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前些日子福江泄洪,再加上造湖的工程,道路泥泞甚不好走,奴婢自作主张绕道从宁吉南下。”
宋怜揉了揉眉心:“非走宁吉不可吗?”
“往东边绕一点,从怀通县与宁吉的交界处走也可以。”孙青利索地跳下马车,走到前面来:“有些商贩为了省宁吉城的进城费,经常会这么走,倒是也不算难走,只要动作快些,时间上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也许是提到了宋清,总之宋怜的后半程路便更有些心不在焉,宋清死之前说的那些话,如同一团吃了水的棉花堵在宋怜的嗓子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与李兴安换了马。
如风是一匹很聪明的马,虽说有些难以驯服,可据李兴安说如风认得她。宋怜虽实在记不起自己是何时见过,如风对她的亲近确实作不得假,与她并排之时隔三差五便要来蹭她。
孙青的马烈,李兴安与崔景都担心她这个状态会在马上跌下来,在二人的轮番劝说下才跟李兴安换了马。
一行人快马加鞭,只是气氛却有些低迷。
宋怜漫无目的地扫视着一圈圈毫无新意的绿色植被,突然见远处的林中一道炊烟直直飘向天际,她一眼便觉得蹊跷。当即呵停了整个队伍的行进,并命令全体噤声。
墨沁从车上跳了下来,李兴安也催马上前,因为马蹄的哒哒声还被宋怜瞪了一眼。
李兴安冲着宋怜讨好一笑,又安抚道:“无事,他们应当听不见。”
“你也觉得这是……”
李兴安点点头:“我虽然四处游玩,但到底也是去过漠北和我爹所在的驻扎地,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宋怜抿紧了嘴角,深一口气,点出了几个暗卫吩咐道:“你们跟着李世子。”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小印来,交给李兴安:“此事只有你来查我才安心,若有确凿证据,八百里加急穿回京都,若是人手充沛,尽量传信与我。”
李兴安郑重接过那枚小印章,点点头,骑上如风绕过林子远去。
宋怜紧绷地身子仍没有松懈,几步回到马车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唤了个侍卫前来:“这封信,你务必要亲自送到东宫手上。”
随即又叫一个暗探近前吩咐,做完了这些,宋怜才松了一口气,脊背塌了下来,窝进了马车里。
此时,宋怜出来所带的人手已经去了一半,她挑了车帘对崔景说:“崔大人,我们往后便要加紧赶路了。”
崔景颔首,正要催马通行,又听宋怜道:“舟车劳顿,崔大人也可以来车上休息片刻。”
听到这话,崔景脑子里闪过无数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男女七岁不同席”诸如此类。
见他犹豫,宋怜轻轻一笑放下了车帘。
说来也怪,宋怜邀请他同乘之时,崔景一瞬间的心跳变得很快,但是随之而来的也是踟蹰与紧张;但是当帘子落下的那一刻,他又是十分难过的失落感,还夹杂着一些隐隐的后悔。
但是此刻也不由得他后悔了——更何况这一路上的机会还多得很。
墨沁一扬鞭,一行人快马加鞭,急速行进。这一路上便没有再出什么意外,总之平安到达了苗疆。
再抵达苗疆的前一晚,宋怜收到了李兴安的密信,说已掌握宋清拥兵的证据,正派人向宫里送着,而他还留在宁吉,看看能不能找到宋霆参与的信件或者实证,一切都在顺利进行,让宋怜安心。
奔波了这么多天,宋怜狼狈了不少,几个在外赶车的侍卫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宋怜最后一支白玉簪也在白日里不慎摔得粉碎,此时李兴安的信送达,无疑给疲累凝重的队伍里添了一丝欢快轻松。
宋怜坐在火堆旁看这封信,薄薄的纸张被跳动的火焰染得通红,墨色的字像一刀刀血痕在她的眼睛里尸横遍野。
她倒是不怕宋清那几支队伍,盐铁之物她一向看得紧,为的就是防范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能流到宋清手里的不会是什么好物件,只要是东宫铁卫尚在,这些人还当真是不够看的。
宋怜更担心的是——京都。宋霆胆子不大,阴招倒不少,她自从出京之后,就不停地担心父皇和阿兄的身体。
“京都有信吗?”宋怜心不静,墨字在纸上扭动成蠕动的蛇。
墨沁摇了摇头。
宋怜微微舒了口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为了掩人耳目,她离京时特地叮嘱砚秋如无要事,不得随意通信。一路上她不知问了多少次有没有京都的来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这次进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宋怜轻叹了一口气,拢了拢滑落身前的头发。
