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这种虽称不上脱胎换骨、但也比较明显的改变同样被叔叔察觉到,只是作为一个长辈,马里奥一般不主动专门刨根问底,只在有时捎带一句疑问。
比如某次格斗训练后,刚以一敌三轻而易举缴械掉了对面三把长剑的艾吉奥随手丢下兵器,大太阳的练兵场下男人们大多赤膊上阵,艾吉奥也只穿着轻薄的亚麻上衫与长裤,这会儿全身热汗淋漓,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紧实的轮廓,脸与脖颈间汗珠止不住往下流淌,洇湿了胸前白色衣料透出健康活力的肤色。
但在这里不会有人顾得上专门欣赏他美好的□□,据所知马里奥叔叔手下们也没听说谁是gay,这里充斥的只有尘土飞扬、金戈交击以及浓度高到爆炸的直男荷尔蒙,比起他本身,显然刚刚那套行云流水的缴械获胜更能点燃得壮汉们热血沸腾。
一圈围观的佣兵们挥拳喝着彩上前靠拢,个个热情地要拍他的肩,携着铺天盖地的热气和汗味海啸般涌来,艾吉奥却已瞬间像尾灵活的鱼从人堆缝隙里呲溜闪出,逃也似的一眨眼就突破佣兵们的包围圈,一边胡乱拿袖子抹着沿鼻梁下巴往下滴的汗水,一边迫不及待迈开腿直奔室内。
然而还没等他蹿多远,就在背后让马里奥给一把薅住了:“嘿,你小子往哪跑,走啊,大伙儿一块去酒馆喝一杯?”
艾吉奥:“……”
一听有酒,佣兵们兴奋的附和应声响起,艾吉奥的后背却微不可察僵了一下,脸上带着尴尬和无奈缓缓转身:“不了叔叔,你们去吧,我就……”
“哎,那怎么行?”马里奥有力的大掌跟铁钳一样攥着他的肩膀不松:“这帮小子可老早就盼着听你讲在外面那些精彩故事,你不去,难道让我硬着头皮给他们瞎编吗?到底什么事这么急着逃走,你这是要去干啥?”
艾吉奥:“……我想洗澡。”
马里奥:?
最终艾吉奥也没有成功回去舒舒服服泡进浴桶里,这会儿正怏怏不乐穿着还是那身汗湿脏兮兮的衣服,让马里奥戳了两下脊梁骨被迫往庄园外走。
领头自己主动提的喝酒,那当然是马里奥来买单,兴奋的佣兵们早争先恐后呼喝着直奔酒馆跑走了,只留叔侄俩落在后面慢慢步行前往,马里奥苦恼挠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琢磨半天,才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终于没忍住问:“所以这阵子总见到仆人抬着热水往哪里送,我还以为是克劳迪娅……结果合着,都是你要的?”
艾吉奥:“呃,可能其中也有克劳迪娅的份……但好吧,确实是我。”
马里奥见了鬼般瞪着他:“你小子出去一趟中邪了吗,怎么回来之后变得这么爱洗澡,威尼斯的人都这习惯?——可不对啊,我怎么记得都说那边可臭了,这都受不了,那你当时在威尼斯怎么活下来的?”
艾吉奥尴尬地笑了笑,眼睛却叽里咕噜地四处乱转一刻不停打量蒙特里久尼城中的街道,嘴上随意应付:“呃,没条件的话当然只能忍着了,但这不是回家了嘛……总之各种原因吧,对了叔叔,我觉得咱们应该做点什么改善一下城里的环境卫生……”
说到这里,两人目睹着一扇民居房门打开,一个妇女拎着脏兮兮的桶朝无人小巷“哗”泼了一滩不可名状物,虽然离得很远,但仍有丝丝缕缕臭味不可避免地飘了过来。
马里奥视若无睹,眼皮都没跳一下。
艾吉奥则痛苦面具,飞快一手捏鼻一手捂眼,仿佛想逃离这个世界。
“……至少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把排泄物往街上倒……要不挖点沟渠通向城外吧,这味儿可真要命。”
马里奥看他这幅反常的死德行百思不得其解,但最后也放弃了追问,只大手一挥:“虽然我没觉得这哪里不正常,一直都是这样……但算了,随你的便——反正这地方该怎么规划怎么建向来是你拿主意的,只要——”
马里奥拿胳膊肘怼了一下侄子的肋骨,笑得洪亮爽朗:“——只要你自己掏得出钱的话,哈哈!”
