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下着小雨。
诺顿站在酒店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恐龙玩偶的尾巴。窗外是陌生的城市轮廓,霓虹灯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像被水洗过的油画。队友们还在隔壁房间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明天的战术,他却突然想起了伦敦那个永远空荡荡的公寓。
"诺顿?"伊莱轻轻敲门,"我们要去外滩,一起吗?"
他回过头。奈布正往头上套一件印着夸张logo的T恤,甘吉蹲在地上系鞋带,伊索则安静地站在门边,手里握着一把黑伞。
"......嗯。"
雨中的外滩没有想象中拥挤。甘吉举着伞冲在最前面,奈布则像个导游一样指着对岸的东方明珠:"看!像不像游戏里的能量塔?"
伊索安静地站在栏杆边,银灰色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他忽然转头看向诺顿:"疼吗?"
诺顿愣住了。
伊索指了指他的膝盖——那里有一道陈年的疤痕,在潮湿的天气里泛着淡淡的粉色。
"小时候......摔的。"诺顿下意识拉下卫衣袖子遮住。
记忆像被雨水浸透的纸,一点点洇开。他想起六岁那年,在公园的碎石路上摔倒,膝盖擦出两道狰狞的血口。周围的孩子惊慌失措地叫喊着,被迅速赶来的家长抱走,只有他
呆坐在路边,看着血慢慢浸透袜子,染红了浅灰色的校服裤。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拥抱。最后他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家——空荡荡的公寓里,医药箱
放在他够不到的柜子顶层。
那天晚上他发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机场广播的声音:"亲爱的,我马上要登机了,让管家给你送药好吗?"
"......不用了。"小诺顿挂断电话,把滚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浴室瓷砖上,数着座钟的秒针等待天亮。第二天清晨,他发现自己能走路了,就独自去了学校。
"诺顿?"伊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注意抬脚,有门槛"
他茫然地抬头,发现奈布正举着手,招呼大家进店。
他们找了一家安静的茶馆休息。木质桌椅,青瓷茶具,窗外是渐渐暗下来的上海天际线。伊莱点了一壶茉莉花茶,香气氤氲在空气中。
"你讨厌他们吗?"伊索突然问。
诺顿知道他在问什么。"......不。"
这是实话。他不讨厌父母,只是不理解。他们给他足够的钱,最好的学校,却从不记得他的生日是在三月而不是五月。上周母亲发消息说"看到比赛了",那是他们第一次对他的生活表现出兴趣。
"你父母......"伊莱轻声开口,又停住了。
诺顿盯着茶杯:"他们很好。给我足够的钱,不干涉我的生活。"
"但你不快乐。"奈布直白地说。
诺顿的手指收紧:"我不需要......"
"不需要什么?"奈布追问,"关心?爱?"
诺顿猛地抬头,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我不需要被当成弱者!"
花园里一时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城市的喧嚣,像一层薄纱笼罩着他们。
"接受关心不是软弱,"伊莱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像夜风,"就像......鸟群会互相梳理羽毛,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因为需要彼此。"
诺顿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在喉咙里。他低头看着茶杯,水面倒映着破碎的灯光。
甘吉突然站起来:"我去买点吃的。"他快步走开,背影罕见地有些狼狈。
伊索轻轻放下茶杯:"......我也去。"
只剩下诺顿、奈布和伊莱三人。夜风更凉了,诺顿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冷吗?"奈布问,不等回答就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
外套还带着奈布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咖喱味。诺顿想拒绝,却发现自己攥紧了衣襟。
"你知道吗,"伊莱望着远处的灯火,"我第一次见到受伤的鸟时,它也是这样——明明翅膀断了,却还要啄我的手。"
诺顿抬头看他。
"后来我才明白,"伊莱微笑,"它不是讨厌我,只是害怕再次受伤。"
一滴水珠落在诺顿手背上。他以为是雨水,抬头却发现夜空晴朗。然后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Bloody hell......"他狼狈地擦着脸。
奈布突然搂住他的肩膀,用力到几乎让人疼痛:"哭什么!明天还要比赛呢!"
但诺顿能感觉到,那只手在微微发抖。
伊莱轻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我们都在这里。"
远处,甘吉和伊索回来了,手里捧着各种小吃。甘吉粗鲁地把一串糖葫芦塞到诺顿面前:"吃!中国小吃绝了!"
伊索则默默递过一包纸巾。
诺顿接过纸巾,擦干眼泪,然后拿起竹签吃了一个糖山楂。
"好吃吗?"甘吉问
"甜过头了。"他最终评价道,却把剩下的糖葫芦全部吃完了。
他们沿着江边慢慢走着,灯光将五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家老式照相馆时,奈布突然拽住诺顿的手腕:"我们拍张合影吧!"
"不要。"
"就一张!"奈布已经拖着他往店里走,"用那个老式相机,伊莱喜欢复古的东西!"
照相馆里弥漫着显影液的气味,墙上挂满泛黄的黑白照片。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老人,笑眯眯地指导他们站在红色幕布前。
"靠近一点,"老人用上海口音的英语说,"弟弟不要板着脸。"
诺顿僵硬地站在中间,奈布的手臂搭在他肩上,伊莱和甘吉一左一右,伊索站在最边上,手里还捧着那杯茶。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诺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来一张,"老人说,"这次都看镜头。"
第二次闪光时,诺顿睁着眼,嘴角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些。照片从老式相机里缓缓吐出,老板小心地把它夹在绳子上晾干。
"二十分钟后可以取,"他说,"去逛逛再回来。"
走出照相馆,雨开始细细密密地落下。奈布脱下外套撑在诺顿头顶:"快点!那边有屋檐!"
