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好,不冷不热,大街上很有烟火气,总是热热闹闹的,山无州躺累了,两人就在檐下喝茶,下棋,享受难得悠闲的时光。
山无州慢慢恢复很多。
就是下围棋,风屿落总输,山无州有意让他还是会输,到后面山无州都无奈了,说是不是敷衍他。
风屿落头大如山,不得不从艰难地输,变成绞尽脑汁地输。
外面流言很多,说是要给宋行等人判刑了。
有纸钱飘过,可能是为了徐瑶和莫峥。
看到这些,夜深人静时候,那一点点不安、怪异的感觉回来了,在风屿落心头挠着。
风屿落睡不着觉,翻了个身,没再放过这份直觉,细想前后所有事,但……想不明白奇怪在哪。
两天后,山无州盯着他的黑眼圈:“你晚上做贼去了?”
风屿落沉思片刻,说有事想不通。
“怎么了?”山无州立马上前一步。
风屿落思绪飘渺,道:“当时很激动,现在我觉得这个案子,解决得有点容易。不到五天就查明白了。”
何况山无州一半时间都在头晕睡觉。
“我们已经办过四个案子,有丰富经验。”
风屿落犹疑道:“真相大白那天,周竹清在惊喜之前,有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真的能洗刷冤屈。”
风屿落回想周竹清的每一幕表现:“她对两个朋友的态度也很微妙,五六年的好朋友,却为了保自己把杀人罪栽赃到她头上,按理说,会很愤怒,但她却是……疲倦,厌恶。”
“我们刚进城,就走入游念幻境,那时候周竹清正在报复,已经发泄过愤怒。”
风屿落继续质疑:“我们说要走的时候,她表情有点虚。”
“刚洗清冤屈,身上有伤,情绪还没平静,对我们感激。”山无州一下列举四条。
风屿落:“……为什么一定要给我们做衣服呢?她不是对自己的手艺很不自信吗?”
“经历巨大事变,心境会发生变化。她也许想通了,不再被别人言语捆绑。”
风屿落摊手:“你发现一个问题没有?”
山无州点点头:“发现了。”
风屿落奇了,因为山无州全程很冷静,句句有理,他笑道:“你说说看。”
山无州微微歪头,眼神犀利,道:“你所有质疑,都能有一个合理解释,但如此合理的解释,却不能让你安心。”
风屿落眼睛亮了:“聪明宝宝!就是这样,一切都很合理,但我就是难受,觉得不对劲。而且,周竹清总是会让我想到孙正墨。”
“……”山无州看了看他,本想继续分析,被宝宝两字打乱了节奏,一时回不过神来,耳朵一下热了。
“难道这个姑娘也在骗我?我又上当了?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风屿落抵下巴呢喃,半天没人回应,回头一看,山无州都快蜷起来了,半边脸扭开,桌子被抓出指痕。
“你咋哩?”
山无州深吸一口气,语速正常道:“既然此事有古怪,不如,我们直接去找周竹清。当面询问,总比在这胡思乱想的好。”
风屿落点头,拍拍他:“朴实的道理,不愧是聪明宝宝啊。”
山无州一激灵,刚要让风屿落别这么叫他,可是话堵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又别扭地转向一边。
风屿落眼睁睁看着人耳朵又红了,摸不着头脑,笑道:“你到底怎么了?”
山无州随意扯谎道:“去问话之前,我想从头思索,看到底从哪个环节开始不对劲的。”
风屿落点点头,也从进城开始回想。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称呼吗,自己还总是乱喊他呢,什么师父,师兄,师祖的。
山无州缓过来了,红晕下降,拍拍衣服整理好仪容,颇有风度地转身。
就看到风屿落歪着脑袋,眼神直愣愣的,说是在思考,也许在发呆。
山无州的心就是在这样一幕幕场景里,被来回磋磨。
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想一走了之,想清心正念,想闭关破境,又总被一根丝弦悬回来。
可当他想顺着丝弦往前走一步时,观念、态度、现实,又逼着他倒退十步。
道心破损数月,怎么也修补不了。
他叹气,十分茫然。
而牵动他心思的人,正无知无觉发呆。
一个活人,怎么能始终这么没心没肺。
街边吆喝声飘远了些,鬼使神差地,山无州伸出一只手。
风屿落恰好回神,一转脸就撞进温热的掌心。
“……”山无州僵住了。
风屿落把脸上的手抓下来,着急道:“我从头想了,确实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山无州手被抓着,一阵悸动,缓声道:“比如?”
“宋行跟瞿烟、金梅,是在周竹清家里发生冲突,宋行假装跑路,把前来送书的莫铮推到前面,导致莫铮被瞿烟、金梅杀害。之后,三人为了掩盖各自罪行,一致选择栽赃给周竹清。周竹清怨憎起游念幻境,应该在她家才对,为什么会在店铺里呢?”
山无州握住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温凉如玉。
他说道:“因为周竹清是在店铺被抓的,她无法接受自己被当成了杀人犯,更无法接受被朋友指证,情急之下才化出幻境。”
“……”风屿落点头,讪笑了一下,“这样啊,有道理。”
山无州展颜道:“不过,在店铺里这件事,确实是最大的问题。”
“咦?”
