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年出差两个月,捡了个人类回总馆。
消息在同事间不胫而走,几经传播,越演越烈,等传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全听师父话”的土门弟子耳中,已经完全变了另外的模样。
“你就是和师父在外面一见钟情的女子?”甲气势汹汹地问。
甲是池年的大徒弟。黑发黑眼,衣着干练,说话时随他师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因为看着是个年轻小伙子,所以无端透露着一股英年早班的可怜味。
魏怀坐在柜台前,顶着两个黑眼圈,昏昏沉沉地从书本中拔出头,药房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新知识,她还没有熟练掌握。
但几周坐班下来,发病的客人魏怀也见过不少。他刚才问什么?私定终身?原来妖精之中也流行这类话本啊。
可惜来的不是时候。魏怀回忆昨天通宵背的妖精医药宝典和营销策略,耐心劝解道:“抱歉,这位客人。清心丹目前成品告罄,下一批还需要半个月,现在预付定金打八折……”
“这么便宜?”甲身后冒出一个黄毛脑袋。
“是的哦!”魏怀头顶也不甘示弱地冒出一个蘑菇脑袋,“但如果你能记住我的名字,这半个月我也可以帮你免费治疗癔症和精神错乱哦!”
蘑菇精看着不是很靠谱,但药店出售的丹药还是有保障的。黄毛掏了下口袋,求助道:“师兄,我没带够钱,你能不能先借我点……”
这位是乙,池年的二徒弟。化形比甲看着年轻几岁,脑袋和身体都圆圆的,总是跟着甲一起行动。
甲也没带钱。
听到消息就急匆匆上门逼问,谁带钱包啊。
蘑菇精想了想:“记住我的名字,就帮你保留八折机会到下次来。”
乙只能把目光投向蘑菇精,诚恳问:“你的名字是?”
蘑菇精眼睛一亮,见魏怀没有阻拦的意思,故作矜持地咳咳两声:“问别人名字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叫乙。”乙说,“这是甲。”
“嗯嗯。”蘑菇精迫不及待地说,“我叫真菌担子菌伞菌伞菌口菇赤环赤环菌。”
乙:“……什么?”
蘑菇精复述一遍:“真菌担子菌伞菌伞菌口菇赤环赤环菌。”
名字只有一个字的乙和名字足足有十六个字的蘑菇精大眼瞪小眼片刻,最终以蘑菇精“你记不住我的名字我不和你玩了”的无情话语终结。
“抱歉,它出生不久,对世界的认知还不足。那不是它的名字,而是植物学分类。”魏怀叹了口气,抓着蘑菇精塞回抽屉,“它能力不稳定,当不得真。”
真是不安分,从逢春村跟着遛出来就算了,竟然还偷偷摸到了魏怀上班的地方。好在她刚才已经联系过池年过来抓崽,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甲面无表情,声音颤抖:“……连孩子都有了吗?”
魏怀见甲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知是困在什么狗血话本的幻境之中,也是心中骇然,赶紧撕了一页便签,快速写下一串电话,递给明显是陪护甲看病的乙:“马上就要午休了,你们快去分店问问,他们那边应该还有清心丹,应该还来得及。治病要紧。”
“我不是来买药的!”甲一掌拍在柜台上,影子极有魄力地罩下来,“我的师父是——”
叩叩。
木门被敲了两下,一只手撩开下垂的门帘。
甲没说完的话被他吞了回去。
池年穿着平日练武的长袍,单手提着一个塑料袋,环视一圈:“都在这啊。”
甲乙见到池年抱拳行礼,魏怀挥了挥手。正好午休的钟声准时响起,她和交班的同事打过招呼,背上挎包:“你们认识?”
