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早读铃前五分钟】
早雾未散,铁门只开了一扇侧门。学生像鱼群往里涌,却被最前方的一声脆响惊得四散。
“啪——!”
纪星澈被扇得偏过头,左耳瞬间嗡鸣。他母亲那副镶钻的指甲在他颊边留下三道红痕,像雪地被犁过的印子。
“那狐狸精在哪?让他出来!”
女人声音尖得能撕破雾,风衣腰带勒得她身形嶙峋,像一柄收不住的伞骨。
围观迅速围成空心圆,手机悄悄举起。
纪星澈盯着鞋尖,喉咙里滚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妈……”
被女人一把推回去:“别叫我妈!我养你十八年,你为了个男人不要家?”
第二巴掌将落未落,林深忽然侧身挡在纪星澈前面,抬手截住女人手腕。
他什么也没拿,掌心直接迎上去,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阿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晨风那种渗进校服的冷,“再打下去,您涉嫌故意伤害。”
女人挣了一下没挣开,恼羞成怒:“你算哪根葱?”
“我是他学长,也是第一目击证人。”林深松开手,顺势把纪星澈往身后带了半步。那半步,让少年整个人落进他影子里,像被罩进一个临时避风港。
女人眯眼认出林深,嘴角扯出冷笑:“原来是你——”
“是我。”林深截断她,“监控正对着这边,已经录到音频。您继续,我保证半小时内这段视频出现在派出所电脑,并且附上一份验伤申请。”
周围举起的手机更多,镜头黑漆漆的,像一排小口径炮筒。
女人环顾,气势陡然被抽走,风衣腰带也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呼啦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失败的旗。
她最后指着纪星澈,指尖发抖:“你等着回家收——”
“他不会回去。”林深再次打断,声音平稳得像在读条文,“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五十三条,监护人实施家庭暴力,学校有义务临时庇护。阿姨,需要我把校警叫来吗?”
女人嘴唇抖了几抖,终究转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阶上,声音碎了一路。
人群见无戏可唱,散开。有人把录到的片段塞进校服口袋,像藏起一枚来不及引爆的雷。
纪星澈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甜品盒被捏得变了形,奶油从缝隙渗出一点,像怯场的白旗。
林深回身,没问“疼不疼”,也没说“别哭”,只把左手轻轻搭在他肩,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渗进来。
“进去吧,”他说,“早读铃响了。”
纪星澈却没动,低头盯着那只甜品盒,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对不起……把你也拖进来。”
林深笑了一下,像把冰面敲开一条缝:“我自愿的,没人能拖得动。”
纪星澈吸了吸鼻子,把盒子递过去,已经歪得没法看:“本来……想给你当早餐。”
林深接过,打开,用拇指抹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
“苦的,”他点评,“你糖放少了。”
纪星澈愣住,眼泪在睫毛上颤了颤,没落下来。
“下次记得多放三克,”林深合上盖子,“走吧,去实验室,我陪你调配方。”
他转身,纪星澈跟上。
雾正在散开,校门上方的电子屏刚好亮起一行红字:
「今日温度3℃,注意保暖。」
风从操场吹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前半截重叠在一起,后半截各自分开,像一条尚未写完的省略号。
【教学楼拐角】
顾寒舟倚在墙边,指间转着车钥匙,把刚才那一幕全程收进眼里。
他今天本来要给林深送一份合同补充条款,此刻却将文件折起,塞进大衣口袋,转身往停车场走。
“林深,”他低声念了一句,像在签一份看不见的条款,“你倒比我想象中更护食。”
远处,江焰抱着一束沾露的玫瑰,刚跳下车,就看见顾寒舟的背影。
他吹了声口哨,快步追上去:“顾总,早啊!一起进去?”
顾寒舟没回头,只抬手往后摆了摆,意思:
“今天没你戏份。”
江焰挑眉,把玫瑰换到左手,右手掏出手机,对着雾中并肩而行的两道背影,“咔嚓”一声定格。
照片里,林深侧头似乎说了句什么,纪星澈微微弯腰,像要把整个人缩进对方投下的阴影里。
江焰把照片设为屏保,笑得像只刚偷了腥的猫:
“行,你们慢慢来,我等着看甜品到底能多放几克糖?”
【操场·傍晚】
十二月的冷风卷着枯叶,在跑道上打旋。林深坐在长椅,手指摩挲着盒盖,巧克力表面用可可粉撒出的“L&S”已经被体温晕开,像两滴融化的泪。
他终究没有尝。
第三天,课程全部结束,林深把盒子原封不动塞进纪星澈的储物柜,附上一张便签:
“甜品应该留给懂得欣赏甜的人。
——林”
那天之后,纪星澈再没出现在高一(B)班的走廊。
有人看见他放学后去了一家甜品教室,把原本给林深做的第二款“星空慕斯”切成了八份,分给路人;
也有人看见他蹲在实验楼后的小池塘边,把便签折成纸船,点上火,看它烧尽沉入水里。
林深依旧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
只是他的错题本里,每隔几页便会出现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12.7,他今天没戴那顶灰色贝雷帽。”
“12.9,图书馆门口闻到可可味,回头却是别人。”
……
字迹被橡皮擦得发毛,却从没真正消失。
冬至夜,学校义卖。
纪星澈的摊位排了长队,他低头往纸杯里舀热巧克力,睫毛上沾着糖霜。轮到林深时,人已经很少。
纪星澈没抬头,声音礼貌而疏离:“学长,三块钱一杯。”
林深把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十元纸币放进纸盒,推回去。
“不用找。”
纪星澈终于抬眼,两人之间腾起的热气让眼镜蒙了雾。
林深用只有他们听得见的声音说:
“我尝过了。”
“……什么?”
“你做的甜品,”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很苦,也很甜。”
纪星澈愣住,勺子“当啷”掉进锅里。
林深转身,把手里那顶灰色贝雷帽轻轻扣在他头顶,压低帽檐。
“以后降温,记得戴。”
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踏进夜色。
帽檐下,纪星澈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没让眼泪掉下来。
铁锅里的巧克力还在翻滚,像一场无声的海啸,把两个人都淹没,又悄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