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名声随着治愈鼠疫的奇迹,已不再局限于小镇。一些非人力所致的伤者,也开始被秘密送往她的医馆。诗心知,这背后是鬼杀队的手笔,她并未点破,只是更悉心地救治。
月色清冷的夜晚,后院偶有几声虫鸣。诗正在油灯下整理日间记录的病例,眉头微蹙,思考着某种鬼毒与几种草药药性的相克关系。
忽然,前门传来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叩门声——三长两短,重复两次。这是她与鬼杀队联络的暗号。
诗心中一凛,放下纸笔,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猎鬼士,他戴着面具,微微颔首,低声道:“诗夫人,冒昧打扰。有一位……特殊的病人,产屋敷家主希望您能看一看。”
诗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其身后那个被宽大黑色斗篷完全笼罩的身影上。那身影纤细,静静地立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难言的孤寂。
“请进。”诗侧身让开,心中已有猜测。
两人进入内室,油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门外的清冷。猎鬼士恭敬地行礼后便退至门外守候。室内只剩下诗与黑袍人。
黑袍人缓缓抬起手,摘下了兜帽。
一张苍白秀美的脸庞露了出来,紫色的瞳孔如上等的水晶,蕴含着淡淡的哀愁,周身散发着一种非人的、极淡的寒意。
“是鬼!”诗心道。心脏骤然收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已悄悄摸向袖中藏着的、浸满了紫藤花毒的银针。
然而,女鬼并未露出任何凶戾。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诗,目光有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和微不可察的期待。
她优雅地躬身行礼,声音轻如薄雾:“深夜冒昧来访,还请见谅。我名珠世。”
珠世!诗心中一悸,原著中那位挣脱了无惨控制,一心寻求毁灭无惨、将鬼变回人类的珠世小姐,她竟然主动来找自己?
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杀意。她松开袖中的银针,回以一礼,声音平稳:“您好,珠世小姐,请问有何指教?”
珠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似乎对诗的镇定颇为意外。“我听闻了您的事迹,诗夫人。以重剂升麻力克鼠疫,活人无数,此等胆识与仁心,令人敬佩。”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诗桌案上那些写满药材名与人体经络的纸张上,“更重要的是,我感受到,您所钻研的医道,与我所知的任何流派都不同,似乎……直指生命本源。”
诗心中一动,隐约抓住了什么。“珠世小姐过誉了。医者本分而已。不知您此次前来,是为了……”
珠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我并非以猎食者的身份而来,而是以一个求助者,也或许是一个合作者的身份。”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诗:“我挣脱无惨的控制已有多年,一直在研究将鬼变回人类的方法,以及……彻底杀死无惨的可能。但我缺少助力,尤其缺少像您这样,拥有非凡医术与开阔思路的同道。”
她轻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是少许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这是我采集的,蕴含无惨力量的血。我一直在尝试分析它的构成,寻找瓦解它的方法。但进展缓慢……”
诗走上前,接过那琉璃瓶,对着灯光仔细观察。在现代医学的眼光下,这血液充满了诡异的不稳定性,仿佛有无数微小生物在躁动。
“这不是普通的毒素或疾病,”诗沉吟道,“它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扭曲的生命能量,篡改了原本的生理规则。”
“生命能量?”珠世重复着这个词汇,眼中明亮,“很奇妙的说法。但确实如此,它如同一个诅咒,烙印在灵魂与□□上。”
“要逆转它,或许不能仅仅着眼于‘杀死’这种能量,”诗思索着,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的经络图上划过,“更应该思考如何‘修复’被篡改的规则,唤醒身体本来的记忆。这需要从最基础的气血、经络、脏腑平衡入手……”
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扶正”、“祛邪”、“调和阴阳”等字眼,并向珠世解释理念。
珠世听得极其专注,不时提出精辟的疑问。两位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知识体系迥异的医者,在这小小的医馆内,找到了共同的频率。
“利用针灸之术,刺激特定经络穴窍,激发人体自身的潜能来对抗鬼的细胞……”珠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诗夫人,您的想法太惊人了!”
“这也只是理论,”诗冷静地提醒,“需要大量的实验来验证。而且,这或许不仅能用于让鬼变回人类,也能帮助那些开启了斑纹,透支了生命的剑士们,修复身体的损耗。”
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燃烧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诗夫人,”珠世再次郑重行礼,这次带着更多的真诚与恳切,“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与您一同进行这项研究?我相信,我们的合作或许真的能创造出……改变命运的奇迹。”
诗看着眼前这位为挣脱命运、救赎同类而苦苦挣扎了百年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敬意。她伸出手,握住了珠世冰凉的手。
“这不是荣幸,珠世小姐,”诗微笑着,眼神温暖坚定,“这是……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为了共同的目标。让我们一起,试试看吧。”
诗与珠世的合作,并非简单的医术叠加,而是不同的知识体系在“生命”这一终极命题下的碰撞与交融。
缘一创立的呼吸法,本质是极致的力量运用技巧,通过特殊的呼吸节奏与剑型,在瞬间爆发出超越人体极限的潜能。
而诗与珠世的研究,则开始追问一个更根本的问题:这种潜能究竟从何而来?它对使用者的身体意味着什么?