一人三妖离开药馆,找了一处安静的庭院说话。庭院内有一处亭台,中央是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墩。
池年率先坐下,魏怀跟着在池年旁边落座,甲乙对视一眼,坐在余下的位置上。
“还没和你介绍过。”池年对魏怀说,“我徒弟,甲和乙。另外还有两个徒弟,芷清和丁,有机会再介绍你们认识,有困难可以找他们帮忙。”
“这是魏怀。”池年又和甲乙说。
甲和乙眼巴巴等着池年的下文,可惜并没有等到。魏怀接过话头:“我是药馆的实习生,主要负责药物分拣,再考过三门笔试就能转正了。”
于是甲乙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总馆里的妖精各式各样,大多身上都披着一层名为“执行者”的公职,大概类似人类世界的警察,虽然统称为警察,但也有交警、民警、刑警等等不同划分。
池年应该算个副局长。在逢春村时没有太大作用的长老名号重出江湖,基本上脚不沾地连轴转了三周,才勉强将出差期间的任务处理干净。
魏怀的生活节奏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池年BOSS直聘,但医学教材会用书本的厚度平等地教育每一个试图挑战背诵极限的年轻人。
因为担心魏怀在总馆的适应情况,池年同魏怀互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和妖精共同生活非常不便的抱怨一条没有,背书背到发疯的胡言乱语一天比一天多。最开始池年还会打字安慰,后来只能打电话表示“药馆的考核每年一次,如果今年背不下来,明年还可以再考”。
比背书更可怕的是什么?是今年没考过,明年忘光了还得再背一次。
池年话语里的安抚一点没能传达给魏怀,魏怀整个人仿佛打了鸡血,当即谢谢不打扰了,把电话挂了继续徜徉书海,留池年一人对着电话忙音莫名其妙。
因此,虽然池年和魏怀在总馆各自生活了一段时间,但身处台风眼的二者对流言蜚语完全一无所知。
处理完手头工作,过来捉蘑菇精的池年顺理成章地来了,顺路还买了两份盒饭拎在手上:“你吃鱼香肉丝还是宫保鸡丁?”
魏怀接过一次性筷子,小声说:“我想吃清汤挂面。”离开养生无比的逢春村后报复性进食,这两周重油重盐的炒菜吃多了,又有点想念平淡的滋味。
“明天煮。”池年拿过魏怀没选的那份盒饭,对甲乙说,“你们也快去吃饭吧。”
“是,师父。”甲乙应声。
魏怀一边掰筷子一边小心地打量甲,刚才自我介绍挺正常的,幻觉破解的这么快?人类和妖精的体质真是不一样。
她扒了两口饭,后知后觉意识到甲最开始说了什么。
“——你就是和师父在外面一见钟情的女子?”
已知甲和乙是池年的徒弟,所以……
“等、等……呃!”魏怀咽下去的一口饭卡在嗓子眼,猛捶了两下胸口,旁边池年递来一瓶拧开的水,等魏怀捋顺这口气,甲和乙已经被池年打发走了。
两只妖精离开时蔫头耸脑,也不知道擅自领会了什么。
池年对魏怀此出的评价是:“怎么毛毛躁躁的?”
魏怀敢用下一场考试的合格打赌,池年绝对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刚才都说了什么。要知道池年和她一见面时……
嗯……发生什么来着?魏怀想了想,她当时有点发烧,所以记不清了。但她敢保证,那绝对是一个离一见钟情相差甚远的场景。
再说!什么叫“在外面一见钟情”?谁对谁一见钟情啊?
自己一个人纠结离谱传言也太吃亏了。魏怀重新拿起筷子,决定把这份瓜掰成两半,她和池年有福同享,有瓜同担。
“池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池年把水瓶放好:“怎么了?”
魏怀嚼嚼嚼:“不是什么大事。”
池年也嚼嚼嚼:“那你说呀。”
魏怀:“我真说了。”
“说啊。”
魏怀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你徒弟觉得咱们两个是一见钟情。”
池年嚼嚼嚼,池年嚼不动了。他迷茫地转头,瞳孔都收缩了一下,如果池年化形时留下尾巴,那尾巴现在应该笔直地竖起来了。
好像炸毛猫啊。魏怀慢吞吞地用筷子搅动米粒:“你怎么想?”
“肯定是西木子那家伙干的。”池年手里的筷子夹了几下,都没夹上下一口菜,筷子一撂,他揉了揉后颈,气冲冲地就要走,“我去找他算账!”
西木子也是位长老,魏怀看过这个名字,药馆下发的考试教材,序言里有编者特意感谢过他。
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
魏怀轻轻拉着池年的袖子,池年恍然大悟,坐了回来:“好,等吃完我带你一起去找他算账!”
……这也不是问题的重点。
魏怀轻声细语,生怕声音大一点会再度点燃这只炸毛的大猫,让他从她的问题里逃开:“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手指攥住池年的衣袖,一点点收紧力道,像捕猎的蜘蛛在收窄束缚的丝线,视线直直地望着池年:“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不是一见钟情。魏怀和池年之间,没有一见钟情的条件。
只是池年的红发很漂亮,像一团张扬的火焰。总是让魏怀想起自己也曾做过一只扑火的飞蛾。
火焰热烈绚烂,却吞噬一切。而他牵引她到安全的距离,能够感受温暖又不被灼烧。
才发现前面把西木子打成宋木子了,想自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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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问题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