他全然放手不管的态度倒让艾吉奥心里稍安,心说掏钱就掏钱,那今后可就由着他折腾了。
话这么说,马里奥心里肯定还是压着疑问,心里直嘀咕这小子回来之后怎么突然冒出来一身毛病,不光变成洁癖患者,还总有奇奇怪怪的要求。
再比如前阵子非叫人在庄园里种了一堆薄荷,吃完饭就去薅几片叶子捏碎了往水里滴,然后漱口——这个倒是后来被家族成员一致认可,这么漱一下确实嘴巴舒爽又清新呢。
……
在这一年艾吉奥给自己放的长假里,前两个月他确实称得上浑浑噩噩着虚度时光,除了必要的格斗训练和陪伴家人,他大多时间都在庄园阁楼他自己的房间内发呆,或是漫无目的地翻阅给莱昂纳多看过的手稿,像是企图让从前对此一头雾水这个自己能灵光乍现,突然领悟其中超越时代的智慧——然而结果是想多了,穿越之旅给了他新奇的知识又没有提高他的智商……该看不懂果然还是看不懂。
但很快,深入骨髓的责任感让他渐渐没法容忍自己继续沉溺于这种近乎步入退休的闲适状态,尤其经过这段时间的恢复调养,当他越来越鲜明的意识回归现实,清醒认识到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容不下他这个黑户有任何大动作的五百年后,而是他根植于此的家园,身上流淌的奥迪托雷血脉,意味着他对这片土地和生活在其中的每一个居民,都负有天然的责任。
本来看不见还想不起来,在那次离开庄园亲眼目睹了城中糟糕的状况,再想到十多年后要将这座小城化为焦土的切萨雷·波吉亚,一种忍受不了的焦躁就始终萦绕艾吉奥心头难以挥散。
距离返回威尼斯赴那场狂欢节暗杀还剩下约半年时间,在那之前,他觉得他可以做点什么。
尽管记忆里许多细节在回到这个世界时被伊述之力搞得模糊淡忘,即便就算没忘,当初他也只是囫囵吞枣一带而过,根本没系统学习过环境学或者传染病学——这些在萧晴曾给他看过的纪录片里明明都有提到,如今他却只怨自己那时没耐心多看几眼,迫不及待跳过那些直接去看了文艺复兴的内容,接着就急吼吼去逼问她为什么里面没有奥迪托雷家族了……
但所幸,其中最浅显的要点他还都记得,比如粪口传播、脏水致病、净污分离之类,大体上该往哪个方向努力也是心里有数的,最重要的是,他无需像本时代其他人一样摸着石头过河,他的心中早有一个成熟且成功的范本摆在那,并且他的家族作为蒙特里久尼实际上的掌权者,他完全有能将那个模糊的影子化作真实的能力。
于是,距马里奥将刚失去家人的那两个侄辈接回庄园的第十年,蒙特里久尼的居民们终于开始熟悉起另一个年轻人的名字——这也没办法,过去十年间,人们是亲眼目睹着克劳迪娅·奥迪托雷从天真小姑娘成长为雷厉风行的管理者,却从来不知道艾吉奥·奥迪托雷长年累月奔波在外面具体干些什么,而从今以后,后者才终于在他们面前刷起了存在感——要知道时至今日,好多居民连这位少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唔,只是就算他如今冒出来,初期留下的也不是什么好名声罢了,前十年查无此人,一朝跑出来就翻天覆地大兴土木,搞得人声载道……
还不像是从前建设水井兵营哨塔那些,人们清楚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加上也没有特别打扰到他们,也就自然支持不放在心上,这会儿却不由分说一伙工人跑到家家户户门口一通乱敲,石匠们开凿沟渠,劳工们清运积年的垃圾,整日的混乱和噪音严重扰乱了居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更别说还给他们立新规矩,又是垃圾统一丢在哪里,又是不许当街泼污物,就是说,人不骂你骂谁吧……
不过好在,反正艾吉奥本人暂时听不到这些难听话就是了,这会儿动身返回威尼斯的日程临近,他将规划书托付给克劳迪娅日后继续监督推进,并留下最重要的东西——足够完成这些事的一大笔钱之后,他本人就在最后的时日再次闭门不出,整天不知鼓捣什么。
在临行往威尼斯的最后一晚,艾吉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餐厅,却不是来和家人久违共进晚餐,而是不由分说硬把马里奥薅到阁楼上,把在桌上堆得比人还高的乱七八糟纸张一股脑推给他。
马里奥云里雾里:“这是什么……”
他随手抓了一张图纸瞄两眼,然后瞳孔地震:“卧槽,这是什么——!”
艾吉奥跟着瞅了一眼,一脸高深莫测却故作淡定:“一种叫做‘棱堡’的要塞概念图,可以很大程度减少射程死角,让弓箭和火炮发挥更大威力……类似的还有很多,我已经把我能想起来的尽可能都留下了,等我走了之后,关于城防和军备,您就可以照着这些参考改进,至于冶炼工艺和兵器改良,还有火枪那些……看不懂也没关系,暂时不急,顺利的话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应该就把能研究明白的人给拐回来了。”
莱昂纳多啊莱昂纳多……
艾吉奥摸着下巴,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好朋友当然是放在自己家才最安心啦,怎么可能还放任他被波吉亚掳走压榨呢,虽然肯定的,他当然不会像波吉亚一样强迫莱昂纳多搞什么战争机器,但别的方面,能顺便给他发明点什么就更好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