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畜打了个喷嚏。
咋的,有人在骂她?
……不过也正常,尤其在这种时候,大概待会儿参与竞岗的几个人都在心里暗自诅咒其他人突然蹿稀呢。
看着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和疲态的脸,社畜扬起僵硬的嘴角,试图再次练习一个待会儿要用到的假笑,但怎么看怎么都是略显猥琐的谄媚牛马相,找不到一点点她想要的那种都市丽人从容优雅,于是也放弃了,无奈翻个白眼,抽了张纸巾擦擦口鼻。
距那场美梦一般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一切没什么变化,上班下班,四季轮换,日子照旧。
在那一晚之后,放在衣柜里那件红白相间的刺客服,还有那些被某人一直精心保养的武器装备,以及门口鞋柜里一双略有磨损的皮革马靴……全部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唯独他为她亲手带上的项链,不知什么原理没有跟着不见——浪漫点想可能是艾吉奥的执念起了作用,但果然更大的概率还只是伊述的疏忽更合理一些,毕竟祂们都干出过把最重要的先知男主给漏到另一个世界这种前科骚操作了,一件小小的配饰,忘了拿走也完全合理。
或者再退一步,从突破第四面墙的角度讲,毕竟是育碧嘛……不管出点啥bug都毫不让人感到意外呢,笑死。
那条被留下来的项链此时在领口上方露出一截,工艺放现在的眼光并不精致,不管是皮绳还是上面穿的银珠都有粗粝的手工痕迹,而且相当旧了,复古的文艺复兴风格和她身上这件班味儿极重、熨得平整但版型僵硬的白衬衣明显不搭,放在一起有种诡异的违和感,没半点戴在另一个人颈间时浑然天成的那种野性与优雅……
哪怕时至今日,她依然能回忆起那根深褐色的皮绳松弛环扣在蜜色的肌肤上,衬着凸起滚动的喉结与流畅的颈部线条格外性感,有时说话或吞咽在胸腔产生细微震动,那几颗银珠便会在凹凸有致的锁骨间轻轻摇蹭,微微晃动的浅淡阴影投射在更下方肌肉饱满的胸膛……
社畜:“……”
啪。
她面无表情在自己额头上打了一巴掌,没敢太用力怕留下印子,但也足以让跑偏的思绪瞬间清醒,然后随手多系了一个扣子把项链牢牢挡住,随即因为领口传来过紧的束缚感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那种异样感仿佛在诉说:即使遮住、即使贴得再近,她与它也终究不能融为一体,它所代表的那种充满生命力的活法从来不属于这个被规训的世界,正如她无法成为他,更无法让它在这里重现光彩。
最后,社畜狠狠隔着衬衣在自己锁骨上挠了一把,刺痛终于成功掩盖住那点轻微的不适。
此时临近年关,好消息是近在眼前的年终奖,坏消息是,半小时后轮到她年度述职——而且跟以往随便糊弄一下那种不同,这次还附加了竞争提岗的环节,由她和另外几个符合工龄的同事参与,如果真的竞聘上位成功,月薪会变成现在的近两倍。
穿了她一年也就翻出来一次全套正装的社畜对镜深呼吸,隔两分钟就掏出来瞅一眼稿子的手机都给攥烫了,拇指胡乱在屏幕上下划拉一气翻完整个文档,但乱糟糟的脑子这会儿也实际上根本看不进去什么,最后只剩烦躁啪一下锁屏。
可能是太紧张了,连厕所排风扇这种轻微的噪音在此时听着都格外的吵,搞得她心烦意乱坐立不安,甚至好像一瞬间产生了幻听——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在她颅腔内部轰然响起,听起来非男非女,甚至还有些非人——没有半点人类应有的温度与起伏,冰冷机械到了极点,连siri都比它有活人味许多,不带任何询问意味,仅仅是执行告知程序那样,在她脑子里直截了当问道:
“先知想要你去他所在的世界,是否同意?”
社畜:……!!!
“不是……什、什么?!”
她双手“啪”地全拍到镜子上,皮肤附带的潮热汗气瞬间在冰凉镜面留下两个保洁大姐看了要骂骂咧咧的清晰掌印,社畜瞪大眼睛扯着嗓子直嚷嚷,丝毫顾不上去想这时候假如有同事进来,看见她对着空气大喊大叫肯定要以为她压力过大终于发了癫:
“什么先知——你、你是伊述人吗?那,先知说的,难道是——”
“最后问一次,你要去吗?五秒内无回答默认放弃。”
那个冰冷的声音根本不搭理她慌张焦急的追问,不给任何解释也依然没有丝毫情绪,只漠然抛下这么一句,之后再无声息。
社畜:!!!
