上的香草味道混杂在一起,魏怀情不自禁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池年的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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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