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宋怜用帕子捂了嘴,望着扬长而去的孙青摇了摇头,又转向窗外,瞧着崔景冲着那老丈比比划划,一个没留神,墨沁已经找出药拿着下楼去了。
崔景见墨沁上去又下来,手上还拎着两袋药,心下一紧,紧问道:“墨姑娘,这药是……”
“主子身体有恙……”墨沁吞吞吐吐,含糊道,“这是安神药。”
崔景只听得有恙二字,霍然起身,差点把那老丈带了一个趔趄。老丈意味深长地往上瞟了一眼崔景,又扒着墨沁的药包看:“这可不是什么安神的药。”
崔景闻言神色一凛,下意识地跟着老丈抬起来的头向竹楼望去,却只瞧见一片粉色的衣角飘过。
“你主子瞧着也不像是神似不宁。”那老丈狐疑地瞧着墨沁,见她面上一点尴尬的神色,摇了摇头。
“吴伯,你以为……”崔景语调缓慢,吐出来的话轻柔,“宋姑娘……是怎么了?”
吴伯,也就是那老丈将崔景又拉下来,叫他放心,左不过是小时候不注意落下的毛病以致于身体有些亏损。见崔景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又补充道,却是没什么大碍,他两剂药下去就会好了。
说罢,也不管崔景和墨沁有何反应,径自起身,摇摇摆摆地往药房去了。
墨沁倒是有些摸不准她这药该不该煎了,其实手中确实也是强身健体的药,也能使人精神些。
崔景低头沉吟了了一番,四两拨千斤地要过墨沁手中的药,要她上去照看宋怜。
“在下有事相商。”他有意无意地瞟着那扇竹窗,可惜那一角轻粉没再出现过,“不知可否方便?”
宋怜自然是看到了底下发生了什么,虽然听不清全部,但连猜带蒙也明白了**不离十。她又对墨沁了解得很,自然知道她拿的那几贴药有何用处,只恨不得从崔景手里抢过,亲自煎好了喂墨沁喝下去,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点心眼都没长。
于是墨沁一进门便看到宋怜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她寒毛熟练地紧了一紧走了个过场,她笑嘻嘻地凑到宋怜腿边,说自己连日奔波是忙昏了头了。
“主子,崔大人有要事相禀报,要不要让他上来啊。”
“这成什么规矩。”宋怜轻呵一声,“你那药真该给自己煎上十副,将你脑袋里的淤泥都重开才是。”
“我这不是怕主子您身体不适嘛。”墨沁顺着宋怜戳脑袋的力度抖了一抖。
宋怜叹了口气,将她拽起来:“走罢,吩咐孙青他们远远地跟着。”
*
这里的竹林出乎意料地长得不错,甚至到了有些诡异的地步,宋怜和崔景也不敢往深处去,只顺着竹林的边缘慢慢地走。
“不知道崔先生邀我过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呢?”宋怜的声音带了三分笑意。
崔景望着宋怜微翘的殷红双唇,她这些日子里穿得素净,正是清水芙蓉又无比的娇艳,见惯了宋怜气势迫人和骄狂的样子,现下她的打扮与称呼让崔景想起了他二人初见。
也不知是不是崔景的记性太好,宋怜当时的一举一动仿若刻在了他脑子里,而此时的心跳也与那时相重合。
许是见他迟迟不语,宋怜快走了两步,而后轻巧转身,如一只翩然而至的蝶,停在了他的面前:“崔先生?”
