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金梅的猜测,风屿落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金梅越说越生气:“周竹清多好的人啊,不是被逼的,能杀莫峥的吗?”
停顿片刻。
她突然有点兴奋:“徐瑶一定是宋行杀的!这样的话,周竹清就算是只杀了一个人,而且是被逼的,情有可原,不会被判死刑!你是状师是吧,一定要帮她!费用,我付你双倍!”
“……”风屿落眯了眯眼睛。
山无州想不到会是这样。
他们先入为主,看周竹清朋友跳出来指认,加上裁缝齐玉的说辞,还以为朋友跟周竹清关系恶劣。现在看来,又不像了。
至少金梅看起来,很关心周竹清,也不是她俩要报官的。
“周竹清看到你们出来指认她,是不是非常难过?”
金梅语塞。
半晌她红了眼,低头道:“我也不想指认她,可没办法,官府的人来问我,我不能撒谎,我们也确实看见了周竹清把刀从莫峥身上拔出来。”
“但是!”她抬起头,语气激烈,“要说周竹清杀徐瑶,我没看到,我肯定要怀疑的!”
“在宋行跟周竹清之间,那我当然相信周竹清了!宋行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他报官,那,那我们也不会……”她突然顿住,看了眼旁边的衙门的人,小声道,“我们就瞒着这件事了。”
指认的证人,原来还想过隐瞒的。
风屿落查了四个案子,每次以为自己有长进可以信手拈来时,每个案子都要打脸。
走过去敲桌子,山无州抬头看他,目光也比以前坦然。
坦荡得风屿落都紧张了。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山无州想了想:“瞿烟晕倒,现在怎么样了?”
金梅皱了眉,有点不高兴:“我不知道,没去看过,不想去。哎呀我都说了,没有周竹清,我们肯定会散的,我才不要假惺惺去关心瞿烟。”
问话暂时到这,让金梅回去。
瞿烟状态还很差,只能等明天。
风屿落要带山无州回客栈休息,问话结束早,山无州自己能走。
两人肩并肩。
经过昨晚一顿剖白,那理不清的尴尬情感,应该可以慢慢放下,两人回到正常的弟子跟师祖的关系,甚至有了好事,山无州不仅不会再对祖师爷大不敬,还会孝敬他。
然而奇怪的是,两人之间又多了一种别扭气氛,尤其是风屿落,别扭的都同手同脚了,一下年轻几百岁。
“你觉得……”
“我想……”
两人同时开口。
山无州默然,道:“你先说。”
风屿落:“你觉得这个案子,难吗?”
山无州摇摇头:“证人很多,证词也有互相矛盾之处,我们梳理起来很头疼。但案子原来的证据链是完整的,有人证、物证、杀人动机,我们只要从中找出破绽,一两处就行,破坏证据链完整性,就能反向逼人自证。至少也能拖延时间。”
风屿落夸赞道:“要么说你是风山最有天赋的弟子呢,真是聪明!”
山无州没有客套,因为他又开始头晕了,回到客栈就睡过去。
知道了无州的不安来源,整个下午,风屿落寸步不离,一直守着他。
晚上醒来,山无州看到床边有人,伤痛被抚慰,一下好了大半。风屿落揉他脑袋,像揉生病的小孩那样随意又温柔,笑问他怎么样。
山无州露出一抹微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蹭了蹭,享受这份长辈的关心。
元宝依照惯例,跑出来说了两遍对不起。
“饿了吧?我让人把饭送进来。”
山无州眯眼缓了会,这几天因为他,都很少出门,查案累了也没有逛街放松头脑,实在太闷。也难为祖师爷的性情了。
“去外面吃吧。吹吹风。”
“行。”
风屿落出门,店小二就在楼下,看到他,扬起笑脸招手:“客官,叫我送饭菜?”
店小二很年轻,二十四五岁,有活力,声音总是张扬带笑,让人心情很好。
“不了,在大堂吃。”
“好嘞。那我先给你们打热水洗脸,等会嗷!”
店家很周到,风屿落没费心,就回房间等着了。
一刻钟后,两人下楼,店小二在擦桌子,招手道:“客官,来坐这,刚收拾干净。”
两人原想靠窗的,不过也无所谓,就过去了。很快饭菜也上好,病人的菜式,很补。
也很清淡。
大堂开阔的空间给人感觉不一样,两人神情放松。
角落里坐着一家五口,其乐融融吃饭,山无州被吸引多看了一会。
“想家了?”风屿落问。
家?山无州琢磨片刻,轻轻笑:“是有点想风山,不知道年前能不能把事情办成。要是能赶回去过年就好了。”
过年?风屿落想,离过年还有四个多月,自己能撑到那时候么?
算了,爱撑不撑。
他除了放不下山无州道心受损的事,其他都看淡了,生死就这么回事。
缘来缘去缘消散,风山两个徒弟也会看淡的。
“顺其自然吧,赶不回去,搁外面过年也成。”风屿落招手店小二,“劳驾,你们这过年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您可问对人了,我们过年可有意思了!尤其是去年,不,尤其是天宝元年,最有意思,那一年真是热闹啊!”
