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微坐在院中的石头上,研究了好久的族谱和人物背景,这才明白了兰陵萧家是怎么回事。
系统给她生成的身份是一位兰陵萧氏的旁支之女,但她还未享受到什么名门望族之后的优待,就因世家的身份惨遭牵连。
中和元年,也就是四年前,黄巢军进入长安,大肆残杀唐朝宗室和世族望族。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萧不微的父亲萧明虽然只是萧家一个偏远的旁支,一个小小的长安县尉,也难逃清算之列。
萧家被灭门当日,正是萧明的七叔五十大寿,萧明在去七叔家参加个寿宴的功夫,就撞上了破门而入的黄巢起义军,萧家满门三百余人十不存一。
她娘谢氏是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早在黄巢入京前,便敏锐地察觉到天下将变,长安不稳,提前将部分田产农庄转卖,陆续将家资书籍转运至江南。
听闻这一噩耗后,谢氏顾不得悲痛,当机立断带上金银细软,带着年仅六岁的萧不微和几十个奴仆、一百多名部曲,扮作平头百姓,踏上了南逃之路。
看到此处,萧不微觉得要不是阿耶要去吃那顿宴席,他说不定还能活着从长安逃出。
彼时整个唐朝都因黄巢起义陷入剧烈的动荡当中,到处都是起义军揭竿而起、流民贼匪作乱,甚至有些地方还发生了人相食的惨象,南逃之路自然千辛万苦。
好在谢氏的娘家湖州还算安稳,在历经半年之久,折损将近半数部曲奴仆后,谢氏终于来到了湖州。
年轻时萧明游学江南,谢氏一见萧郎误终生,不顾长辈反对,与萧明私定终生,出嫁后就甚少与娘家往来,与谢老太爷的关系也不太好。
因此谢氏并没有返回娘家,而是动用大半积蓄,在湖州的长城县买了一处田庄并大片田地,就此带着女儿安定了下来。
直到七天前谢氏病故,谢老太爷才派了人过来接外孙女过去,但很可惜,昨夜谢二娘死在了流匪刀下。
至于赵霆说的“老主人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一事,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萧不微没有在人物背景中找到记载,只好询问赵霆。
赵霆闻言颇有几分自豪之意,说“咱们兰陵萧家在长安这一支,乃是徐国公萧嵩一脉,老主人是徐国公的曾曾曾曾孙,玄宗时期,徐国公曾大败吐蕃、安定河陇,老主人虽为文官,却敬仰徐国公文稻武略、出将入相的功绩,心怀平定江河之志,一心想萧家再出一个武将。”
这弯弯绕绕的关系把萧不微都绕晕了,好半天才捋清楚,兰陵萧家的族谱复杂浩大,她只能看到一部分,拉到头也没看见萧嵩的名字,对他说的有几分存疑。
就算真的跟萧嵩有关系,早就出了五服,估计也是诛九族都株连不到的远房亲戚。
“小娘子抓周的时候,对针线书卷这些东西看也不看,一把抓住了老主人腰间悬挂的佩剑不离手,老主人大喜过望,不仅将佩剑送给了小娘子,还言小娘子有为将之姿。”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过一样。
萧不微心中腹诽。她周岁时赵霆还没来她家呢!
资料中记载萧谦官至国子监教授,萧不微没有角色之前的记忆,只能从碎片化的记载中得知,她祖父萧谦十分疼爱她阿耶这个老来子,连带着也很看重阿耶唯一的女儿萧不微。
赵霆以及这些部曲,就是萧不微三岁时,萧谦派给萧明的,一则保护小儿安危,二则教习孙女武艺。
赵霆下令将俘虏的流匪用麻绳困了,绑在院中的枣树下,也不管萧不微需不需要人保护,硬是要留两个人护卫,随后就带着其他人去灭火。
有了部曲的加入,大火很快就被扑灭,只是庄园几乎都被烧得差不多了,柴垛秸秆本就易燃,建筑又多为木质结构,再加上深秋天干物燥,整个田庄只剩下中间的主屋还完好无损,其它大半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空中到处是火烧后的余烬,被夜风吹得飘得纷纷扬扬,好似下了一场黑色的大雪,目之所及一片焦黑。
萧不微坐在石头上没歇多久,叠叶就匆匆赶了过来,拉着她左看右看,关切地问:“小娘子可有受伤?”
萧不微摇头,“我无事。”
叠叶看见小娘子脸色凝固的血迹,忙不迭地用袖子擦拭,但她衣服上也都是干掉的血痂,一擦血壳簌簌往下带,擦不干净不说还弄得满脸都是,刮得脸生疼。
萧不微推开她,叠叶慌乱地放下袖子,“啊,奴……后院烧了热汤,小娘子快随奴去洗漱更衣吧!”
“不急,等会再去。”萧不微摇头,问道:“那些婢女呢?”
“火已经扑灭了,她们都在后院收拾。”
“烧毁的情况怎么样?”
