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精是逢春村近日的热门话题。
新生的妖精颇受宠爱,逢春村的妖精们对待蘑菇精,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蘑菇精走到那里,妖精们就跟到那里。有的妖精捧着字典教蘑菇精识字,期盼它快点取个响亮的名字,有的妖精则是纯粹来看个热闹——要知道,逢春村已经许久没有新居民啦。
但蘑菇精并不领情。它有着全天下独一份的任性,开心时谁都能得到它一张笑脸,厌烦了就往魏怀的药罐里钻。顶盖一扣呼呼大睡,谁叫它都不出来。
药罐的主人魏怀很为难。
大概是出于某种印随行为,蘑菇精对于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魏怀天然亲近。这种属于幼崽的孺慕情感在魏怀的拒绝下变得更加克制内敛。
就像人类的孩子会亲近父母中亲切的一方,却也有更多任性的权利,而父母中严肃的一方,虽然不被亲近,但孩子往往会表现得更为听话。
说得简单点,蘑菇精听魏怀的。
还可以再加个限定词,蘑菇精只听魏怀的。
魏怀心情复杂。
幻境的事在接受妖精们的奇妙能力设定后已经能放在一边,研究对象活了这点又该如何应对?总不能和病菌集合体打声招呼说,乖啊以后不传播了好吗?病原体点头应是,医学奇迹就此发生。
……最离谱的幻想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还是看诊吧。遇事不决就广场看诊。
“它可真任性。”魏怀的头顶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在说谁。
魏怀将仇鸦抱下来,细细观察她澄黄的鸟喙,告诉这只来复查的小乌鸦:“你已经痊愈了。”
仇鸦用爪子在魏怀的手心踩了一下:“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它?它害我们生病的,我们还要照顾它。”
也不是所有妖精都能无比坦然地接受蘑菇精。
“但你的康复也与它有关。”见仇鸦没有离开的意思,魏怀让仇鸦站在自己的手腕上,再将她递送到肩膀。
仇鸦是今天最后一位客人,魏怀可以和她多聊上几句:“你小时候有没有打碎过家里的碗?好好道歉后,其他妖精就会原谅你。”
“我才没有打碎过家里的碗!”
魏怀无意改变仇鸦对蘑菇精的态度。仇鸦对蘑菇精很多时候并非来自赤环病,而是出于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关注”被转移了。毕竟在蘑菇精出现之前,她才是逢春村年纪最小的妖精。
对于妖精来说,万物都是灵的化身。生是由灵借物托生,死是归还借物,再入轮回。如果生与死都是轮回中本就存在的一环,那么疾病是否只是一种加速轮回的变量?
魏怀不知道答案。或许蘑菇精还要更特殊些吧。它将病痛与生命连接在一起,倒像是人类的分娩了。
“哇,那真是了不起?”魏怀清了清嗓子,“是谁家的妖精这么厉害,这么懂事?这么厉害的妖精,可不可以帮我摘些草药?”
“你知道就好!我大发慈悲帮帮你。”被岔开话题的仇鸦扑哧着翅膀,得意洋洋地带着优越感飞走了。
真好对付。
魏怀摇摇头,余光一扫发现池年正站在自己身后。
池年看着仇鸦飞走的方向:“我昨天采回来的草药不够吗?”
这家伙走路都没个声音。魏怀尴尬地摆弄手边的瓶瓶罐罐:“……总是不嫌多的。”
池年点点头:“村里妖精的情况怎么样?”