“那时候太子刚登基,改元号,大赦天下,贫苦地方减了一年税收三年徭役,像我们这些大城,就是办年会灯会庆祝。那一年啊,烟花,明灯,龙飞凤舞,可好看了!还会撒钱呢,专门让小孩子捡福气压岁,我家小孩就捡了很多。还会有整条街的美食,随便吃!歌舞,杂技,都可厉害了!”
“没想到,一转眼已经八年过去了,”店小二无限神往,“我做梦,都想再过一回天宝元年。”
风屿落调笑:“那再等十几年,现在的太子登基就好了!”
“说的也是!”店小二高兴起来,“若是后代子孙还能过上那样的年节,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掌柜的一抹布飞过来:“还不赶快去干活,没听见客人在催嘛!”
“哎来了!”店小二麻溜一声飞快上菜去了。
.
对瞿烟的问询已经拖了两天,风屿落想去医馆问话,让衙门的人跟着去就是,保证安全,不过衙门的人说,瞿烟好多了,可以正常接受问询。
今天,她拖着病体来了。
画浓妆,涂鲜红口脂,头发编了复杂的发饰,衣服也是那种繁复的,配饰多为珠宝,玉簪,玉手镯,宝石项链,手上也有两个红玉和紫玉戒指。
一眼富贵。
瞿烟以前跟周竹清差不多,家里比较艰难,但瞿烟心思活泛,有动力,喜欢跟人打交道,短短几年就靠做生意发财,成为三人中最有钱的。
只是浓妆难掩病容,是三个证人里唯一能看出没睡好的人,让人怀疑她是心中有愧。
风屿落以为她会是关键突破口。
瞿烟进来后,眼睛上下打量风屿落,微微蹙眉露出一点鄙夷,又看向山无州,略微欣赏。
衙门小吏跟她介绍,那是状师和见习状师,于是她看山无州眼神变成了不屑。
“……”难怪宋行会说不喜欢瞿烟,有钱有貌的宋行差了一截,大概也被瞿烟碾压鄙视过。
“请坐。”
瞿烟没坐,瘦削的脸,眼睛也小,抬眸时候,尽显精明。
“我跟好几个人说过好几遍,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再说一遍,有完没完!我看见了,看见了!可以了吗?”
尖锐嗓音刺耳,山无州皱眉抬头。
“律法规定,见谅。”风屿落说得淡定从容,其实他不知道有没有这规定。
瞿烟浮现一丝愤怒,泄气地坐下,拍了下扶手:“问吧!”
“你觉得周竹清做的衣服怎么样?”
她有点诧异。
“学徒能做出什么好衣服?”
“那,有没有让周竹清为你们做过衣服?”
“没有,谁要穿那种土里土气的衣服。”
“哦。”风屿落笑了一声。
瞿烟很警惕:“你笑什么?”
“有点好奇,你以前的穿衣风格。”
瞿烟的脸更白了,正要发火,风屿落道:“宋行说,莫峥被杀那天,他逃走的时候看到你们了。”
瞿烟似乎憋了一口气,厚粉下脸有点红,咬牙道:“我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们。”
“你们也看到他了。”
“只看到一个人跑出去,跑得难看死了,碍眼。”
“你们跟宋行是认识的,为什么当时没认出来?”
瞿烟没好气道:“跟他又不熟,而且只看到了侧影,平时都装模作样的,我哪知道那跟狗似的人是他呀。”
“他身上有血迹吗?”
瞿烟回答很快:“没有。”
“看的是侧影,也许血迹在另一边呢。”
瞿烟说话冲:“那你们去检查核实啊,我又没有把人拖过来转圈看!”
“我只是奇怪,你是做生意的,常年跟各种人打交道,能注意到那人衣服上有没有血迹,却没认出他是宋行。”
瞿烟冷冷盯着他:“我没有跟宋行做生意。”
“你这两天病晕了,是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吗?”
瞿烟冷笑:“能有什么不对劲,事实摆在那。”
风屿落走了几步,放缓语气,温柔注视瞿烟:“你们原来没有要报官,却被宋行逼着指认周竹清,你是心里难受才病的吗?”
瞿烟眼神更冷了:“别招笑了。”
“是吗?好,周竹清杀莫峥,人证供词都是如此,那周竹清应该会被判斩刑。”
风屿落看到瞿烟手指微微颤抖。
“你可以回去了。”
说着转身要走,山无州也收拾东西起身,瞿烟喊道:“等一下!”
风屿落回头。
瞿烟刻薄的眼神没了,取而代之有些纠结。许久之后,她道:“其实我怀疑,那天我们去周竹清家,恰好看到周竹清杀人,是被设计的。”
风屿落跟山无州快速对视一眼:“被谁设计的?”
“金梅。”