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叶几乎以为身处梦里。
就在不久前,她的手还拉着小主人慌不择路地逃窜。
此刻,却是小主人提着滴血的横刀,一手牵着她的衣角,带着她走回这片被火光照亮的修罗场。
她是家生子,从小看着小娘子长大,她一路跟着娘子从长安到湖州,危难时生死相依。
娘子临终前嘱托她一定要照顾好小娘子,可方才……竟是小娘子保护了她。
理智告诉她,为了小娘子的性命安危,她应该劝阻的,应该直接带着小娘子逃走避难。
但看着临危不乱的小娘子,想到她利落地结果了贼人,提着横刀的气势惊人,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张不开口了。
没有马车,两个弱女子在乱世能走多远?
就算她带着小娘子躲进了山林,也未必不会被其他的流匪找到。
如今天下纷乱,到处都是饥饿的流民,到处都是流窜作案的贼匪,她们两个弱女子出了田庄无人保护,也难以在外面安全活下去。
还不如回去,找到赵曲头,集结剩余的部曲冲出去,彼此也好有个依靠。
更何况,谢二娘一死,她也不知道去杭州谢家的路了……
一念及此,叠叶竟奇异地镇定了下来。小娘子平日里就极有主意,一定不会乱来的。
仓皇收拾细软、准备四散奔逃的仆役们,见到去而复返的二人,尤其是叠叶那一身的血,变得更加慌乱。
她们紧张地将从主家房间偷来的东西塞得更紧,七嘴八舌地叫嚷。
“叠叶,你怎么带着小娘子回来了?谢二娘呢?”
叠叶沙哑着嗓子艰难开口,“谢二娘……被贼人杀了。”
这话像冷水滴入滚油,恐慌瞬间炸开,哭声、叫声、无助的质问声混成一片。
“匪徒已经杀到后面来了?”
“天杀的贼寇!我们往哪逃啊!”
“叠叶,你快带着小娘子逃吧……”
萧不微扫过这十七八个面无人色的仆役,目光落在他们紧抱的行囊和鼓胀的胸前,冲天的火光照出每个人脸上惶恐不安的表情。
萧不微此刻的心绪有些微妙,虽然她初来乍到,但这些下人带走的,是她的财产吧!
是吧是吧!
虽然她也不是吝啬财物的人,但要是就这么任由她们逃了,这座田庄就成了空壳了。
萧不微跳倒井盖上,用刀背重重敲了三下。
“听我说!”
纷乱的人群为之一静,所有目光都投向井盖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后面已有流匪摸进来,你们带着财物,出去就是活靶子!”
她声音清亮,压下了所有嘈杂,“前院赵曲头尚在奋战,他武艺高强,定能杀退贼寇!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好后院,别让贼人和火势钻了空子!”
奴仆们互相看着,眼底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是啊,赵曲头还在,这田庄……或许能守住?
这世道哪里都不安定,相比于流落荒野,所有人还都是希望能继续呆在田庄的。
至少有一口吃的,有片瓦遮身,不由得生出几分侥幸。
萧不微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士气,立刻下令:
“所有人,拿起身边能做武器的家伙!菜刀、锄头,什么都行!五人一队,分三队去清出防火带,别让火烧过来!剩下的人去烧热水、热油!一旦有贼寇闯入,烧开的滚水、菜油皆可作杀敌之用。等杀退贼寇,度过此难,所有人统统有赏!”
望着众人逐渐燃起斗志的眼睛,萧不微松了一口气,这些人虽然慌乱之间一时不知所措,但好歹没有发生叛变,勉强还能控制住。
她跳下井盖,对叠叶郑重道:“前面不安全,你留下带着他们。我去去就回。”
经过了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叠叶的情绪已从最初逃难的惊慌、到后来杀敌的恍惚,最终到现在的毅然安定。
虽然小主人个子小小的,脸颊还带着稚嫩的婴儿肥,说出的话无比荒诞,她却不由自主地相信她。
叠叶重重点了点头,“小娘子放心,奴会带着所有人守好后院的。
“多谢!”
