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吃饭的时候城里略略下了些小雨,但在我们结账的时候便已停歇,两个人走在佛罗伦萨的石板路上,脚下发出水滴啪嗒嗒嗒的清脆声响。
天已经黑透,一盏盏暖黄的街灯亮了起来,在浅浅坑洼的路面上铺出软羊绒似的细密光毯,我因为出店门时跑得太快差点滑了一跤,现在只敢拉着花京院袖子的一角小心慢慢走,他也由着我牵,遇到较大的水坑还会提醒我注意。
知道了我也是替身使者之后,花京院无形中对我的态度亲近了很多,也许这就是对同类的一种接纳。
悄悄偏过头去看他,那张温柔清秀的侧颜被路灯的融融暖光映得很美,眉宇间轻轻地笼罩郁色和悲悯,我在心里悄悄叫他玛莲娜,叫他七苦圣母,叫他亲爱的好人儿,手指肚传来涤纶衣袖干干的触感,我的掌心却因为紧张而湿润。
这段路好像很漫长,但看到旋转木马繁杂的彩色灯光时我又觉得它太短。
共和广场的凯旋门下挤着一群记者,似乎是有什么名人正在演讲,这使得木马附近的人变得异常的多。
“来了佛罗伦萨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来坐这个。”花京院感叹,我也能猜出他背后的意思——他一直忙于学业和调查波鲁那雷夫的去向,很少有空闲放松。
五颜六色的彩灯旋转,音箱中放着猫王的《Can’t help falling love》,在这繁星满天的夜空下一切都带着微醺的浪漫气息,花京院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出,转而安慰地轻轻捏了捏我空落的指尖,从广场边上的糖果小贩手上买了一袋水果软糖递给我,说他买完票就回来。
我乖乖点头,眼神跟着他的背影,心脏突然砰砰地跳动起来。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Shall I stay
Would it be a sin
If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如果圣诞节的时候还能和花京院一起度过就好了,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些圣诞颂歌,那些松针、冬青、红色的缎带,那些槲寄生的花环。
作为一个过着普通狭隘生活的女孩子,我对他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直到一枚子弹擦过我的脸颊。
广场上尖叫声响起,人群顿时鸟兽散,我来不及看清流弹的来处,被人流裹挟着四处磕绊,慌张地寻找花京院的影子。
枪声密集地响着,其中一枚子弹打中了我身后的一个男人,他喉咙里的血喷洒出来,溅得我上衣半边鲜红,人一时半会却还没有死,痛苦地发出嗬嗬声在地上翻滚,肋骨被奔逃的其他人踩断。
我没法移开我的眼睛,即便那凄惨的情景使我心中恐怖,可我竟渐渐习惯人在眼前死去,替身使者的星系在新鲜的弹孔里变成漩涡,其中没有一颗星会属于普通的尸体。
如果我被击中,倒下,成为一具尸体,我不会死,只会开始新的历程,因此我不需要害怕死亡,这毫无道理;但我依然害怕看见人死。
惶惑的人群中我不知去处,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我和他们的“不同”,死亡并不是我的终焉,连我都不知道这颗死星什么时候才会陨落,我只是高高在上地沉默地悬挂着,成为背景布前无光的一个灰点。
我需要能让我活过来或者让我彻底死去的东西,我想找到花京院,对他说让他带我走,让我变成和他一样明亮的星,或者干脆让我成为一具普通的尸体,我的玛莲娜,解救我。
地上的男人已经不再动弹,身旁的人将把我卷走带去别的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片混沌粘稠的感觉袭来,这瞬间整个广场都在集体溺水,没有任何声音,我以为我失去了听力,但群集的迷惘的绝望面孔让我意识到消失的不是我自己的感官认知,而是“声音”本身。
这绝对是替身攻击。
一阵剧烈的灼烧般的痛苦猛然在我的右肩炸开,我后知后觉射击并未停止,只是在这片寂静中子弹变得更加隐秘而致命,人群无声地混乱起来,相继又有几人中枪,我捂着伤处跑向最近的一家小餐馆,临街的窗玻璃早已经碎了一地,里面的灯也被打爆,没有任何人敢于在这时候探出头。
左手撑在窗沿,我拖着已经失去行动力的右臂姿势狼狈地翻进去,落地时膝盖钉在四散的碎玻璃上,剧痛深入骨髓,我疼得眼泪直流,倒抽凉气咬着牙一点点向吧台爬过去,躲在木质的吧台后面起码能保证部分安全,不至于稀里糊涂被爆掉脑袋。
餐馆的地面上有两具尸体,都还温热,我心情复杂地从他们身边悄悄爬过,胡思乱想是不是干脆让自己被射杀重启更好,现在这样真的太痛了。
直到我艰难地扒着吧台边缘探过头,看到吧台后面更多的尸体和靠坐在它们旁边的高大男人,我的思路在那一瞬间断掉,只觉得命运这东西恶趣味得让人想笑。
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我。
他差一点就要杀掉我了,我喉咙里传来的痒痛之感这样告诉我,但是幸好他的视力不错,在一片黑暗中仍然认出了我,一个看上去没什么威胁性、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
尽管知道他听不见,我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无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盯着我的唇,抓住了我的胳膊,把我扯进吧台内,下一秒一个新鲜的弹孔就出现在之前我脑袋的高度,我紧贴着那具坚实可靠的身体,耳畔传来炽热的气流,一股劲钻进我的大脑,他在回答我,可是我听不见,也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分辨。