“缘一的日之呼吸,如同将人体的薪柴瞬间点燃,爆发出太阳般的光辉。”诗在纸上画着简易的人体经络图,向珠世解释,“但这‘燃烧’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对‘薪柴’本身的损耗。斑纹剑士的早夭,或许正是这种透支性燃烧的代价。”
珠世凝视着经络图上那些交错运行的线条,紫眸光芒闪烁。“精妙的比喻,在我的研究中,它更像一种强制性的催化剂,而代价往往是生命本源的加速流逝。”
她拿起一支笔,在旁边写下几个复杂的化学符号和能量公式——这是她百年来从无惨和众鬼的角度观察所得。“如果我们能找到一种方法,在‘燃烧’的同时,也能‘补充’甚至‘加固’这些‘薪柴’呢?”
理论需要实验验证。缘一成为首位实验对象。
静室之内,烛火摇曳,诗与缘一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火光轻轻晃动。
缘一盘膝坐在蒲团上,上身仅着一条袴,他闭着双眼,呼吸悠长而平稳。诗坐在他身后,指尖捻着一根细长的银针,灯火为针尖染上一点微芒。
诗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尽管在现世她操作过无数次,但这一次,对象是缘一,是……她的丈夫。
“我会先探查你运行呼吸法时,体内气息的自然路径。”诗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但依然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好。”
诗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指尖带着针,精准地刺入他背部的“风门穴”。几乎是同时,缘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在缘一的通透世界里,运行日之呼吸时,体内奔腾的能量如浩荡江河,自有其完美的轨迹。但此刻,一股极其细微的指引气息,顺着银针探入,轻轻拂过江河水流的滞涩之处。
这种感觉非常奇异。缘一能“看”到,在那纤细银针的引导下,一些他早已习惯、甚至未曾察觉的细微能量损耗,竟被悄然抚平。能量的流转变得更加圆融。
“这里,”诗轻声开口,打断了他的内视,“‘肺俞穴’周边,当你施展‘碧罗天’时,气息是否会有瞬间的凝滞?”
缘一心中再次一震。她指出的,正是日之呼吸一个极细微的节点。
“是。”他如实回答。
“我会试着引导,你放松,不要抵抗我的针。”诗的声音温和,一根银针轻轻落下。
针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一种更深层的连接建立了。
缘一不仅“看”到了能量的变化,还看见了诗的专注和认真,透过银针传递过来。
治疗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当诗将最后一根银针取出,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仅耗费体力,更耗费心神。
“感觉如何?”她轻声问,带着一丝期待。
缘一缓缓睁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运转了一次日之呼吸。炽热的能量在体内奔流,却前所未有地“听话”,如臂指使,收放自如,甚至超越了巅峰时期。
他转过身,烛光下,她因专注而微红的脸颊,那双映着火光,清澈如黑曜石般的眼眸,清晰地映入他通透的世界。
“很好。”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柔和。他抬起手,温柔地拂去她额角的汗珠。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诗脸颊蓦地飞红,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缘一……?”
“谢谢你,诗。”缘一凝视着她,眼眸映照出她的身影,“不仅仅是为此事,更为……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简单的言语,却重若千钧。隔在两人之间那层名为“前世今生”的薄纱,在这一刻,被这温柔的触碰和直抵人心的话语悄然揭去。
诗望着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理解与接纳。她不再是异世灵魂,她就是诗也是余多,是被他珍视的。
她微微垂下眼睫,唇角却忍不住弯起一抹弧度,轻轻将额头抵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跨越了世界壁垒的两人,在这一针一线的牵引下,找到了彼此真正的归处。
当产屋敷一族家主目睹了岩柱在接受了诗的针灸后,那稍显沉重的岩之呼吸,变得更为圆融时,家主也不由为之动容。
“你们所做的,”他轻声说,“是在为所有在黑夜中跋涉的人,点亮了一条可以走得更远的路。”
她们的实验室,也从诗那间小小的医馆,搬到了鬼杀队总部提供的一处设备完善、更为隐秘的院落。
她们将这套融合了针灸、药理与呼吸法修炼的新体系,称为 “本源呼吸法”。此后,运用呼吸法不再是单纯的“榨取”力量,而是引导并强化生命本身。她们教导剑士们不仅要学会如何“燃烧”,更要学会如何“呼吸”——如何在与天地能量的共鸣中,更好地滋养自身,达成一种可持续的强大。
诗与珠世为这个时代,为这些与命运抗争的剑士们,铸就了更坚实的里程碑。呼吸法的历史,因她们而翻开了全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