崔景听到自己愈来愈大的心跳声,又撞在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后知后觉地想:“要糟。”
曾经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有了缘由,崔景看着自己面前一无所知的宋怜,心中突然又别扭起来,他别过头去,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黏在宋怜身上。
他这厢一时忘了自己叫宋怜出来的目的,只一味地沉默下去,可是宋怜却等不及了。她停下脚步,甚至背着手刻意向崔景靠近了几步。
崔景涨红了脸,连连退了几步。宋怜哪见过崔景对自己这般“避之不及”的动作,也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直到崔景一拧身绕过一根竹子,俩人一个错身,结束了这场你追我赶。崔景也冷静了下来,只是他也不看宋怜,盯着竹林深处。
“殿下可知道‘蛊王’?”崔景轻声道。
宋怜来不及关心崔景今日骤热又急冷的态度,立刻被他话中的内容吸引:“蛊王?”她回想起自己翻阅过的典籍藏书,迟疑地点了点头。
“聚百蛊于翁内,经年而存者一,为蛊中之王,能驭此蛊者,号为蛊王。”宋怜在自己脑海中扒出这么一句话,这本书的作者似乎是个古苗人,对中原的语言文字极为生涩,字迹潦草的同时构词也十分古怪。
“我在南方时看过一本关于苗疆的杂谈。”崔景没有附和宋怜的话,而是提出了另一个不通的观点,“书中言:‘能号令百蛊者,是为蛊王。’”
“我在动身苗疆之前,也翻阅了大量的相关书籍,在另外两本书上也见到过类似的说法。”崔景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甚至有一丝冷厉,“另一本《苗疆典录》中也对此事有所提及,书中还说苗疆蛊师通常聚群而居,而蛊王则不与他们在一处。”
宋怜今天见多了崔景心情的转变,只当他是连日奔波下易心绪起伏,现在见他对公事态度如常,也就放下心来——好歹没疯,宋怜心头诡异地钻出这一个念头来,立刻又觉得自己跟墨沁呆久了想法也被带跑了,当真是近墨者黑。
“崔先生的意思是……”宋怜轻轻皱了眉,她也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毫无根据,但崔景确实也是这个意思,“吴伯是蛊王?”
崔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书上的话也未必是真,更何况杂谈与游记的可信度本就不高。
“只是一个猜测。”崔景叹了口气,“具体如何还需进一步试探。”
宋怜点了点头,狡黠地眨了眨眼,逗趣儿道:“此事还需麻烦崔大人了,本宫是伤员,实在是做不得此事。”
其实不用宋怜说,崔景已经在试图从吴伯那里打探些实事可靠的消息了,可吴伯虽无恶意,也很乐意留他们在此住上好一段时间,可是关于蛊虫的事情不管却始终避而不谈。
崔景点了点头,保证道:“臣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宋怜脚步轻快,裙摆在林间打着圈:“崔先生真是博闻多识,知道的东西比我还多。”
“臣不过是闲来无事,多看了些杂书罢了。”崔景冲宋怜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臣的老师对读书一事颇为狂热,自然对我所读书籍也关怀备至。”
“原来是如此。”宋怜脚步停了下来,“不知道崔先生又是如何得知我身中蛊毒?”
锋芒毕露。
*
“主子,安神汤来了。”墨沁端着吴伯煎好的安神汤上得楼来,端给宋怜瞧了一眼。
宋怜看着煎出来黑乎乎一片的汤药,脸不由得皱了皱,这药闻着着实不太美妙,喝起来定是要苦死活人。更何况宋怜还信不过吴伯,又加上墨沁只是粗通医理,这安神汤是吴伯煎好端来的,她也看不出来其中所用药材为何。宋怜示意墨沁将安神汤留下来一些,等刘和豫来了让他看看,剩下的拿出去悄悄倒了。
也许是宋怜适应能力强大,也许是有人和自己一起分担蛊虫的事情,宋怜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如果她不曾半夜醒来的话。
她迷迷糊糊睁眼,瞧见了窗外一轮环影缥缈的明月。
于是第二天醒来时,宋怜依然有些颓靡。几个侍卫闲来无事扎了个小凳放在竹林旁边,宋怜拿着李兴安“一切顺利”的暗报,下巴抵在膝盖上想事情。
这个竹凳有些小,但是宋怜蜷起来才占了不大点地,又将脚跟轻轻踩在凳沿上,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难受的姿势,几乎将自己折了起来,但是在此刻却让宋怜生出一点安心来。
她将暗报收于袖中,揽着双腿缓缓闭眸。宋怜本想放空一会整理思路,但眼前却不由自主地回放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昨夜的梦没有什么太具体的内容,只记得有人一直在喊,但宋怜醒来之后脑子里平白多了些记忆。
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宋清临死前交还于她的玉佩。自重生以来,宋怜便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些事情,可当时她只觉得前世今生掺在一起,吵吵扰扰的恨与憾才让宋怜无暇他顾。再后来席迁死了,但蛊毒的事情又赶着她透不过气来。
现在她摸着手中温润无棱手感极好的玉佩,终于肯挪半份心思给从前。
她知道宋清从前与她关系极好,但事实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她与宋清有段时间要比和宋霄还要亲近,宋清小时候长得极其可爱,圆乎乎地像个玉做的小人偶,也和宋汐一样总爱缀在她后面一迭声喊“阿瑶姐姐”。
宋怜带着她偷偷出宫,去和李兴安学骑马,她们同吃同睡好了许多年。后来……宋怜思绪突然顿住。
吴伯风一样地刮过来:“这玉佩你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