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步都踩在即将绷断的神经上。他们口中那关乎生死的秘密,像灼热的烙铁,烧伤我的心脏。
我必须尽快回家将这个消息带给母亲,我们需要更加警惕,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
然而,当我终于气喘吁吁地靠近家门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当头淋下——房子里的灯光异常明亮,所有的窗户都透出刺眼的光,而在平时,这个时间只有母亲房间和门厅会留一盏小灯。
更让我双眼发黑的是,我看到房子外面,停着两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汽车。
是盖世太保!
我的大脑空白。
连滚带爬地冲到后门,颤抖着手推开一条缝隙——
眼前的景象让我如坠冰窟。
客厅里一片狼藉,椅子翻倒,花瓶碎在地上,水渍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而母亲和蕾切尔阿姨,被两个穿着黑色风衣、面色冷峻的男人粗暴地架着胳膊。蕾切尔阿姨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已经无法站立。母亲则奋力挣扎着,头发散乱,嘴角带着血迹,当她看到我从后门窥探时,发出最后的声音呼喊。
“薇!快跑——!”
“放过我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孩子!一切都是我做的!”
“妈妈!”
我尖叫着想要冲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和那两个黑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气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我此刻最不愿听到、也最恐惧听到的声音,从客厅的阴影处缓缓响起。
毛骨悚然。
“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薇?”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从阴影中踱步而出。他穿着那身“沾满鲜血”军装。
他没有看被抓捕的母亲和蕾切尔,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发觉猎物和目标的蛇,一瞬不瞬地聚焦在我身上。
他步步向我走来,马靴踏在地板碎片上,发出“哒哒”的脆响,。他停在我面前,高挑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覆盖。
他微微俯身,近距离地凝视着我因极度恐惧而惨白的脸,重复着那晚在走廊上的话语,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
“我希望你对我诚恳。还是那句话。”
我的大脑疯狂运转着,母亲声嘶力竭的喊叫在耳边回荡——“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母亲用自身安危为我争取的最后生路!我必须抓住!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寒凉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颤抖。
“是的,上尉!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重复着母亲的说辞,死死咬着下唇,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蕾切尔阿姨为什么在这里!”
阿德勒静静地听着,脸上只有一片死寂,只有那双眼睛——残留着要杀死人般的暴戾。
然后,他再次开口。
“那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枫丹白露!我去见了凯特琳和雅各!我知道了他们携带的秘密!这个事实几乎要冲破我的喉咙!
但我不能!说出来,所有人都得死!
“……我只是心里烦闷,出去走了走。”
我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我的下巴,把我偏过的头掰过来,力
“我有没有说过——”
他一字一顿。
“对、我、诚、恳?”
我被他眼中那陌生的骇人光芒震慑。
我想回答,想继续那苍白的辩解,但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毫无预兆地——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
我整个人猛地偏向一侧,耳朵里瞬间嗡鸣一片,眼前发黑,脸颊上火辣辣的,血腥味在口中迅速弥漫开来。我踉跄着,已然站立不稳,只能依靠他依旧掐着我下巴的手才没有瘫软下去。
母亲发出了凄厉的呜咽,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身后的黑衣男人死死按住。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疼痛和羞辱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然而,就在这片眩晕和剧痛中,我感觉到他松开了掐着我下巴的手,转而用手指拂开我因那一巴掌而散落在额前沾着泪水和汗水的乱发。
他再次俯身,靠近我,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金色睫毛,和他眼底那片尚未平息的情感。
他看着我。
有下意识的厌恶,也有深不见底的**。
他的唇贴着我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合着那一巴掌带来的痛楚,拂过我敏感到极点的皮肤,他缓缓说道,那声音里竟又有了柔情。
“可我喜欢你,薇。”
喜欢?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在带了盖世太保抄了我的家、逮捕我母亲、打我一巴掌之后?