前十几年,宋怜分外爱她如缎子一般的长发,养护十分用心,自重生以来更是变本加厉,只因乱糟糟的头发容易让她想起那间破落的柴房。
即使是在如此简陋的赶路中,宋怜的一头顺滑如水的头发也没有变得太差,此刻正在火堆的照应下粼粼。
只是她一头乌发太多又浓密,自最后一根簪子断掉之后,时不时便会搭上肩膀滑来滑去,扰乱她的视线,需要时不时伸手拢一下。
宋怜呼出一口气,将李兴安的信件对折,身旁传来喀嚓踩断落叶的声音。她没有抬头——不用看就知道是崔景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怜已经习惯了崔景坐在身旁看着自己。
甚至是那种对千娇万贵的公主来说有些冒犯的、直勾勾的眼神,毕竟像她们这种身份,能受到的直视的目光也没有多少。这是一种长效的潜移默化,甚至是一种悄无声息的侵占,即使崔景的目光温柔似水,完全没有令她不适。
宋怜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微微皱眉,不禁思考着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的。
无解。
也许是在她二人的第一次见面,宋怜看着在指尖燃烧的纸张。恍然间化成了那日朱漆的湖心亭。也许是在她二人对视的那个时候,宋怜无意识地让渡了部分崔景本不该有的权利。
她将那小半张纸往篝火里一扔,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纸屑,接过崔景递来的帕子,细致地擦着每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心想着可是个亏本的买卖。
宋怜将头发都顺到身前来捧到手心里,小脸一皱,开始盘算着怎么从崔景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还有苗寨里会不会有卖白玉簪子的。
“殿下。”
“嗯?”宋怜扭过头去,看见崔景将头微微低了下去。
他现在好像很少与自己对视,宋怜挑了挑眉,他不会后知后觉地开始怕自己了吧?这可真是件稀奇事。
只见崔景摩挲着袖口,雪白的袖子已经被磨出了一层浅浅的毛边,宋怜无数次想开口要他改了这个习惯,毕竟再好的布料也经不起他这么蹂躏,但是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立场,想想也就作罢了。
见崔景迟迟不开口,宋怜催促道:“怎么了?”
宋怜侧着头,小半张脸都埋在如云的乌发中,另外半张脸被火焰罩上了一层暖黄的光。
崔景只偷眼一瞧,便有些心惊肉跳的忐忑。他从袖笼中拿出一支长条的锦袋来,递给宋怜。
锦带入手丝滑,还带着一丝微凉,宋怜接过来带着些好奇地拆开。
是根白玉簪子。
这枚簪子簪头被雕作了莲花的样式,凑近了看似乎还能瞧见花瓣上的细纹和水珠,花瓣顶端极薄,能透过火焰的光变作一支红莲,巧的是莲心正是一抹嫩黄,还有一支花苞旁逸斜出,做得惟妙惟肖。
宋怜对这根簪子赞叹不已,这根簪子最妙地便是呢可以解她燃眉之急。她拎起头发,挽了一个松松的髻,黑发堆叠如山,一点玉簪衬得她愈发出尘,像一尊小神仙。
这位小神仙却头一点,冲着崔景笑靥如花:“谢谢你啦。”
此时情绪此时天。
崔景突然觉得他现在才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宋怜厚重石塑泥胎下,那颗蓬勃生动的心。
那是与她沉重外壳完全不同的亮丽活泼,仿佛一切都是杏黄樱红的绚烂,而非深秋的灰扑扑、遍野枯黄。
宋怜用手指卷着没有盘进去的鬓发,她现在反而没那么多纷乱的思绪了。仿佛越靠近苗疆,她的心就越平和,现在处在苗疆的边界,她更是又一种诡异的平静——但是宋怜深知自己的焦躁半分没少。
但是无论如何,等明日进了苗疆,也许一切便会明了了。
她蜷起膝来,把头轻轻地搁在上面,声音中带着些黏腻,轻飘飘地问崔景:“崔大人,你的要务呢?”
崔景一哽,这么多天一同赶路,他还以为宋怜已经把他的借口抛之脑后了,没想到回马□□了自己个措手不及。
偏他现在了结了心头的一桩大事,正在无比松懈的状态下,听到宋怜这么问,他先愣住了。
这样一个你知我知、甚至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崔景有些羞于开口。
“我……”
这章也是卡卡又卡卡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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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白玉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