山无州道:“你说过,游念幻境是一个人心灵受创时候,为保护自己而化出来的吧。”
“那是以前,元宝分身掺和的不是。”
“对,元宝分身是帮助人完成心愿的,根据以往案子,就是□□雪恨。”
“所以在布庄,元宝分身帮着收拾瞿烟金梅和宋行。”
山无州分析道:“可是,即使有宋行告发,瞿烟跟金梅指认,捕快去店铺抓人后,也是要走流程的,即展开调查审问。周竹清被当成凶手抓捕,第一反应,应该是困惑生气,接着跟人对质,去衙门说明情况,想办法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是这样没错,她知道自己不是凶手,即使被污蔑,心里也该有底气。”
风屿落说完这句,顿时恍然,想捶手但手被拉着,有些激动道:“如果周竹清失控,那也得是经过调查流程后,仍然被判决有罪,甚至要被执行死刑,才会万念俱灰。而不是在布庄里的时候,就被逼出游念幻境。”
山无州点点头:“而且,我们在幻境里看到了宋行跟瞿烟,金梅三个人的惨状,是被绞杀死掉的。如果只是被怀疑,她会下这么狠的手吗?”
风屿落的疑点被摊开洗明白了,心情舒畅,想抬脚走两步,但手被拉着,没走开。
“如此说来,周竹清一开始就知道真相——那三人是自己杀了人,故意栽赃到她身上。”
他音量不自觉有些大:“咦,这不是我的专场吗,怎么我没想明白,反倒要你提醒我。”
风屿落丝毫没有羞愧,脸皮八丈厚拿老祖宗给自己遮羞,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溺水的反而是会水的人。”
人走开又弹回来,几乎要撞进自己怀里,山无州眉眼弯了,道:“可她还要我们查案。为什么呢?”
“不知道啊。”风屿落头疼,抬眼看到奇怪一幕,“你笑这么开心干什么?”
山无州:“咳,没有。想知道也简单,我去问她。”
风屿落觉得好笑,大尾巴狼似的摇摇头:“显然她故意隐瞒,怎么会老实告诉你呢?”
山无州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摇晃的尾巴。
一瞬间,山无州醍醐灌顶。
以前,他是在不清晰状态下,猝不及防被踢开了一扇门,他在门里门外徘徊,进不去,也走不开,其实根本原因是他过去数月仍然是不清晰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祖师爷动心,甚至不知道何时开始动心,他为此纠结,想要探寻一个答案。
但是下山查案以后,他跟在师祖身边,看到这个人也会头疼焦躁,有时虚张声势,忙多了还会生病,精于世故,有时候又特别没用,甚至为了让他清醒故意露出丑态。
又看到他为了帮人洗冤,四处奔走,给人打工卖香料,砍柴卖钱买食材给李秋疏练厨艺,当洗碗工,手都洗破了,甚至被送进牢房,几次狼狈到蹲路边发愁,被人嘲笑,被人骗。
这些都毫无保留落在他眼里。
他是风山祖师爷啊,有三千子弟供养,风光体面,明明一点苦都用不着吃。
可他还是还是吃了这么多苦,无怨无悔。
山无州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个人,好的,不好的,都看到了。
又何必纠结为什么开始的呢?
以前问题的答案,比得上此时此刻的生动面容吗?
山无州感觉头脑清明,温凉的手指被捂暖,手心的温度也透过手背顺着手臂往上,直接流到心里。
突然,他又觉得心酸,前几天没想明白,为了不让人困扰,答应师祖,说以后会收敛自己,会安心孝敬他。
可现在,他又想明白了。
阴差阳错。
他服了。
情劫比雷劫还难过。
“要打赌吗?”山无州晃了晃手臂,“如果我问出结果,你待如何?”
“呵,”风屿落嗤笑,又觉得可以,正要借机给点好东西,发现自己也被晃动,才看到山无州这小子一直抓着他的手,不对,是自己抓他手下去,一直忘了松开,之后才被反客为主抓着。
“……”
“怎么?”山无州笑盈盈的。
风屿落咳,没好气道:“我赌你会问出来。”说着抽回手,赶紧背到身后。
火源离开,风雪里的人又感受到了寒冷。
“走吧,去问过再说。”
昨天风屿落一晚上都没睡着,白天眼底乌青眼神涣散,想出去看情况,连打三个哈欠。
山无州哪里同意,直接把人推去床边。
“我一个人去就行。你睡觉!”
“哦。”风屿落老实躺下,拿一角被子盖肚子上。
山无州想了想,坐在床边一角,看着他。
风屿落眨眨眼睛,看看帐顶,又看看他,咳,问:“你不是要去问话吗?”
山无州微微叹息:“等你睡着的。”
自己也不是会乱跑的小孩,怎么还需要人看着,而且被盯着睡觉,正常人谁睡得着啊。
风屿落哭笑不得:“好吧,那个赌约,你要是赢了,想要什么?我私房钱挺多的。”
赌约要赢,就是自己问不出结果,这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吗?山无州还怎么要赌资?
至于想要的,是……看了看人,山无州移开目光,耳边发热。
他突然想要亲一亲这个人。
不同于以前那种带着疑惑的审视、试探、触碰,山无州已经确定心迹,眼睛真切看到了一个不是很完美的人,遂有了别的冲动。
这份冲动又让他更加确定心意。
山无州不知所措,又后悔,又有一点小小兴奋,掐指关节压制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