不等我从这荒谬而可怕的告白中回过神,他的声音继续响起。
“撒谎也没关系……”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
他低语,如同最终判决,将我牢牢钉死在这片名为命运的废土之上。
“来戳破你的谎言,来教会你,什么是诚恳。”
在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逃不掉了。
高塔。
The tower。
塔罗牌中第十六张牌。
意味着完全超出人类控制的、颠覆性的力量。是不可控的、无方向的、充满未知的崩溃。
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这个词语,伴随着那副熟悉的塔罗牌意。
那座矗立在悬崖边、被闪电击中、冠顶崩落、人们从高处惊惶坠落的石塔。
我曾在那本泛黄的旧书里见过它。
而现在,我就是那座塔。
我曾生活在父亲留下的温暖记忆、母亲竭尽全力的庇护、以及那些文学与幻想构筑的象牙塔里。尽管战争在外,尽管恐惧潜伏,但我始终被保护在相对纯粹的空间里。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就是那道毫无预兆劈下的闪电。
他粗暴地、彻底地摧毁了我的塔。他将我从那个相对安全、充满幻想的象牙塔中震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我抛掷到这片鲜血淋漓的现实之中。
家,不再是庇护所,成了囚笼与刑场。
母亲,不再是保护者,成了我眼前亟待拯救却无能为力的囚徒。
而我,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母亲身后、沉浸在书本里的莎乐美或解白薇。
我被迫直面最**的暴力,最扭曲的情感,和最残酷的生存抉择。
他打碎了我所有天真的幻想,逼迫我去看清这个世界的残酷本质。
他依旧站在我面前,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
盖世太保的人开始将几乎昏厥的蕾切尔阿姨和依旧在挣扎,我用泪眼死死望着我的母亲。
“妈妈——!”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过去,却被阿德勒的手臂牢牢禁锢在原地、他的怀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恢复了冰冷平静的眼睛看着这一切,仿佛眼前的生离死别与他无关。他的注意力,始终大部分停留在我身上,像是在观察我这座“塔”倒塌后的反应。
母亲的哭喊声消失在门外,汽车引擎发动,载着我生命中最后稳定的基石,驶向未知的黑暗的命运。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他,以及满地的碎片和死寂。
他松开了我。
塔,已经倒塌。
我从象牙塔中被震出,来到了这片由他主宰的鲜血淋漓的现实。
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也暂时不知道了。
我跪倒在地上,捂住脸遮住自己此刻的丑态,然后缓缓向前倒去。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蹲了下来,与我平视。他没有试图扶起我,也没有任何安慰的举动。他只是用那双恢复了冰冷平静的灰蓝色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崩溃。
“不要哭,薇,这就是战争。”(Nicht weinen, Wei. Das ist Krieg.)
他用的是德语。
他也终于肯伸出手,擦擦我的眼泪。
“你的眼泪救不了任何人。”(Deine Tranen konnen niemanden retten.)
眼泪救不了任何人。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眼泪救不了父亲,他死在了敦刻尔克的海滩上;眼泪救不了蕾切尔阿姨;眼泪此刻也救不了我的母亲。它们只是软弱的盐分,从眼眶里涌出,徒劳地冲刷着这该死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透过模糊的视线看他。他蹲在我面前,拥有神祇的面庞却是个心肠歹毒的恶魔。
沉静如海的眼睛里没有胜利的愉悦,也没有施暴后的快意,只有让人崩溃的平静。仿佛刚才那记耳光和此刻的哭喊,都只是预料之中的程序。
而他,是那个按下执行键的人。
“为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为什么是我妈妈……她只是想帮助一个朋友……”
他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回答这个天真的问题。
在这个时代,帮助犹太人,本身就是最重的罪行。他或许不屑于解释这显而易见的规则。
“你留下来了。”
他陈述道,目光扫过这满地狼藉的客厅,最后落回我身上。
“你,和这座房子。”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蜷缩在地上的狼狈模样。他没有扶我,也没有任何怜悯的表示。
“收拾干净。”
他淡淡地命令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吩咐女佣。
“明天,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在母亲被盖世太保抓走之后?
在我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之后?他怎么能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但他不再看我,转身,迈过地上的碎片,踏着稳健的步伐上了楼,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房间。
留下我一个人,跪在冰冷的、沾满污渍的地板上。
塔,已经倒塌。
象牙塔幻境中本该美好的碎片刺穿了我的皮肤,鲜血淋漓。
眼泪确实救不了任何人。
我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和血迹。
窗外,夜色深沉,看不到一丝星光。
好的,解释一下,藏人暴露是因为莎乐美和母亲拙劣的谎言和夜里的动静,阿德勒没那么好糊弄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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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12 The T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