轻微的酥麻交织着伤口的灼痛,我实在没有力气去挣脱他的怀抱,此时此刻也不想那么做,他的身上有浓烈的铁锈味,我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别的金属的气息,他的手臂肌肉绷在我背后,将我护在他胸口,粗糙温暖的指尖触碰在我肩头伤口附近,疼得我一个哆嗦。
别动。融在黑暗中莹莹闪烁的红色眸子对我这样说,他不含旖旎之情地将我连衣裙的右边肩带褪下,随即剧烈的疼痛在他触及的位置升腾,我痛得剧烈挣扎,最后被他另一条铸铁一样结实的胳膊困在原处无声大哭。
金属的环扣将我被打穿的肩膀临时连接在一起,像是银色的鱼骨,我在他手下成为一条被精细剖开的鱼,乖驯地伏在他肩头喘息,眼泪和血一起浸透他的外套。
我早该被一枪打死,否则怎么会受这些苦,太疼了,我真的疼,亲爱的,救救我。
额头抵着他宽阔的肩膀,我低低地无声哀求,男人的手掌搭在我腰侧,将我的脸抬起来,给了我一个干燥、一触即离、没有任何温度的吻。
我的脸颊上有温热的泪水不断滑落,为了这个勉强的安慰,也为了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弱小的自己。
等到泪痕变成两道风干的刺痛时,射击似乎已经渐渐停息,我察觉到身旁男人动了,他冷肃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捕猎者的神情,示意我躲好,矫健的身姿飞快翻跃出去,如同一头无声无息的巨大美洲狮,黝黑,迅捷,极具危险性。
望着银发男人很快消失在窗口的身影,我勉强按住撕裂般抽痛的右肩,试图让它尽快恢复行动力,花京院肯定急疯了,我得赶快去找他。
不正常的寂静依然笼罩在这片广场周边,我能肯定那个替身使者还活着,但他的样貌、能力发动的条件、这样做的原因完全是谜,在下一次攻击来临前我必须弄清楚这些,否则不仅是我自己,花京院和救了我的那个人都会陷入危险。
我能做到吗?我默默问自己,就像每次BS重启时那样,一无所知,抱着痛苦和恐惧前行,只为了苟活努力。
涤纶衣料的触感和怀抱里的铁锈味在我的脑海里浮浮沉沉。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没法什么都不做。
包里剩下的巧克力已经融化得失去了原本的样子,被失血过多的我一个接一个匆忙囫囵吞下,成为维持大脑运转的燃料。在这让喉咙发哑的甜腻感中,我想起早上出门时看到的新闻里叫做斯潘兰扎的官员和凯旋门下的记者群,还有第一发子弹射出的时间。
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咽下最后一块巧克力,我蹑手蹑脚从吧台后爬出去,身子尽量贴近地板,因为没有枪声,就无法估计敌人是否开始攻击,只能在子弹射中的时候判断,我并不想用自己的□□做这个试金石。
消除声音,实际上应该并不是多么强的替身能力,但配上大范围杀伤性武器以后威胁性变得极大,被攻击的人根本无从判断攻势范围,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替身使者本人,很容易被围杀在这一小片区域内。
我小心贴着大门门框观察外面情况,小小的共和广场上现在横七竖八倒着几十具尸体,少数几个受了重伤的人还在抽搐翻滚,却没有任何声音,这场景使人毛骨悚然。
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在著名景点无差别肆意屠戮,这家伙是有多任性妄为。
眯起眼睛,我对着凯旋门的方向做了个“砰”的口型,随即将手中的大桌布飞快展开披在身上冲了出去。
刚跑出两步我就矮下身子抛飞那块桌布向前翻滚两次,一脚勾翻面前的圆形餐桌将整个人缩在它后面,用自己生平最快速度滚着它向另一侧的建筑入口奔去。
一枪,两枪,我用桌面被射中的冲击感计算着枪击的密集程度,这桌面并不能完全遮住我的身体,但只要我估计不错的话,在我从起点到达那个入口的一百米内对方未必能够命中我。
冲到近前时我像之前一样撒开手,一个滑铲直接顺着门厅大理石的地砖滑进了建筑内部,刚刚止血的膝盖再次变得血肉模糊,一枚子弹擦着我头皮打进了木质楼梯里,我忙连续向侧面翻滚避开了大门位置,趴在地上像死狗一样大口喘气。
在我目力能及的各个角落都藏着普通的民众,他们像看怪物般看着我,又把目光投向正站在窗边的那个人。
翠绿的人形替身在窗边浮现,花京院脸上掩不住惊讶,顾不得继续观察,快步赶过来扶我,看到我肩膀和膝盖的惨状不由得紧皱起眉。他掏出手帕,又在看到上面残留的泪痕时面露犹豫,还是我勉强扯了个惨淡的笑脸给他表示没关系,他便轻手轻脚地开始帮我包扎膝盖。
他一定很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他在这里,我看着他那绺卷曲的前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心里略略有些得意。
答案很简单呀。
被花京院保护着的这座建筑,门口的尸体是最少的。
反复改改改改………………不算特别满意,但是队长的感觉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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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10 silenz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