他们在雨中奔跑,踩碎一地霓虹灯的倒影。诺顿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主角们在雨中奔跑的场景让他哭得不能自已,而母亲只是匆匆过来看了一眼就又回到了书房。
躲进一家玩具店的屋檐下,甘吉抖着头发上的水珠:"湿透了!"
伊莱的斗篷边缘滴着水,但他微笑着指向橱窗:"看,有古生物图鉴。"
奈布突然拽着他进去,指着最高处的恐龙模型:"像不像你游戏里的孽蜥?"
那是一只绿色的棘龙模型,要价四位数的标牌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诺顿习惯性地伸手掏钱包,却被伊莱拦住。
"等等,"伊莱从背包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币——人民币、英镑和欧元混在一起,"我们凑钱。"
甘吉贡献了兜里所有硬币,伊索默默递来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奈布则豪迈地拍下一张尼泊尔卢比(被收银员婉拒)。诺顿站在原地,看着四个脑袋凑在一起数钱的样子,胸口泛起一种陌生的温暖疼痛。
"给,"伊莱最终把模型塞进他怀里,淡蓝色的眼睛在霓虹灯下像两片小小的海,"提前送的生日礼物,三月十九日,对吧?"
诺顿怔住了。他从未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生日。
伊莱微笑:"奈布翻了你的所有直播视频。"
"要去其它地方看看吗?"伊莱问。
诺顿摇摇头:"照片应该好了。"
他们冒雨回到照相馆,老人正在用镊子夹起那张显影完毕的照片。"拍得很好,"他递过相片,"年轻人就要这样笑。"
照片上的五个少年挤在红色幕布前,奈布笑得露出虎牙,甘吉比着剪刀手,伊莱温和地微笑着,伊索的嘴角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而诺顿——诺顿的表情有些茫然,像是突然被从某个遥远的回忆中拽回现实,但他竟然真的在笑,那种不自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他几乎认不出自己。
雨停了,他们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诺顿把照片小心地塞进手机壳背面,指尖触到母亲那条未回复的消息。他抬头看了看逐渐放晴的天空,又看了看前面打闹的队友们——奈布正试图把甘吉推进一个水坑,伊莱无奈地劝架,伊索则站在一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诺顿掏出手机,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一张。阳光给四个人的轮廓镀上金边,地上的水洼映出破碎而明亮的天空。
他犹豫了一下,把照片发给了母亲。
【诺顿】:外滩的雨停了。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
【妈妈】:很美。注意安全,儿子。
诺顿盯着那个陌生的称呼——"儿子"。父母通常叫他"诺顿"或者"孩子",几乎从未用过这么亲密的词。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只回了一个"嗯"。
但把那张照片设为了手机壁纸。当奈布好奇地凑过来问"在看什么"时,诺顿迅速锁屏,耳尖微红。
他快步跟上去,悄悄拉住了伊莱的斗篷一角,就像小时候渴望却不敢做的那样。
"怎么了?"伊莱回头。
"......没什么。"诺顿松开手,但嘴角微微扬起。
回酒店后,他拿出了生日礼物,盒子上印着"建议年龄8岁以上",而他已经十四岁了,却依然为这样简单的礼物心跳加速。
他轻轻打开盒子,倒出里面的碎片。暴龙的脊椎骨需要从十七块碎片中拼出,像把一段被时间碾碎的时光重新拼接。诺顿想起父亲书架上那些地质标本,每一块都标注着百万年的历史。或许在某个平行宇宙里,他们一家三口会一起拼这副恐龙骨架,父亲会讲解白垩纪的气候变迁,母亲会准备加了蜂蜜的红茶。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诺顿?"伊莱的声音,"我们买了蛋糕。"
打开门,四个人挤在走廊里——奈布举着插满蜡烛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WWW WIN");伊莱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甘吉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四听啤酒和一罐可乐;伊索则抱着一个巨大的恐龙玩偶,比机场那个还要蠢。
"提前庆祝!"奈布宣布,"生日加八强!"
"蜡烛会触发烟雾报警器。"诺顿指出。
甘吉已经点燃了打火机:"那就快点许愿!"
在摇曳的火光中,诺顿闭上眼睛。他想起今天比赛胜利时全场喊他名字的声浪,想起解说激动的"CatDragon再次证明了自己",想起LF队长赛后不甘却尊重的握手。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让他确信自己的存在。
"许好了?"奈布问。
诺顿睁开眼,吹灭蜡烛。烟雾报警器果然响了,甘吉手忙脚乱地用菜单扇风,伊莱跑去开窗,伊索则淡定地举起恐龙玩偶挡住脸。
"明天对战'星辰',"甘吉说,"那个阿星的战队。"
伊莱微笑:"他人不错。"
"照样揍。"奈布咧嘴。
诺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热水冲走一天的疲惫时,诺顿想起小时候那个漆黑的厨房。十岁生日那天,冰箱里只有一盒过期的牛奶和半块发霉的奶酪。饥饿的小诺顿踩着凳子,试图自己做煎蛋。学着电
视里的样子打火、倒油,却因为油温太高导致整个锅起火。跳动的火焰映在小诺顿惊恐的瞳孔里,他站在原地,突然想到如果房子烧没了,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他
了。这个念头比火焰更让他害怕。他冷静地关上煤气,用湿毛巾盖住锅子,然后抱着膝盖坐在厨房地板上等待黎明。第二天早上,管家发现烧焦的锅具时,只是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换了新锅就走了。
当时他坐在黑暗中,一滴眼泪都没掉。但现在,当温热的水流划过脸颊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终于决堤而出。
他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像终于回到家的流浪猫一样无声地抽泣。浴室门外,隐约传来奈布和甘吉为最后一块巧克力争吵的声音,伊莱温和的调解,以及伊索偶尔插入的简短评论。
这些声音如此真实,又如此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