她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狂跳,震得连带体内其他器官都仿佛在阵痛,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上气,思绪一下子混乱到了极点。
眼前好像出现了巨大的天平幻像,一边是真实存在的、搏一搏就唾手可得的升职加薪,是她梦寐以求更好的生活。
另一边是……说难听点,那就是一场梦,她甚至连此刻脑中这声音究竟是不是她妄想症发作都无从辨别。
……
可是……
可是,可是——
……
那个名字。
那个在心底默念了千万遍的名字。
那些数不清的,想着那个名字、那道身影魂牵梦萦难的日日夜夜。
……
………
就这一次。
就当她疯了吧。
当她软下去的双膝不自觉磕在瓷砖上,疼痛尚未来临那一刻,社畜突然大叫出声,嗓子几乎破了音:
“——我要去!带我去!”
………
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空间的扭曲,没有预想中任何一丝一毫超自然的现象,只有排风扇继续轰轰在嗡鸣,像是无情嘲笑着她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犯蠢。
只有两个膝盖的疼痛后知后觉攀升而上,疼得她呲牙咧嘴跌坐在地,难得早起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正装西裤在屁股位置沾了一滩脏兮兮的湿痕。
社畜大口喘着气,忽然莫名委屈得想哭。
什么啊,因为一场幻觉把自己搞得狼狈成这样。
但成年人——严格来说应该叫中年人了,她这样的人早就失去了大庭广众崩溃的权利,没办法,再苦再痛也得憋回去赶紧爬起来,重点是赶在裤子没脏得更厉害之前看看怎么挽救。
就在她咬紧牙关拽着洗手池沿努力站起之时,那个漠然无波的机械声音再度响起。
也是同一瞬间,她的膝盖突然就不疼了,手捂着屁股后面湿漉漉的触感一瞬间变成干燥,以及最重要,也是除非她已经精神错乱、否则就算是幻觉也不会达到这种地步——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整个人都泛起了金光。
伊述之声:“开始传送,目的地:1490年蒙特里久尼,参照坐标:艾吉奥·奥迪托雷,期间本世界时间暂停,身体状态冻结,回归后复原。”
社畜:“………………………”
她气得想笑。
有延迟也不说一声,害得她刚以为全是假的当场破防也就算了,重要信息还居然是要她先豁出一切答应了,才后知后觉补充——“回归后复原”,合着原来以后还能回来啊?!
也就是说,但凡她刚才的理智还残留着那么一丝丝,只要稍微犹豫一下权衡一下,等五秒一过,她就要因为信息不全而白白错过这张白送还附带回城券的穿越体验卡了!
以及本世界时间暂停身体状态冻结什么的,这特么不就是当初艾吉奥的设定吗,给她也一样的待遇怎么不早说,刚才……刚才她可真的是一瞬间恋爱脑占据高地彻底石乐志,真情实感地以为自己要变成失踪人口了!
嘛……不过也幸亏这样,疯起来鸡血上头是一回事,但等冷静下来细想,要是真一去不回还是有点过于恐怖了,她的老妈老爹一把年纪了受不了这个,能回还是最好的。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过去了会呆多久……但怎么想也知道,肯定是回来之后脑袋里塞满异世经历,什么演讲稿什么工作成绩早都被挤得不剩半点脑容量分给它们,到时刚回来就上台大脑空空屁都不记得,述职和竞岗肯定是完蛋了。
不过……
那道红白相间的身影在她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兜帽下的暗影隐去了他的大半面容,只是即便不看,她也知道,那双藏在阴影下的琥珀色眼眸里一定是盛着无比动人的缱绻情意向她望来,带有一道浅淡疤痕的唇角扬起,笑得温柔惑人。
……
在被金光吞没,意识中断的最后一刻,社畜也跟着笑了。
……管它呢,只是以此为代价就能再次见到他的话——那可太值得了。
………
…………
蒙特里久尼,奥迪托雷庄园,地下圣堂。
铺天盖地的金光汹涌淹没了整座石厅,映得这片空间亮如白昼,头晕目眩的克劳迪娅忍不住抬袖挡住了脸,而莱昂纳多才不管那么多,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像是被蛊惑了般不退反进,两只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瞪得能多大就多大,贪婪地拼命向光芒最炽烈的中央望去——尤其是刚刚,他已经眼睁睁错过了一次神迹。
就在几呼吸前,当他们启动那颗神奇的金苹果,他亲眼目睹着艾吉奥与空气交谈,而他什么也看不见,更别提参与其中,随后那道巨大的金色光柱就毫无征兆轰然降临了。
现在想来,他推测那是只有某种特定血统、且达到一定浓度的人才能沟通的存在——因为从表情看,克劳迪娅也显然看到的是空气,他俩都被无情地踢出了和神明(暂且这么叫吧,其实他更愿意定义为某种更高文明的存在)交流的范畴,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也能观测到的异常现象,他怎么可能再放过?