“大部分都已经没有症状了。情况最严重的陶白爷爷和泥巴怪我也确认过了,再过两周……不,三周吧……就能痊愈。之后再一周的观察期确定不会复发。”
魏怀顿了顿:“不过这些不需要我也能做到,我准备走了。”
“两个月了,是该离开了。”池年赞同道,“离开之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找个班上,或者找个学上。不过我还没想好。”
这会儿快到午饭时间了,广场四下无人,能变回人形的陶白也回家去了。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正午的太阳烤得人暖融融的。
魏怀伸了个懒腰,就着伸胳膊的姿势仰倒在草坪上。
微风拂过,草茎蹭过魏怀的脸庞,她却懒得去抚。
“我和黄杨认识很久了。”魏怀没头没尾地说,“我以前是个怪小孩,但黄杨是我最好的朋友和老师。现在想想,和花盆里的草说话是很奇怪。”
池年坐在魏怀身侧,影子罩下来:“嗯。”
“你挡到我的太阳了。”魏怀推他一把,没推动,自己反倒因为反作用力滚远了点。
池年把太阳让出来:“你现在也是个怪人。”
魏怀鼓起勇气倾吐秘密,准备趁着氛围实话实话,结果被池年无情打岔,实在不解风情。
她板起脸,以证明自己的气愤。可一点阳光洒进她的眼底,搅动其中的一湖深潭,水面泛起波澜,水下开始流动,很快笑意也从漆黑的潭水中被日光打捞上来。
池年先是被魏怀的眼睛吸引,眼波流转间,几个细微的气音被魏怀含糊地一带而过。他倾耳去听,松垮的束发不长不短,刚好垂在肩头,在风中飘扬,像根摇晃的逗猫棒。
“你说什么?”池年问。
魏怀伸出一只手:“我说——”
于是池年靠得更近了,他像是误会了魏怀的意思,准备拉她坐起来。两只手相碰时,人类的手一错而过,攀上池年的肩膀,接着整个身体撞入怀中。
池年下意识扶住她:“你做什么?”
魏怀身上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气味,下颌抵在池年的肩膀上。伸出的手继续向后,摸到红发的尾端,手感有点像糙糙的扫把尖。
“你才是怪人!”魏怀揪下了池年的发绳,将他一头红白相间的头发揉成一团乱麻,满意地补充,“爆炸头的怪人。”
“怪人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吧。”
“我可以说,但你不可以说!”
“那还真是奇怪。”池年甩甩头,乱翘的发丝从脸颊旁滑下,垂落在半敞的胸口,和魏怀的黑发混在一起。
“然后呢?你要说什么?”
他没有推开魏怀,撑在身后的右手支撑着二人的重量。
魏怀能听到两种声音,一种来自耳畔。池年侧着头,鼻尖蹭着她的耳朵,呼吸时的热气扑在耳廓。另一种来自胸腔,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从相贴的另一具身体传来,心跳和声音的振动混合成一种微妙的频率。
池年的发绳藏在她的手心,池年的手扶在她的腰上,他在安静地等她回答。
魏怀从池年的行为中读出一种默许的纵容,好像她可以随意地去做些什么,倾诉些什么。
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有点讷讷的:“我要离开逢春村。”
“嗯。我听到你刚才说,工作和学习还没有决定。”
魏怀简直怀疑池年在故意装傻:“我是说!”
“我!”她指了指自己,“一个明确知道妖精存在的人,在没有清除任何记忆的情况下,现在要从……”
池年不动如山地听着。
魏怀又恨恨地去揪池年的衣领了:“从你这个赫赫有名的池年长老手底下回归人类社会了!”
魏怀整张脸烧成一片通红,又羞又恼,为什么她非得在这里和一个武力值高出她几百倍的危险分子说这些和自首没区别的话?
池年皱着眉说:“你希望我现在对你施法,把你脑子里关于妖精的内容全挖掉?”
随后目光落在魏怀揪住衣领的手上。
魏怀松开池年的领子,一下子老实了:“不,还请千万别那么做。”
池年又晃了晃脑袋,乱糟糟的发丝诉说着主人刚才的遭遇。
魏怀立刻站了起来,绕到池年背后帮他扎头发。糙糙的发丝被她用手指一点点捋顺,魏怀终于体会到同居日子里池年叫她吃饭时微妙的心境。
“你该用些护发素。我有一款很好用的,但我忘记它是哪个牌子的了。”魏怀忍不住说,“你清除我的记忆后,能不能来问我一下。”
但很快她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话:“不……如果我把你忘了,我看你的装束会把你当作奇怪的人报警,还是算了。”
“人类的警察抓不了我。”
“就当尊重一下报警做笔录的我?”
真是自作自受,魏怀想,她到底在说什么。
她就应该挑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装模作样什么都不拿地到村外散步……她早在之前池年来寻她时就这么做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里悠哉地帮池年绑头发。
池年:“这边剩了一缕头发。”
“哪有?”只能看见池年后脑勺的魏怀一边问一边伸手捞。
“骗你的。”池年握住了魏怀的手。
“如果你没想好未来的事,也不想丢掉和妖精相识的记忆。”他低下头,指尖拨开魏怀的手指,拿走其中的发绳,再一点点套上魏怀的手腕。
“——要不要,来妖精的世界看看?”
快完结了!
—2025.11.05修改错别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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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