叠叶苦着脸道:“火势太大了,好不容易才扑灭,那些天杀的流匪专门往柴火多、易燃的地方放火,外院的篱墙、马厩、牛棚、柴房都被烧没了,后厨也被烧了一半,幸好谷仓离得远没有烧着,只是一些长工和仆役的房子也被烧了,没地方住了。”
除了从长安带来的几十号人,谢氏在本地也雇了十几个粗使伙计,靠着院子建了几间草房,一场大火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先让他们进主屋睡吧,腾出几间房挤一挤。”
谢氏买的这家田庄不小,后来又扩建了几次,除了她住的屋子,东西两边还有不少厢房,住进十几号人绰绰有余。
不多时,赵霆也带着部曲过来了,粗略一看大概二三十个,这些人全都是七尺往上的彪形大汉,体格健壮,身穿皮甲,手持磨得发亮的大横刀,虽为私兵,却有军容,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等候吩咐。
这些人看得萧不微心头一个激灵,忍不住站起来仔细打量。
无怪乎那些流匪一直攻不破前院,这样一群既有勇武又修兵备的部曲,比起正规军队都差不了多少,哪是那些连盔甲都没有的流匪能打得过的。
萧不微望着部曲的目光一阵火热,心中暗爽,刚过来就能拥有一支精良的私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好歹能在乱世有些许自保之力了。
怪不得谢氏能带着主仆上下几十口人从长安一路来到湖州,勇猛的私兵护卫也是一大原因啊……
赵霆半跪在地,拱手请罪,“小人退敌不力,让小娘子受惊了!”
这股来袭的流匪先是放火声东击西,等院子里的人赶去救火,突然从前院袭来,再加上流匪人数众多,这才迟迟不能退敌,反而还要小娘子过来帮忙,不仅赵霆汗颜,那些部曲也都羞愧得很呐!
萧不微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摸不清这些部曲的脾性,索性也不多说,默了默,“……你先起来,方才一战,双方死伤如何?”
赵霆回道:“共计斩杀流匪五十六人,俘虏七人,逃跑二十人左右,不过我方伤亡也不轻,战死四人,重伤十一人,轻伤十人。”
五十个人面对接近两倍的流匪,能有这样的伤亡比已经很不错了,萧不微点点头道:“战死的四人按旧例抚恤,重伤的就回去治伤,组织人将流匪的尸体都拖到山上埋了,俘虏留下做苦工。其余的人分成两拨,在庄子周围日夜防守,虽然逃走的流匪不多,但也不可不防。”
“明日你带着人收拾火灾后的狼藉,把该修缮的修缮,该重建的重建,刚才应该有不少仆役趁乱跑了,如果没回来还要派人去找一找……”
萧不微掏空了脑中仅有的5点学识,将想出来的几件事一件件吩咐下去,说着说着突然看见叠叶和赵霆都眼眶红红地看着她,尤其是叠叶,眼中蓄满了泪,差点就要掉出来。
刚才面对流匪都没哭,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哭了……
萧不微手足无措地问:“你们怎么了?”
叠叶率先扑过来拉住她的手,嚎啕大哭道:“方才小娘子说话的样子,叫奴仿佛看见了娘子还在世时的样子,倘若娘子看到小娘子现在的模样,定是会十分欣慰的。”
赵霆也感怀道:“自从娘子去世,田庄上下群龙无首,人心浮动,现下又遭流匪劫掠,不知发生了多少麻烦事,这段时间,小娘子也成长了许多啊!”
萧不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啊,现在的她父母双亡,家母头七刚过,整个田庄就只剩下她一个年仅十岁的幼主,身怀巨富,不仅面临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流匪劫掠,还有可能遭遇仆大欺主、上下离心、家产不保等诸多严酷的问题!
以后就要靠她一个人撑起这座田庄了,在唐朝末年的乱世,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
果然开局点武力值还是游戏的王道啊!
但凡她点了什么学识、外交,现在估计就玩完了……
萧不微拍了拍叠叶的肩,自信满满地看向赵霆,说道:“你们放心,萧家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守住这份家业的。”
至少目前来看,这位赵曲头还算忠心,萧不微稍稍放了一点心。
估计以她现在的年纪,今晚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说这么多话,寒风灌进嗓子,有些发涩,萧不微咳了咳,叠叶忙吩咐人端热水来,再去房间取一件披风来。
萧不微撑着横刀站直身子,摆了摆手,“先不必了,我去后面看看。”
后院比她想象的要有秩序很多,这些下人经历过长安的屠杀、南下的战乱,一路颠沛流离而来,心性也比她预想的要坚韧不少。
她们度过了最初的兵荒马乱,已经恢复了镇定,自发开始收拾被烧毁的院落。
只是她们看她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
叠叶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萧不微睁大了眼,缓缓点下了头。
她明白了她该怎么做了,她再次走到井盖上,开始大声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但这些人似乎根本没有领略到她的弦外之音,一个老媪还跑过来关心,“小娘子是风寒了吗?快进屋歇息吧。”
……你要不要看看你塞满了金银首饰的胸口再说话?
萧不微咳伤了,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怀里的东西。目光对视的一瞬间,老媪心领神会了,其他人也听懂了。
虽然这种事情不太助于家宅安稳,但总体还是顺利地、圆满地结束了。
在叠叶和个别忠仆的劝说、部曲的武力威慑下,大部分人都还回了之前逃跑时趁乱偷取的财物。
至于一些塞到犄角旮旯里的碎银,萧不微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叠叶敲打敲打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