等那些金光稍褪向内收敛几分,渐渐露出光芒中央一个模糊的轮廓,正蜷坐在圣堂中心临时搭建的简陋木台之上,尽管光亮依旧刺眼难辨具体样貌,但已毋庸置疑能看出那是个人。
人影动了动,好像是也觉得太耀眼抬手遮了遮,根据他们已能勉强看到推测,那个神秘的异世来客也应看到了他们三人的身影。
只有心跳可闻静默中,一个紧张的女性声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用生疏的语言说道:
“那个……Ciao a tutti……?(大家好……?)”
莱昂纳多:!
哇!活的!会说话!
他激动得几乎双手发抖,都迈开了步子正要上前搭话,结果有个人比他快得多,黑影突然一闪带起的势头之猛,差点给莱昂纳多带个踉跄。
那个人之前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自从金光降临就浑身僵硬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直到那名异界来客开口发出声音这一刻,艾吉奥所有的克制忍耐一瞬间土崩瓦解,他再也顾不上所有,只一个箭步,毅然决然冲进了那片尚未消散的灿烂金光中,紧紧抱住了那个不知所措的人影。
社畜差点被晃瞎的眼睛还不太能看清东西,刚开始,她还以为自己上来就被什么生猛的野兽给袭击了,对方体格健壮力气极大,猛扑上来箍紧她的力道几乎让她某处骨头“嘣”地不堪重负响了一下,口鼻对着她颈侧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落下的呼吸灼热急促,湿热躁动的气流一下子就让那里布满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堪称恐怖、完全无法抗衡的□□强度差距让她瞬间毛骨悚然,求生本能下意识攫住喉咙,差点就爆发出抗拒的尖叫。
——如果不是紧接着落在后脑勺那只手,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带着奇异温柔的力道把她的头往前一揽,使她的鼻子结结实实撞进对方颈窝,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一下子充斥了她的呼吸的话。
尽管他身上的味道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没了她家洗衣液现代化工的香味,同时属于他本身那部分,仿佛是混合着阳光与旧书的干燥暖意更加清晰,而且他此时没有穿着那身刺客长袍,也就少了属于金属那份冷冽危险,而是多了一分似乎是在这个时代所浸染的,羊皮卷轴与石砌建筑般的沉静古老的感觉,但……
但果然还是……
那么熟悉,那么安心,安心到让她一下子仿佛……仿佛回到曾经有段时间,自己天天找借口赖在他的被窝里,被那种独属一人的气息从头到脚包裹着,直到踏实沉入梦乡。
社畜发出瓮声瓮气的吸鼻子声,也反过来主动挺直身体迎上去,胳膊竭尽全力去攀附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背,手指抖抖索索揪紧了那里的衣料。
得她回应的艾吉奥瞬间被点燃了般更加亢奋,呼吸先是下意识停顿,接着发出一声格外满足的、听着像是染上笑意的轻叹,双臂格外有力往起一捞,就把她抱得整个人都离了地,以绝对占有的姿态无一丝缝隙嵌合在怀抱里。
这时金光彻底消散,视野恢复清晰的社畜被他往怀里藏得死死的,脸颊贴在他温暖的颈侧,都几乎能感觉到那里薄薄的表皮下血管的搏动,她在艾吉奥的肩头勉强露出额头和两只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不远处还站着俩人,正神色各异看着他们。
其实要认出来还蛮轻松的——毕竟游戏里见过建模,而一旦意识到还被人强势围观着,脚趾抠地的尴尬顿时席卷全身,只是不管她怎么挣扎或者拍他后背疯狂示意,艾吉奥就是死倔巍然不动,最后社畜只能松开一只抓住他衣服的手,局促地跟那两人招了招手,表示——“嗨”。
一对上眼神,莱昂纳多一脸兴奋不已,顿时抬脚又要往前冲。
克劳迪娅则投来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友善微笑,单手一拦就把某个智商超群但情商捉急的天才死死挡住,好不让他破坏人家感人至深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