萧不微不再多言,提刀便冲向喊杀最盛的前院,身影快得让人来不及阻拦。
院子里十几个奴婢看着提着刀就往前线里冲,毅然决然奔赴战场的背影,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惊呆了,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那根本不像个十岁的孩子,那磅礴的气势,竟让他们莫名的心安。
“额滴天娘啊!”一个老媪颤声开口,”这……不会有事吧?”
叠叶咬了咬唇,驱散内心的不安,再度坚定道:”肯定没事的!小娘子武艺高强,方才在后头,已亲手杀了一个流匪!”
有后怕的奴婢跺脚,“可小娘子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能杀什么流匪!”
“前院有赵曲头在,应该会保小娘子的安全吧……”
人群你一句我一句,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反而冲淡了恐慌。叠叶趁势高声道:“都动起来!按小娘子的吩咐做!贼人杀完了,田庄却烧没了,咱们照样没活路!”
萧不微提着一把抢过来的破旧横刀,只身闯进几十人乱斗的战场,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相反,她有把握的很。经过方才的一番小斗,她已经感觉出来自己这18的勇武有多逆天。
幸好她习惯武力解决问题,把有限的点数多加在了勇武上。
如果把这场厮杀看做一场投骰子的游戏,那么她就天生自带18的加值,而这些流民、逃兵、劫匪纠集在一起结成的不入流组织,连个10勇武以上的都没有。
什么?
小孩子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这个莫名奇妙砸进唐朝末年的怪胎,本来遵循的就不是当地的战斗系统。
刀光如匹练,血花纷飞。
萧不微冲进流匪群中,手中的横刀左劈右砍,如流光飞舞,一刀便带出一抔血花。
喊杀连天的流匪看见一个半人高的小女郎懵懵懂懂地冲了过来,讶异之余,还没来得及调戏一句“到阿叔这边来”,就双腿一痛跪在了泥地里,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膝都被砍断,跪倒的下一刻就被削了脖子。
砍倒一个,避开兵器的同时砍向下一个,萧不微几乎没有停留,一路从东院杀到了正门口,杀得全身浴血,杀得人群退散。
流寇再没之前的戏谑,只觉得自己见到了鬼,想要往西边跑,却被包抄过来的部曲围住,部曲之中,也有一个手提□□、杀人如砍刀切菜的杀神。
不到半刻,原本七八十名的流匪逃的逃散的散,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被剩余的部曲团团围住,想逃也逃不掉。
流匪首领欲哭无泪,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田庄吗?怎么有此等猛人,那个凶悍的男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个同样杀人如麻的小女郎?
真是撞了邪了!
赵霆刚带队顶住一波攻势,便察觉东边压力骤减。
火光下,只见十几道黑影接连倒地,溃逃的匪徒疯喊着:“鬼啊!”
赵霆刚要问是哪路好汉襄助、事后必当重谢,就看见自家的部曲也跟见了鬼似的跑过来,喊道:“曲头!是、是小娘子……小娘子杀过来了!”
赵霆一愣。
啥?
小娘子不是应该由叠叶护送,上了马车逃走了吗?
还有,“杀过来了”是什么意思?
不及细问,部曲发出了接二连三的惊呼,他打眼一瞧——东边那个矮小的人影提刀杀来,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追着流匪进入了包围圈中。
再定眼一瞧,那溅满了血的小脸,不正是自家乖巧可爱的小娘子吗!
小小人儿连刀都未必提得动的年纪,仿佛练习几十载的老刀客,刀法凌厉老辣,每一击都直取要害,每一刀都收去一条人命,入敌群如入无人之境。
残存的流匪被她杀得肝胆俱裂,纷纷弃械跪地求饶。
看着剩下的几个活口,萧不微稍稍平复了激荡的热血,没有继续下手,感受到四周部曲的诧异目光,萧不微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血,咧开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赵霆彻底凌乱了。
他确实教过小娘子功夫,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半个月前小娘子还嫌刀有点重,不肯好好练习呢!
原来是已经练无可练了吗……
这身仿佛锤炼了几十年的杀人技,又从何而来?
更令他震撼的是,小娘子初次杀人,竟无半分惧意,反而……眼底燃着灼人的战火。
巨大的震惊过后,赵霆心中涌出汹涌澎湃的狂喜。
他热泪盈眶地迎上去,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兰陵萧氏有后!老主人……您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